龙泽中央大屿前,近百丈高的水镜垂挂,水幕之中,将十绝沙场内的情况尽数倒映而出。
那铁山上,或是蛟龙盘踞,无人敢近,或是宝光激荡,或者兵马巡游……
唯在那西绝铁山之下,竟是由四五名仙门真传立下风土水泽结界,将整座铁山都云遮半掩了起来。
当然,这仙门真传串联一气的动作虽说有些不太好看,但还不算违反规则。
但令龙屿前的群宾更惊异的,是那铁山上的那几位仙门真传的手段。
这些人竟还并是同出一门门,银翎金翅大鹏雕,鱼龙道兵,插翅飞虎,阴鬼箓,幽鬼灵位术……简直就像是数个仙门齐齐联手了一般
“此……”
“他等意欲何为?”
下方风水泽被结界覆盖数十里,却是那六灵山、白骨道四位当代真传布下了关隘迷阵,竟要联手拥趸黑山上的那位道人做掌旗道主。
“这三仙门可是不同宗不同脉,练气道,御兽道,符箓道……他们怎么……会啸聚一山?”
西南之地的几座仙门,道不同,法理不通,几乎少有往来,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呢?
群宾惊疑之际,上首的诸尊亦是面露异色,为之侧目。
这座西绝铁山上的斗法,有点意思!
“猢狲儿,倒也有几分急智。”
六灵山的麒麟老祖朝那穹空水幕中一指,摇头笑骂道。
“这几个小崽子,皆是几宗当代的真传,入道时间长的不超过甲子,短的还不足十年。”
“与诸方紫府相比,他们尚且稚嫩,不论是斗法还是神通,都没有任何的优势,于是,他们五人携力,只保一人占铁山……”
“果真有些器量。”
麒麟老祖明面上指着几人语气不忿,实际上那一道对玄门弟子偏爱早已经是溢于言表。
“当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纵横捭阖、长袖善舞亦是实力的一部分!”
既然他这堂堂的六灵山老祖给出了评价,那这方龙泽大宴就再也没有人能推翻他的评价,也没有有人敢有异议。
花花轿子众人抬,四野的道人连声赞叹,呼号三宗高徒恭谨友爱,道是非常。
同时,更多的人将注意力放到了那水幕呈现出的云衣青年身上。
若说各山道人拥繁复法门,五行大遁,四象元气,各有手段,斗将激烈归激烈,可着实没有那西绝铁山的博弈有意思。
那姜道人手段在西南大地都有号的,奇门遁书确实难缠,可临来挑战者却是更甚一筹,凭一口原始祖气,破尽奇门乾坤,两件护身的顶尖法器饶是他等老一辈的道人看了都要眼馋。
处理那铁山的诸道人,随性从容,度量不差只让众人一看,好感倍增。
“那位是天南观的门生吧?可真是年轻啊!”
青丘山的白梅娘娘掩面轻笑,却是提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五方仙门倒也罢了,可此人,被两宗真传拥趸之人,居然如此的眼生?
这不问还好,一问便是让龙屿上的紫府上道们突然缄默无言了。
前几日,鬼郎-黎卿拜素华道府的桃色杂谈才爆出来,他等就不信那白梅娘娘是真的不知道!
她是想要给给那素公主调笑,还是要给龙君上眼药?
“天南道子,鬼郎黎卿,诸位或许还不识得!”
“昔年白骨道二长老阴袭击此人,便被幽天鬼神镇杀于天南柳黄州中,前不久江南道幽府鬼市,叫两员阴神真人流落幽天不得归路,亦是此人手段。”
“老夫昔年在他入西南时见过一面,邀宴而来……”
龙君大马金刀的高坐在那金銮架上,将他等交集与群宾娓娓道来。
既是清平大宴,自然宴会才是主题,比斗只是为其添色罢了。
龙君在上,群宾咸集,你问我答之间,不亦乐乎!
鬼郎-黎卿,褚龙君以为他将要走上鬼道,可自西南消失了数载后,却未想到,他竟然反在仙途的修行上一路狂奔。
诚然,那麒麟老祖说的不差,黎卿道行虽谈不上多高,但有着幽天鬼神恩眷庇佑,独坐十绝之一自是没有问题的!
褚龙君丝毫不在乎那所谓的桃色名头,对他而言这位素公主更像是南国派来的监管者,是他永封西南的限制。
虽说难免面子上有点难看,但便是她面首三千,亦不会影响到龙宫分毫。
“诸位,可知本君为何要将参战的名额化作请柬否?”
“这里面每一位都是紫府一境的佼佼者,豢龙君携九龙之势威凌群修;羊宗子弱水环身,将一切敌人玩弄于鼓掌;三皇门人劾召千精百鬼,一方山水皆为其未用……便是幽篁道人-黎卿,亦是猖道护身,元炁浑厚。”
“皆非常人可敌!”
龙君提起酒杯便近得台前,轻叹一声道:
“便让我等为这即将诞生的十绝道种饮上一杯,且看看是三皇门人底蕴更深?还是青丘纯血更胜一筹,亦或者是另有其人?”
宴中鼓点密集,龙君抬袖与群宾共饮,一尊尊紫府客、世族子开始各自的分析此次大比。
如此大比,本身就是一道了不得的谈资,若是十绝道子之名有此传遍天都,他等评鉴之人,这清平之宴立时便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地位。
场中嘈嘈切切的低语笑谈声起,可在下方却是有人心不在焉。
十数名身披蓝青色道袍的天南道徒聚拢一处,他等有的是临渊行走天南的外驻道人,有的则是地方大族出身,受到了邀请。
“吕师姐,你在看什么?”
三五名蓝衣道徒自龙牙大船的尾部跟上,正朝着前方的高挑女子呼唤道。
这是天南蓝家的子嗣,此番蓝家来了有五名道徒,皆是练气中上品来长长见识的。
“嘻嘻,听闻万法殿的李真传参战,还未进入战场便被弱水天河冲入龙泽之中淘汰了……”
这是近些年继白清烨后第一位紫府真传,只可惜道行底蕴实在太浅,还未展露手脚便遇上了东海羊珏,被一记弱水神通直接打出了局,方才在水幕一侧看到他还在龙泽下游荡着。
“吕师姐,青漱师姐?”
几人连呼了数声,才将那失神的女子唤回魂来!
“我还以为您被哪个坏道人把魂儿勾走了呢。”
蓝家小辈中以那蓝青芋为首,这四五年内,天南观中诸多丹经药器放下,以百巧之艺为辅,实在叫这一代人的修行之路轻松上了许多,四五年来,成就练气上品的道人着实不少。
“没有!”
吕青漱摇了摇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与蓝青芋虽然隔了两届,但也是同为外院修行,又是同一年成就的练气上品,自然关系不会太差。
只见她右手一指,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了那庞大水幕的一角,引到了那西北铁山的景象上。
“万法殿的李师兄是出局了,可我观内另有一……一位紫府道人占了沙场铁山。”
众人纷纷疑惑抬头,望向那穹空水幕的一角。
只见那青滢的水幕上,映照着一尊端坐在三尺玉台上的青年男子,其掌提琼华宝灯,另一只手掣八宝团扇,轻轻拂动,然银灰色的双目却似是不断地逡巡着铁山上下,望之颇为不凡。
“嗯?观内的?似乎不像是观内的紫府道人啊!”有蓝家道徒疑惑,观中紫府道人可是皆着紫袍凤冠,应当不会如此打扮。
七星莲华冠,降真素云衣,这倒像是东海道人的风格……
“幽篁子-黎卿,数个月前,万法院往东一百三十里外开的‘飞瀑道府’,便是敕封于他的。”
吕青漱难免有些心绪难定。
她是认识黎卿的,昔年她才练气中品不到,那黎卿亦是刚刚练气,二人合力,处置了一尊养黑狗而失控的术士,那时候她还是师姐……
短短四五年的时间,这变化怎得如此梦幻了?
是他!
蓝青芋瞳孔一缩,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的虬龙渡劫,想起了在西莽山脉中与那位黎师兄别离相见的一幕。
当年蓝家的鼍龙甲士与十数名道徒逐飞尸,与黎卿相遇,蓝家道徒出言不逊之后,黎道人便独自离开西莽,直至后面传来他失踪的消息时,蓝青芋一直深表歉意。
流言如刀,当年若能好生管制好族人的口舌,那黎师兄就不会怅然至一人出走,也就不会因“白骨道”而失踪了。
“鬼郎师兄,他没事吗?”
“是了,我好像听四叔模糊的提过一句,说黎师兄回归了!”
“他还是那么厉害,居然夺了一扇龙旗?我记得他有一头赤龙,很威武的龙……”
蓝青芋怔怔的望着那水幕内的身影,好似当年她入道之前所见识的,那一人撑筏,独自行走于沉渊鬼河之前的青衣师兄……当年那赤龙环身的蓝衣师兄,及至如今,三道身影似乎从记忆入侵到现实,终于融合了。
果然是黎师兄!
并非这几人,龙屿鬼神座上的夜游鬼神间,那山阳县马三太爷更是双目瞪的老圆,险些的要化作青皮死鬼相了。
“五鬼将军在上,那是马元的友人?”
他怎得的就紫府了呢?
马三太爷可没忘记当年受的鎚首痛击,原本还想着如今有了靠山,拜入了五鬼将军麾下,有机会找找场子了。
但理智还是告诉它,活着比什么都好。
十方沙场,十座铁山龙旗,亦有十绝道者显露于这个西南的修士圈子前。
若是这一宴能举行起来,龙君能获得的影响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此宴过后,五溪群宾来,四海清平宴,便足够他将力量辐射到整座西南。
五座龙牙大舟上,群宾所喜爱,所看重,所押注独斗者,各有选择。
但龙屿高台上,那位素公主却是眉首微蹙,有些不愉了。
“怎得,褚龙不是将那御鬼钟家的道子视为夺冠的道种了么?”
“他为何要狙击黎卿?”
李云素百无聊赖倚靠在銮座上,与三尊并列。
直至看到了水幕一角,某位身怀《钟馗抓鬼图》的道人,阴恻恻的躲在水泽一隅,她顿时轻哼了一声。
“紫府上基的宗族子,还是这般鬼鬼祟祟,当真是见不得人了!”
这一言教诸尊同时侧目,顺着水幕中的视野望去,果然,西绝铁山的某处,有人趁着六灵山、白骨道几位真传和山下诸道厮斗之时,悄无声息的摸进了铁山之中。
褚龙君见了这素公主后,面色一僵,随后便是朗声大笑了起来。
“公主有所不知啊!”
“鬼郎赘幽天崔府,为故族郎君,钟磬乃岭南氏族,最擅抓鬼役灵。”
“本君以为这二人会在终决之时才会遇上,没想到,这二人已经将要碰面了!”
幽世鬼郎君,岭南抓鬼郎,这是可称作为宿命的交战。
“老夫拜会御鬼钟家数次,与诸君关系匪浅,但公主须得知晓,鬼郎亦是老龙忘年之交。”
“与黎小友所识的时间,老夫远要比公主来得及久……”
褚龙君别的都能忍受,唯独不能让这女人将黎卿视若禁了,他可是提前了数载就打了招呼,邀请那鬼郎黎卿入席,甚至可以说,鬼姬何芜、六灵山靳南参都是龙君介绍给黎卿的。
他可不会容许黎卿成为素华道府的人。
“小九儿,你猜这两人谁会更甚一筹?”
褚龙君摇了摇头,却是转头望向了身后站立着的女子。
那女子着一身得体珠玉霓裳衣,高挑纤姿,素雅美颜,仙肌玉骨妃子貌,额生太华小玉角,站在诸多龙子龙女之间,如鹤立鸡群一般。
此为龙九女,褚玖儿!
“不知,许是黎君罢?”
“他……”
那龙女欲言又止,先是念及幽天鬼神的名声,但真若比起岭南御鬼钟氏来说,她亦只得轻轻摇头,不敢妄言。
“看来,黎二郎算是很合你的眼了。”
“此宴过后,老夫将你许与他如何?这黎家二郎才情不差,或许能助你更进一步。”
“正所谓法侣财地,所求者,也是挑一个顺眼罢了。”
“再多的资粮,入手心中有愧,心魔骀生,又何必入手?
再强的真修,看一眼就心头添堵,那不从便是……”
“你看他顺眼,便随他修行去了!”
老龙君颔首轻笑之间,却是以不可违逆的威严,述说了绝对的意志,。
“唔……尊父君命!”龙女褚九儿屈身一礼,糯糯的应了下来。
她怎会不知,父君无非就是想以美人作饵,将那黎二郎的恩眷之谊稳固罢了。
而她,也不过是那个美人饵罢了……
转头且看向那水幕之中,云衣青年端坐玉台,掌托宝灯,银眸俯视,引动过往虚空诸多猖神齐齐投去目光。
笃!笃!笃!
那是竹杖芒鞋击打在铁石台阶上的声音,朦胧隐隐的气机自山下靠近,一步一停地朝着黑山上走来。
此人便是行走无息,静若寒潭,若说鬼,他才更像一尊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