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紫衫怀着比以往更加复杂的心情,踏入了紫宸龙王那位于深海核心、辉煌壮丽得令人窒息的水晶龙宫。
这是他那位掌控欲极强的父皇定下的铁律。
每隔一段岁月,所有分封在外的龙子龙孙,无论封地贫富远近,都必须返回龙宫述职。
受审视,以彰龙威。
对紫衫而言,这与其说是述职,不如说是例行公事般的羞辱。
他所在的清河水府,地处魏国与离国交界的边缘水域。
资源贫瘠,事务繁杂,在龙宫权贵眼中,如同穷乡僻壤。
他这位龙子,自然也是龙子中的边缘人物。
以往,他连踏入主殿面见父皇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在偏殿外漫长的玉石回廊上等候,最终由父皇身边那位老迈却威严的玄龟统领代为接见,象征性地问询几句,记录在册,便被打发离开。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守卫龙宫的虾兵蟹将眼中若有若无的轻视。
这一次,似乎也并无不同。
宏伟的龙宫主殿万龙殿那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殿门紧闭着,散发出森严冰冷的气息。
殿门外,回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述职的兄弟姐妹。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身上华美的龙鳞宝甲和佩戴的奇珍异宝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有的独自静立,气息渊深,不怒自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真龙威压和一种无形的等级隔阂。
紫衫默默地走到回廊最外侧的角落,尽量收敛气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到了几位比他年幼许多的龙弟龙妹。
在母妃或强大侍从的簇拥下,神态倨傲地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这压抑的等待中,李玄霄那淡漠却如同魔咒般的声音,又一次在他心底响起。
“身为真龙之子,你真的甘心如此吗?
就这样做一个平平无奇,不受宠的龙子。
在角落中腐朽,直至龙元耗尽,化作海底枯骨?”
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巨大的龙爪在宽大的袖袍下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鳞片。
过往的屈辱、边缘化的酸楚、对权力的渴望……种种情绪在胸腔中激烈翻涌。
就在他心潮澎湃,几乎要被这股情绪吞噬时。
“紫衫殿下!”
一个略带惊讶却依旧恭敬的声音响起。
紫衫猛地回神。
只见那位熟悉的玄龟统领正站在他面前,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
“尊上传召,请殿下入万龙殿觐见。”
“入…入殿?”
紫衫巨大的龙瞳骤然收缩,以为自己听错了。
万龙殿!面见父皇!?这…这怎么可能!?
玄龟统领微微躬身,侧身让开通往那巨大寒玉殿门的通道。
“殿下,请勿让尊上久候。”
众多龙子龙孙惊讶地望过去。
紫衫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刚才的不甘。
他深知自己这位父皇是何等的威严与可怕
那双能洞穿九幽的龙眸之下,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与李玄霄的交易,那致命的剑符。
一旦暴露,父皇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这个勾结外人,身怀隐患的儿子碾为齑粉,以儆效尤!
而李玄霄……也绝不会放过他!
他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玄龟统领的引领下,踏入了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威严的殿门。
对于紫杉来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
殿内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支撑穹顶的巨柱仿佛由凝固的星辰构成,散发着幽邃的光芒。浓郁的龙气几乎凝成实质。
让紫衫感到呼吸都无比困难。
在宫殿的最深处,那高高在上的、由无数珍稀神金和龙骨铸就的九龙王座之上,盘踞着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身影!
那便是他的父皇,紫宸龙王。
龙王并未完全化形,保持着威严的真龙之躯,仅仅是盘踞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深海的中心。
深紫色的鳞片每一片都蕴含着大道符文,呼吸间引动着浩瀚的海潮之力。
仅仅是其自然散发的龙威,就让紫衫感到灵魂都在颤栗,本能地想要匍匐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几乎丧失。
“紫衫。”
一个浩瀚,威严,仿佛来自九天神祇的声音直接在紫衫的灵魂深处响起。
不带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审视与压迫。
紫衫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他知道,在这道目光下,自己如同透明。
他必须立刻坦白!坦白李玄霄的存在。
坦白那场交易!
或许……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父…父皇!” 紫衫艰难地开口,巨大的恐惧让他声音嘶哑,“儿臣有要事禀报!关于清河水府,实乃……”
就在他即将说出李玄霄三个字的刹那!
异变陡生!
紫衫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冰海之中。
一股无法抗拒、玄奥至极的力量瞬间侵入他的识海。
并非剧痛,而是一种诡异的抽离感。
所有关于李玄霄的记忆碎片。
那道青衫人影,那滴融入心脏的精血,对方在自己心中种下的种子……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地剥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思维便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张着嘴,刚才想说的话如同被凭空抹去,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迷茫。
龙王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瞬间发生的异样。
“你这一次,做的不错。”
紫衫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对上那仿佛能吞噬星空的巨大龙眸。
“与那天煞殿的新邻居,井水不犯河水,未曾起无谓之争。”
龙王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
“反而借势而为,于两国夹缝之间,扩张了水府疆域,收拢了流散水族。
还一举剿灭了屡次挑衅我龙宫威严的余孽……嗯,此事你办得颇为妥当。”
龙王似乎对那个小教派的名字记得不太清楚,但这无关紧要。
“能在两国与魔道势力的夹缝中游刃有余,壮大自身,可见你并非全无手段。
此番作为,尚可。”
“...........”
紫衫如同提线木偶般,在玄龟统领的引导下,浑浑噩噩地退出了万龙殿。
直到那沉重的寒玉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龙威。
他才如同溺水之人获救般,猛地喘了一大口气!
冷汗早已浸透重衣。
刚才发生了什么?
父皇竟然夸赞了我?
说我……做的不错?
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真实感冲击着他。
就在他踏出龙宫核心区域,回到相对熟悉的偏殿回廊时。
那股被强行剥离、封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破了无形的枷锁,瞬间回归!
李玄霄....所有被遗忘的细节汹涌而至!
紫衫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扶住了冰冷的珊瑚廊柱才勉强站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是李玄霄,绝对是他。
在自己即将暴露的千钧一发之际,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手段,瞬间屏蔽了自己关于他的记忆。
一股寒意从龙尾直冲头顶!
李玄霄的手段,竟然能瞒过父皇的感知?!
这……这简直是通天彻地之能!
他对自己龙宫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巨大的恐惧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竟然……真的因为李玄霄的安排,第一次得到了父皇的正面评价。
虽然这评价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和操控之上。
清河之变与幕后推手
带着这份沉重而诡异的心情回到清河水府后。
紫衫发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清河水族的势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扩张期!
原本对水府爱答不理的离国封城,在经历上次大战元气大伤后,竟主动派使者前来示好。
甚至默许了水府对几处争议水域的实际控制权。
魏国风城虽因上次与风月宗合作损失不小
但新上任的城主似乎更务实,为了应对封城可能的威胁,竟也放低了姿态,与清河水府签订了互不侵犯和有限贸易的协议。
周边那些原本桀骜不驯、时常劫掠水族商路的中小水妖部落。
或因内讧瓦解,或被不明势力清剿.
残部纷纷来投,寻求水府庇护。
甚至连天煞殿那边,也通过张甜心传来一些不痛不痒的合作意向,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清河水府的影响力,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渗透到了清河上下游两岸以及更广阔的水域。
资源、地盘、附庸……都在稳步增长。
紫衫这位曾经边缘化的龙子,在龙宫内部的风评似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偶尔能收到一些来自核心圈兄弟姐妹不咸不淡的问候。
这一切,顺利得令人心惊。
紫衫站在自己日渐繁华的水府大殿中,看着下方恭敬的水族将领,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更深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绑上战车的无力感。
这绝不是巧合,每一步扩张的背后,似乎都有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拨动着各方势力的神经。
清除障碍,创造机会!
李玄霄……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将清河水府推到这个位置,对他有何益处?
...........
天煞殿水府深处,一间隔绝一切窥探的静室。
李玄霄分身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一面由水波和星光构成的虚空镜。
镜中光影流转,正是清河水府和紫衫近期经历的一切关键节点。
龙宫述职、势力扩张、各方反应……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留下道道玄奥的轨迹,如同在拨动无形的丝线。
他在进行因果推演。
“以紫衫为引,推演变数之源……”
李玄霄低语。
镜中景象飞速回溯、变幻、衍生。
第一轮推演。
镜中景象最终定格在紫衫懵懂走出龙宫的那一刻,关于李玄霄的一切因果线。
在回溯至龙宫门前时,便无声无息地消融、断裂,再无痕迹指向李玄霄。
第二轮推演,李玄霄加强了推演力度,指尖符文闪烁,试图强行贯穿那层无形的屏蔽。
镜面剧烈波动,景象扭曲。
但最终呈现的,依旧是清河水府自身运势的某种自然勃发
其中虽有几处模糊的疑点,却始终无法与李玄霄建立明确的因果链接。
第三轮、第四轮……
李玄霄连续变换了数种更高深的推演秘法,甚至尝试以此事为锚点进行反向追溯。
然而,结果依旧。
所有的线索在触及某个关键节点龙宫述职前时,都会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巧妙修正指向一个看似合理,却与李玄霄完全无关的自然或偶然进程。
镜面最终归于平静。
李玄霄分身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冷冽。
“看来,紫宸龙王未能察觉,天机老人与狗剩子的推演……也应无法锁定我与此事的关联。”
他低声自语。
这招小试牛刀,利用紫衫这个边缘龙子作为棋子,搅动一方风云同时利用其龙宫述职的机会,测试自身抹除因果痕迹的手段。
结果……尚算满意。
然而,李玄霄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
紫衫势力的膨胀,如同在平静的水域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正在扩散。
这既是掩护,也可能引来新的、意想不到的关注。
下一步,需要更加谨慎。
他挥手散去虚空镜,分身融入本体,静室内重归沉寂。
唯有深海暗流,在无声涌动。
李玄霄点了点头,如果此事能成,那么接下来自己更大的谋划便能顺利了。
李玄霄起身,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候。
因果线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李玄霄,李玄霄。”
嗯?
李玄霄一愣,猛然回头。
他的视线通过因果线,看向更远处。
李玄霄微微皱眉。
他在因果线之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合道境。
谁念自己的名字,都能感受得到。
所以李玄霄一直避免念诵狗剩子与天机老人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