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雪不停,像是要把去年冬天欠下的积雪全给送还回来。
大寒傍晚开始飘雪花,飘了一晚上又飘了一个白天,然后还是阴云密布。
不过这次下的不是大雪,就是雪花一直在飘洒。
钱进估计这次用不着除雪车了,到时候各个街道组织着简单扫扫雪就行了。
腊月十六星期三,钱进还是在下班后去筒子楼办公室。
结果一进门,一群中队长和副中队长挤在里面烤手取暖。
他们也烤了地瓜花生。
都是昨天各街道居委会送来的慰问品,钱进没拒绝,这是各街道的心意。
反正他们不是解放军,纪律没必要那么严格。
另外他反而不收这些慰问品,各街道才会不愿意。
因为随着劳动光荣建筑大队的成立,劳动突击队的价值越发显现。
各街道都清楚,必须得跟他们搞好关系,以后有点什么泥瓦匠木匠活,找他们可能随手就办了。
钱进进门,汪小意递给他一个烤地瓜。
徐卫东说:“还吃什么烤地瓜,看报纸啊。”
“咱们上省报了!”庞工兵兴奋地举着一份报纸给钱进看。
《大地日报》。
这是全省最有分量的几份报纸之一。
钱进打开看,结果头版头条就是关于他们的长篇通讯报道:
《风雪中的脊梁——记海滨市劳动光荣建筑大队对海滨市各街道危房修缮攻坚战》
报道详细描述了建筑大队在钱进、陈井底带领下,克服严寒、运力不足、技术难题等重重困难,在不到一个月内完成全市三百余户危房修缮任务的事迹。
文章高度赞扬了他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心系群众、无私奉献”、“技术精湛、作风过硬”的精神,称他们是“新时期产业工人的优秀代表”,是“海滨市旧城改造的先锋队”。
报道还配发了多张照片:
队员们冒雪砌墙、陈井底带人扛着松木做檩条、钱进在工地与居民交谈、以及修缮一新的房屋对比图。
照片挺多的。
大家伙很激动:
“钱总队,咱这次可是真出名了,上省报啊,我草,咱们真上省报了!”
“快看,这张照片是我,我在砌墙,娘的当时拍照的人说一声,我摆个架势,结果我正蹲在地上,这姿势看起来太埋汰了……”
“还有陈大队长和钱总队呢,钱总队这张照片牛啊,登高望远……”
钱进的照片是特拍的。
他站在一栋刚修缮完的楼顶上查看工作,那姿势跟苏联红军登上德国国会大厦插战旗似的。
《大地日报》是中午送到市内的,一行人早就看过了,可如今跟钱进聊起来,一个个的依然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就像昨晚庞工兵说的,默默无闻的知青、土里刨食的农民,这两类人以前都是城里市民看不起的。
知青们没工作,农民们是土老帽。
如今不光各条街道的居委会肯定了他们的功绩,省报更是做出了肯定。
如果说居委会和市民的肯定是一块布,那省报的肯定就如同给这块布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意味着,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得到了全省最高层面的认可!
甚至稍微夸张的说一声,现在他们这个劳动光荣建筑大队的名字响彻了全省!
钱进也很高兴。
建筑大队打响了开门炮,拿了个开门红,这太好了,比他们之前办的流动食堂和服装厂都要牛。
外面天气更冷了,雪下得更大了,可是钱进心里却火热。
他看大小干部们都兴趣高昂、情绪激动,便挥手一拍桌子:“今晚会餐!”
“好!”一行人拼命鼓掌。
工人们出大力,太喜欢吃点好的了。
庞工兵作为总秘书开始忙活:“钱总,去哪里会餐?还是去培训学校吗?”
钱进说道:“不,不过也是去昆仑山路,咱们去看看市府给咱安排的新办公楼,这是建筑大队的同志们给咱总队挣来的办公楼!”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将建筑稀少、风景秀丽的昆仑山覆盖成一片静谧的银白。
只有偶尔飞鸟扑棱翅膀从树林里掠出,才会制造出点动静。
一辆公交车困难的行驶在道路上,最终在站牌停下。
车门打开,一群粗壮结实的工人跟着钱进下车,他们浑身都是热量,说话声音粗野狂放,顿时,这条街道的静谧被打破,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钱进不了解037号别墅的情况,但八中队的第二副队长云波涛恰好是昆仑山路居民,他大概听说过这栋别墅的情况。
他说这别墅是一栋带着传奇色彩的老建筑。
在旧社会的民国时期,这地方曾经是比利时的领事馆,后来新中国成立就变成了一些协会的办公场所。
比如海滨市文学工作者协会、海滨市音乐家协会、农业协会等单位都在这里集中办公。
但随着混乱年头的到来,这些协会被赶走了,这地方又成了一支乱七八糟青年队伍的办公地点。
几年之前这些办公点被取缔,里面的人又被赶走了,从那之后一直空置,如今落到了他们手里。
钱进一听,这地方经历了不少组织啊。
那不行,以后他得想办法站稳了!
要是有机会,就以劳动突击总队的身份给买下来。
昆仑山路这地方以后房子价值很高,它依山傍海,环境清幽。
就拿他们下车后来说,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彼此间距离都是一样的。
只是此刻枝桠光秃,落满了积雪。
037号院坐落在道路旁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坡上,背靠苍翠的松林,面朝波涛起伏的蔚蓝大海,只要是这别墅任何朝南的房间,都可以看到大海。
这地方隔着公交站牌很近,所以韩兆新交给他们办公确实是考虑周到。
公交方便,以后队员们来办公就方便。
别墅被一道高大的围墙包围,围墙外面爬满枯藤,顶上则拉着一圈铁丝网。
围墙是青砖墙,队伍里有泥瓦匠和石匠行家,他们过去看了看后比划着说:
“这墙壁是后来加高的,本来应该就这么高,比人高一点吧?”
“什么手艺啊?准是一帮臭小子胡乱搞的,要不然这泥瓦匠的手艺是师娘教的,多好的地角,结果把外面这道墙搞成这个熊样子!”
“这围墙确实不行……”
但这高大的围墙确实将里面圈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天地。
围墙中间是沉重的黑色铁艺大门。
门锁已经被打开了,钱进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栋规模颇大的独栋别墅。
风雪渐密,雪花如同鹅毛般簌簌落下,给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层静谧而沧桑的薄纱。
他眯着眼看向别墅。
这应该是一栋融合了中西建筑风格的老别墅,砖木混合结构,主体地上有四层,局部有五层或者六层——这些地方带阁楼。
别墅屋顶是陡峭的坡屋顶,在白雪的覆盖下,看不清覆盖的是什么瓦片,只能显露出起伏的轮廓。
屋顶中央矗立着一个方形的砖砌烟囱,这东西一出现,就把别墅的规格给提起来了。
别墅的壁炉就像富豪的长腿秘书,别管用不用,你得有。
工匠们呼啦啦的进来,然后还是用专业眼光来分析这建筑:
“诶,这楼真牛啊,你们看它外墙,底层是不是花岗岩砌筑的基座?真是沉稳坚固啊。”
“是花岗岩,俺那里都叫它蘑菇石,还有你们来看,这石头上面还有开凿时候的痕迹咧,够野蛮的。”
“嘿,往上看都往上看,它上层是什么料子?”
钱进也看不懂,只看出上面墙壁是暖黄色的,不过保养很差,部分已经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马棚子瞥了一眼,淡定的说:“这叫拉毛水泥墙面,以前旧社会那些军阀呀、富商呀,他们家里就爱捣鼓这样的东西,中看不中用。”
暖黄色的墙面上点缀着简洁的几何线条装饰,门窗是高大宽敞的上拱形、下方形,镶嵌着带有繁复花纹的深棕色木质窗框。
钱进仔细看了看,竟然没怎么更换过:“看来以前那些人,对这别墅保护还挺好的啊。”
“它用的材料好。”张厚德一语中的。
看玻璃情况能证明老匠人的判断,多数玻璃已经坏了,后面劳动突击总队要入住,难免得换玻璃了。
一楼主入口是一个带有雨棚的门廊,由两根罗马柱支撑。
门是厚重的实木门,铜质的门环已生锈,挂着绿色铜锈。
屋檐下有简洁的木质挑檐和排水沟,看墙角、窗台等部位,能看到精美的砖雕和水泥抹灰的线脚装饰,虽经岁月侵蚀,仍能窥见昔日的精致。
别墅前是一个不算大的前院,铺着青石板,角落里有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枝干遒劲,挂满了冰凌和积雪。
院子中央应该还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圆形喷水池,不过早就不能用了,全是厚厚的积雪。
雪花簌簌落下,整个建筑在风雪中静静伫立,散发着一种沉静优雅而又略带破败的历史感,像一位饱经沧桑、却风骨犹存的旧式文人。
“这、这房子真气派!”王东仰着头,看着那高耸的屋顶和烟囱,忍不住惊叹。
“是啊,比咱们以前那破仓库、筒子楼强一百倍!”徐卫东搓着手,哈着白气,“都别愣着了,赶紧进去暖和吧。”
钱进哑然失笑:“里面估计比外面还冷——我估计没有木头木炭什么的。”
陈井底从后面挤过来,将电子喉放到咽喉下用机械音说道:“带了,你说新单位空了好几年,我就带着副队长们,从办公室带了煤块过来。”
钱进回头看去。
果然看到匠人们都挎着沉甸甸的包或者拎着结实的布袋子。
他顿时心花怒放:“行啊,陈大队,你够细心,我就知道选你当大队长准没错!”
一行人赶紧去开门。
朱韬打量着剥落的墙皮说:“这房子太旧了,真可惜,要是新的就好了。”
“旧怕啥?咱们是干啥的?就是修房子的!”汪小意豪气地说,“这房子骨架好,收拾出来绝对漂亮,是不是啊,马师傅、张师傅?”
经过这些日子里的接触,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所有匠人里就马棚子和张厚德最厉害。
马棚子点头。
张厚德说:“收拾起来准简单,就是一中队长说的那样,它的骨架好,没什么坏的地方,比咱修的房子简单。”
然后他又不充了一句:“希望没有硬伤,否则咱的水平,还真够呛能收拾的了这样的好房子。”
木门还上着大铜锁。
钱进掏出市府给的钥匙,费力地打开了铜锁,又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伴随着悠长尖锐的门轴转动声,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的清冷空气扑面而来。
今天下雪,室内光线昏暗。
钱进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不知道电路还能不能用。
结果“啪嗒”一声,灯光亮了!
几盏蒙着蛛网的白炽灯泡亮了起来,发出昏黄的光晕,倒也能完全照亮内部空间。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门厅。
地面铺着图案依然精美的彩色水磨石地砖,上面是花卉图案。
历经多年,地砖磨损的竟然不怎么厉害。
考虑到上一批主人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青年,那只能说这些地砖质量很好。
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已经没了水晶吊坠、只剩下铁艺骨架的枝形吊灯。
墙壁下半部分贴着深棕色的木质护墙板,很多地方开裂了,漆皮剥落的厉害,然后上半部分刷着淡黄色的石灰墙,但有许多裂纹和污渍。
一道宽大的石质台阶通往二楼,两边带有精美雕花栏杆,主打一个精美。
门厅两侧是高大的拱门,通向不同的房间。
一行人闹哄哄的去看。
钱进也去看,重点去找厨房。
但先找到了壁炉。
壁炉在门厅左侧的客厅里,或者说是个宴会厅,空间极其开阔,层高足有六七米之高。
它南面是一整排高大的拱形窗户,采光极好,如果不是院墙太高,那么站在这里应该能欣赏到海景。
木匠们去生火。
今天是北风,火焰很容易燃烧起来,恰好房间里有不少的碎木板,木匠们选了一些好生火的木头塞进去,熊熊火势开始辐射热量。
徐卫东一伙人欢呼一声,纷纷凑上去烤手。
此时又有一队人冒着雪赶来。
后面还有队伍源源不断,负责管理工作的副队长们刚才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去负责通知工人们来037号别墅会餐了。
钱进正要烤火,第十二中队的中队长宋铁柱在外面喊道:“钱总,你要的厨房在这里。”
呼啦啦,又是好几个人闻声而去。
别墅的厨房相当大,占地面积得有五六十个平方米,地面铺着粗糙但厚实的红砖,靠墙砌着一个用青砖和水泥垒成的老式灶台。
这灶台很长,里面有多个灶眼,显然以前在这里吃饭的人不少。
钱进很高兴,这东西有用啊,有了这种成熟的灶台,以后不用麻烦泥瓦匠们来忙活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灶眼上的铁锅还在,当然此时锈迹斑斑了。
后面来的一队人恰好是十二中队的,宋铁柱便招呼他们过来收拾铁锅。
灶台旁边还有一个用瓷砖贴面的洗菜池,这很讲究了,现在很少有集体灶的洗菜池用瓷砖贴面,可惜瓷砖破损严重。
众人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也一边摇头叹息:
“里面这大客厅真好,开大会都够用了。”
“多好的厨房,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可惜这铁锅了,还能涮洗出来吗?”
“是,这厨房够大,就是太脏了,这灶台得好好收拾,跟俺大队的张埋汰家有的一比。”
“卫生间,唉,没法看了,得重做!”
“地板是好木头,就是烂了几块,张师傅你来看一看,咱能想办法给补上吗……”
钱进让中队长们带队负责大厅和厨房的卫生,今晚得先把这两个地方搞出来,然后他们要在这里会餐的。
他自己在开始上楼,仔细察看着每一个角落。
一圈走下来,他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这栋楼虽然老旧,但主体结构坚固,空间布局合理,特别是办公、会议、后勤分区清晰,这是突击队从没有接触过的好房子。
至于位置更是绝佳,稍加修缮改造,绝对是理想的办公场所。
别墅面积很大,他看完一圈后,更多的队员来了。
而且住泰山路和五台山路的队员们推着车,从人民食堂带来了粮食肉菜。
今天一直下雪,傍晚开始雪势还变大了,所以人民食堂没什么人,楼小光索性亲自带队过来操刀准备这顿大餐晚宴。
建筑大队五百多号人呢,一般人可做不了这样的大席。
众人聚集在空旷的大客厅里。
这个别墅以前一直是办公场所,对他们这个继任者来说也有好处。
里面桌椅很多。
如今全搬出来,大家凑活着差不多能坐下。
风雪拍打着高大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
室内本来寒气逼人,随着人数渐多,大家热血沸腾,靠体温愣是把大客厅的气温给提上来了。
钱进看着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便搓了搓冻僵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同志们,这地方怎么样?”
声音山崩海啸:
“是个好地方!”
“就是太旧太脏了!”
“脏怕什么?打扫呗。旧怕什么?收拾呗。反正这地方弄出来绝对气派!”
“钱总,咱们什么时候搬进来?”
钱进笑了:“想搬进来?我看还早着呢,这房子得好好拾掇拾掇。”
“水电要重走,墙面要重刷,地板要修补,卫生间要重做……我估计是个大工程!”
他话锋一转,指着厨房方向:“但是今天,咱们可以先干一件事——温锅!”
温锅这个词算是海滨市一个俗词,以前老辈人搬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灶火点起来,做顿饭,这就叫‘温锅’,寓意着新家有了烟火气,日子红红火火。
建筑大队搬新家,也得讲这个吉利。
众人早有准备,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带着搪瓷缸、铝饭盒、勺子筷子来的。
就是为了今晚大吃一顿!
所以钱进说出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
“好啊,一起温锅!”
“太对了,咱这地方有了烟火气,它才像个家!”
“我早就饿了,钱总,赶紧收拾厨房做饭吃吧!我现在能吃掉一头牛!”
说干就干。
钱进对陈井底点点头,说:“你是大队长,你来安排吧。”
历经小二十天的锻炼,陈井底现在对于安排手下人干活已经很熟练了。
他设立了工作组。
比如第一个是清理组,由汪小意、宋铁柱带着一帮年轻力壮的队员,负责厨房大扫除。
他们要铲除厚重的油污,清理垃圾杂物,冲洗地面和墙面。
然后还有修缮组:几个老师傅带着匠人去检查灶台,要清理烟道,修补破损,如果洗菜池下水堵了还得疏通洗菜池。
厨师一伙人用不着他安排,楼小光找了桌子擦拭干净,放上大盆小盆和菜板面板开始准备做饭了。
大白菜、土豆、萝卜是老三样,另外还有茄子、黄瓜、西红柿、青红辣椒。
这里面的老三样很常见,其他的蔬菜可就太罕见了。
钱进不奇怪。
西坪生产大队去年不缺水,他们终于在突击队的帮助下,把大棚建起来了。
现在投入使用的大棚还少,今年是试验。
所以出产的蔬菜也少,专门供应给人民食堂。
除了楼小光一行人,其他人见此便啧啧称奇:“这大冷天怎么还有鲜黄瓜啊?”
“这青辣椒真好,闻着味就叫人开胃。”
“哪来的这些鲜蔬菜?这大雪封天的,哪能有鲜菜啊?”
楼小光笑:“神仙变出来的。”
他又把一个麻袋打开,里面是粉条,还有厨工将一扇一扇的猪肉给抬出来。
清理组简单清理。
以前在这里做饭的人不讲卫生,全是积年油烟,大冷天的不用特殊清洁剂很难搞干净,所以清理个能吃饭就行。
这年头的人只求吃饱饭,至于做饭讲不讲卫生?
不管!
工地的汉子过的那么仔细干什么?
修缮组的师傅们围着大灶台转了几圈,敲敲打打:
“烟道堵得不厉害,通通就行,灶膛有点裂缝,用耐火泥糊一下就好,可惜现在没有耐火泥,烧雪水刷锅随便活点泥应付过今晚就行了,明天再过来仔细修。”
从壁炉里引过来的火种被塞进灶膛,上面架上劈好的木柴。
烟道已经被通开了,于是橘红色的火苗便迅速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
周一行见此将鼓风机放了回去,说道:“我还以为这破地方进不来风……”
建筑大队众人纷纷看向他,目光很尖锐。
周一行急忙摆手:“不是破地方不是破地方,这是好地方!”
众人这才满意的点头。
北风呼啸,风助火势,火焰瞬间变得旺盛起来,金黄色的火舌在灶膛里翻滚,驱散了厨房里的寒意。
周一行突然反应过来:“嘿,哥几个,我也是突击队一员啊,这地方是咱突击总队的办公楼,不是你们建筑大队的办公楼,你们何必那么护短?”
“行了,你小子少废话,烧水、洗菜、切肉,准备开大席!”楼小光撸起袖子,亲自上阵收拾。
大铁锅被刷洗干净,架在烧旺的灶眼上。
清水注入锅中,很快冒出热气。
厨工操起新磨的菜刀,将五花肉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
有人将粉条用温水泡软,把大葱切段,姜蒜切片。
带过来的海鱼已经冻的硬邦邦,周一行拿着一条大黄鱼晃了晃,笑道:“这天气好,保鲜。”
楼小光掌勺开始炖菜。
他等锅烧热,舀了一大勺猪油滑入锅中。
油热后,下入姜蒜片爆香,再倒入切好的五花肉片。
随着“刺啦”一声响,浓郁的肉香接着便爆发出来,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飘到了外面的风雪中。
立马有刚来的人趴到了窗户上往里看,喊道:“炖肉是不是?我闻见香味了,我鼻子比狗鼻子还好使,你们糊弄不了我……”
“谁他妈要糊弄你了?”帮工的马从力吼了一嗓子。
锅里的肉片煸炒出油脂,变得金黄微卷。
楼小光拿过来一大盆子的大白菜帮子翻炒,再加入白菜叶继续翻炒。
另一边的大锅里煮着开水,收拾好的鱼装盘送进去。
蒸大黄鱼!
炉火熊熊,映红了几张脸。
锅里的白菜猪肉炖粉条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木柴燃烧的烟火气,在古老的厨房里升腾、弥漫。
这股香气驱散了霉味,温暖了寒冷,更点燃了每个人心中对新办公楼的无限憧憬和归属感。
风雪在窗外呼啸,老别墅在风雪中静默。
但昆仑山路037号的厨房里,炉火正旺,饭菜飘香。
第三口大锅里焖红烧肉。
正好之前慰问的时候,好几个居委会送来了一筐筐的鸡蛋。
鸡蛋煮熟了扔进红烧肉汤里炖起来,周一行回头笑:“今晚让你们吃鸡蛋吃个够。”
马从力听到后开始猛吞口水,嘀咕说:“难怪都愿意来城里,这城里日子过的忒好。”
“忒好什么呀,我们平日里也没鸡蛋吃,这是跟你们沾光了,这鸡蛋是人家送你们的。”另一个厨工印小飞说道。
冻豆腐倒进五花肉炖粉条的大锅里。
土豆切块,跟泰山路居委会送来的牛肉一起炖:“土豆炖牛肉,咱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
羊骨头则跟萝卜块在一起炖了起来。
今晚的汤就是萝卜羊汤了,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炉火熊熊。
楼小光系着白围裙,挥舞着大铁勺,指挥着帮厨们忙得团团转。
接二连三有人闻着香味进来看。
周一行炫耀似的打开临时当锅盖的木板给他们看。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炖得酥烂,吸饱了汤汁的白菜软糯香甜,粉条晶莹剔透,还有蜂窝式的金黄色冻豆腐。
这些好货在油汪汪的汤汁里翻滚,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霸道。
建筑队会餐没那么多讲究,不用七个盘子八个碗,能让弟兄们吃的满嘴流油、肚子滚圆最好。
所以菜就这么几道菜,重点是一锅接一锅的足量。
最后一盆盆的菜出锅,楼小光又指挥着煮上了米饭。
建筑工都是大肚汉。
他们炖的菜是不少,可是汉子们吃的再多,最后没有主食垫肚子也感觉空荡荡。
钱进很想说这是陋习,光吃菜也能吃的饱。
但考虑到这是五百多号人的饭局,而且一个个的肚子都是垃圾桶级别的东西,他没敢说这话。
各楼层的桌子收集起来拼成了几大排,奈何人太多,还是不够用。
钱进主动说自己蹲着吃,这引得好些人响应:“蹲着吃才香呢。”
“我站着吃,嘿嘿,站着吃吃的多。”
“钱总你得坐下,坐上面,咱们该有的规矩必须有……”
钱进挥手:“咱的规矩就是上班的时候军令如山,下班的时候都是自家兄弟!”
“来,上酒吧,一直以来为了干活我只允许你们喝个热身酒,今晚可以放开肚皮喝!”
白酒是商城买来的,全是二十五斤装的大型酒桶。
钱进说是可以放开喝,但也就带过来十桶酒,没办法,不敢让他们真喝多了。
现在可是寒冬腊月,万一哪一个中途倒在路边能冻死的!
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
清冽透明的纯粮白酒倒入搪瓷缸里。
“同志们!”钱进端起自己的酒杯招呼众人,“大寒刚过,外面下雪了,又是一个瑞雪兆丰年啊。”
“咱们劳动光荣建筑大队,可以说是第一场硬仗打胜了!打漂亮了!这胜利,属于我们每一位流血流汗的队员!所以我这第一杯酒,要带着你们敬自己!”
马从力举起碗大喊:“我要敬钱总!没有钱总我老马就他妈是个牛马!哪能跟着来城里风光?!不管你们啊,我干了!”
“干啊!”大厅里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声浪冲的屋顶灯泡摇晃。
钱进眼神直了。
这帮人看到有酒喝,真是撒开肚皮往死里干!
第一口就得焖下去至少二两!
钱进本来第二杯还要敬政府敬国家,现在一看先算了吧:
“多的不说,少的不唠,开席,都使劲下筷子!”
队员们不再客气,排队端着饭盒去打菜,红烧肉炖鸡蛋搭配他们最爱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混在一起又香又甜,大快朵颐。
筷子飞舞,呼噜声不断。
肥美的猪肉片、鲜香的鱼肉、油亮的粉条、咸甜的鸡蛋,还有那肥而不腻的大肉块……
美食的滋味混合着胜利的喜悦,让每个人都是情绪高涨。
他们互相敬酒。
白酒的辛辣滚过喉咙,带来一阵阵暖意和豪情。
此时窗外的飞雪,便成了这场盛宴最适宜的背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开阔的大厅里弥漫着酒香、菜香和温暖的烟火气。
队员们脸上泛着红光,有些人开始喝多了。
钱进招呼中队长和副中队长们开始管事:“今晚好日子,别他妈给我闹事,把我命令传下去,随便吃随便喝,可谁要是喝多了给我闹事,那明天滚蛋!”
这话一出,杀住了刚要掀起的拼酒风气。
陈井底蹲在钱进旁边,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激动。
要说最感慨命运之神奇的,还得是他!
生命前三十年中所遭受的委屈,似乎在这个伟大的1981年全还回来了!
他举杯跟钱进相撞,刚要开口,钱进把他的电子喉给摁下了:“得了,你要是说感谢我,那就没意思了。”
陈井底咧嘴笑,说道:“不……感谢你,我要……说个正事。”
“这两天我高兴,咱们干得好,居委会送旗送感谢信,省报也登了!咱光荣!”
“但是我想,咱们修房子不能只修个壳子,不能只让房子不倒!”
钱进诧异的看向他:“大队长你是啥意思?”
陈井底平静心情,慢慢说:“我意思是,好些户不容易,很多人挤在十几平小屋,做饭在屋里支煤炉,油烟熏得睁不开眼。”
“上厕所更遭罪!跑老远去公厕!老人孩子不方便!现在下雪晚上更危险!”
“我想,咱们把工程深入一步,有些户,我看能修厨房修茅房!”
钱进吃惊的看向他。
这么有雄心壮志吗?
建筑大队现在就要上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