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涉及自身利益,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看热闹,同时跟着摇旗呐喊,巴不得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可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影响时,这些人就会立即选择偃旗息鼓,同时将不满全部倾泄到引发此事的人身上。
张教谕就是这种人,但他不是第一个,随着时间流逝,对学政大人不满的学官也是越来越多。
一开始还是私下抱怨,渐渐的便从窃窃私语变成几乎公开牢骚。
主流基调是老宗师是品德高尚的清流楷模,可以饮风吸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下面人却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
所以,老宗师您不能为了您的道德信仰以及坚持的理念,害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跟着饿肚子啊!
压力,尽数汇聚到了学政徐大人身上。
下面的情况,学政大人能不清楚?
眼看自个的衙门被赵安弄的几近瘫痪,气不打一处来的学政大人憋着一口气写下咨文,命人直送藩台衙门。
文中痛斥赵安“挟私报复,阻断公帑,上违皇恩,下虐同僚,实乃坏朝廷之法度,乱官场之纲纪。”
要求赵安立即停止对学政衙门的无理调查、同时马上恢复经费拨付,并向他本人“负荆请罪,以全朝廷体面”。
只是这份学政大人费尽心思写就的咨文送到藩台衙门后,办公室主任老宋看都不看就按赵安之前的吩咐,将这份咨文归入档案柜里落灰。
又是已读不回!
学政大人偏是不信邪,又连写两封。
一封比一封引经据典,从三代之治说到本朝祖制,措辞也愈发严厉,几乎将赵安骂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奸佞,破坏安徽教育的罪魁祸首,破坏安徽官场团结的无耻之徒,破坏地方稳定的元凶!
结果呢?
统统已读不回。
不是赵安读了不肯回,而是他压根没看到。
不过就算看到,也是隐身状态,就不理你,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还没绝到给学政大人回个“知道了”呢。
饱读诗书,空有一肚子大道理的学政大人,此刻就像一拳又一拳砸在软绵绵的棉花墙上,不仅无处着力,反而因为用力过猛震得自己几乎“内伤”。
憋出来的内伤。
藩司派来查账的那帮人就跟故意似的,天天把算盘珠子敲的“叭叭”响,一问进度,得,才查完三个月的账!
照这架势,别说年底了,明年都查不完。
更气人的是藩司查账组不仅自带办公用品,还自带干粮,甚至连水都是藩台衙门专人送来,一幅绝不占你学政衙门半点便宜的架势。
气急败坏之下,学政大人忍不了了,打算亲自去藩台衙门找赵安理论,只脚步刚迈出衙门就又缩了回来。
当初引经据典要求对方“依古礼”相见的拜帖言犹在耳,各种文字指正历历在目,难道现在要他自打嘴巴乖乖递上手本,混在一群候补知县队伍里于那藩司门房排队等候接见不成!
“丢不起这人啊!”
学政大人心中满是苦涩,他可是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真这么做了,叫他往后怎么见人,又怎么去见那些同年的同学们。
“赵有禄,匹夫!老夫与你誓不两立!”
怒极之下,学政大人一拳打在书桌上,疼的他直抽抽。
老家带来的管家不合时宜的进来诉苦了:“老爷,米行的人说了上次的账还没结,这次非得现银不可。厨房里的下人也嚷嚷着再不发工钱,他们就回乡下种地去了,唉,老爷,再这样下去灶房都快开不了火了。”
“先拿去支应,莫要为这等小事烦我!”
学政大人脸色铁青的摸出装着几十两散碎银子的钱袋掷了过去。
管家接住,也不知说什么,只能暗叹一声。
他知道这几十两散碎银子是老爷最后家当了,谁让老爷为官清廉不肯收礼,另外还要接济老家亲戚们,把自个搞的一贫如洗呢。
唉,藩司衙门要再不把老爷下半年的俸禄和养廉银发过来,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恐怕都得喝西北风喽。
学政大人自家经济紧张,衙门里的财政更是紧张,紧张到所有办公用品全部都得靠赊欠。
当然,过往也都是赊欠,不过定期统一结账而已。
负责采买文房四宝的书办照例到相熟的老字号墨韵斋,想着如往常一般赊欠一批纸张墨锭。
谁知往日热情周到的掌柜此刻却面有难色,搓着手一脸为难道:“先生见谅,近来小号本小利薄,东家吩咐了概不赊欠,尤其是贵衙门得现银结算。”
书办闻言顿时不悦:“这什么话,往常不都是先欠着再结算的么,怎么现在就不能了?”
掌柜的也不好得罪人,只得压低声音道:“先生莫怪,前几天藩司衙门派人打过招呼,说近来要严查各衙署什么浮冒开销,不准我们再赊欠东西给贵衙.我这做小买卖的哪敢得罪藩台衙门.要不,先生到别家看看?”
别家?
别说这条街了,整个安庆城和学政衙门有业务往来的商家,全部都收到了藩台衙门通知,敢赊欠给学政衙门就是跟藩台大人做对!
不信,试试?
藩台大人搞不定学台大人,还搞不定你个做买卖的!
消息传回衙门,上至中层学官,下至底层书办,皆是一片哗然,继而是一片死寂。
连纸墨都赊不来了,这衙门还能呆么?
也不知谁起的头,很快那些依靠微薄工资养家糊口的底层书吏开始用脚投票,告假的告假,生病的生病,直接不干了的也不在少数。
偌大一个学政衙门竟变得门可罗雀,所有与教育相关的公务几乎瘫痪,真正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就连给学政大人抬轿子的轿夫都跑了几个!
跑了就跑了吧,坏就坏在厨房的下人也辞职了,要不是管家上阵生火给老爷熬了碗粥,学政大人怕是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望着管家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粥碗,学政大人眼眶没来由的红了下,只觉自己如同小丑一般委屈不已。
“老爷,趁热吃吧。”
管家知道老爷心里不好受,可除了劝慰几句,他也做不了什么。
“不吃了。”
未想老爷却将粥碗推到一边,继而似下定决心缓缓起身,咬牙切齿:“备轿,老夫去藩台衙门找他赵有禄理论去,他欺人太甚!”
“呃”
管家一脸无奈,“老爷,轿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