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乡村小说 > 清妖 > 第117章 再穷不能穷军队

第117章 再穷不能穷军队

    赵安的样子跟后世的“老领导”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平易近人这个成语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亲和力。

    只能用天生就是当官的来形容。

    或者说,赵大人太伟大了。

    上下几千年,恐怕只有那位给士兵吸脓的家伙能与之一拼了。

    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士兵显然没想到藩台大人会这般问他话,顿时紧张的连说话都结巴了:“回,回大人话,小的叫王四喜,池池州人。”

    “好,”

    赵安一脸“慈祥”打量王四喜,脸上挂满亲切笑容:“小兄弟,你当兵几年了?”

    “五五年了。”

    王四喜说话时还偷偷瞧了眼自个的哨官,生怕说错什么回头再挨哨官的打。

    “五年?”

    赵安抓住问题关键,“你今年多大?”

    王四喜低声道:“回大人,小的今年十七了。”

    赵安“噢”了一声:“这么说来,五年前你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当兵了?”

    王四喜则不敢说话,因为他当兵的年龄是不对的,内中存在一些人情和暗箱操作,不好拿到明面上说。

    赵安心中有数,侧脸看向已经小跑过来的杜都司:“怎么,咱大清朝十二岁就能当兵吃饷了?”

    杜满心中一慌,忙解释这个王四喜祖上几代都是抚标的兵户,王四喜的爹是在抚标服役的正兵,按兵部规矩其子王四喜就是这家兵户的“余丁”,所以王四喜爹不幸染病去世后,就让王四喜顶了他爹位置。

    兵户、余丁?

    赵安听着怎么有点像明朝的卫所军户制。

    实际上,清朝绿营因为是前明军队投降改编原因,所以完全继承了前明卫所军户制。

    兵员主要依靠世业兵制,就是凡绿营招募的士兵一旦入伍,其身份就成为一种世袭职业。该士兵的姓名、籍贯以及家庭成员都会被登记在兵部的名册上。其家庭即被视为兵户,家庭中的其他男性后代则被称为“余丁”,也就是绿营预备队。

    如果当兵的父兄去世,那么就由这个家庭中的余丁顶替父兄当兵,不敢说跟前明卫所制一模一样,也几乎是如出一辙。

    作为预备子弟兵的“余丁”平时可以享受一份非常微薄的“养育饷”,约为正兵饷银的三分之一,名义上是用于兵户家庭维持生活,实则是一种绑定手段。

    因为余丁需要随营参加训练,承担一些杂役,出征时甚至还会被征召充为辅兵使用,那么给些补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有在兵户本家无合格余丁的情况下,才会从其他兵户的余丁中选拔。如果连其他兵户的余丁也没有合适人选,则会从民间壮丁中招募。

    这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制度,保证了绿营兵员队伍的稳定性和封闭性,也使得军队内部形成了复杂的宗族和同乡关系网络。

    也因为这个世袭制度,导致现在的绿营普遍有老弱充数情况。

    一些兵户为了让孩子提前吃饷,便让没有成年的孩子或年老体弱者挂名,只需将拿到的饷银分给军官一半即可。再加上绿营兵饷本就微薄,军官克扣更是成风,别说余丁了,就是正兵大多数也不得不另谋生计,如从事小买卖,给人帮工什么的,这就导致绿营训练废弛,战斗力严重低下。

    抚标这种一省精锐还好些,多少还能保持个架子,于地方驻防营兵而言,当兵反而是他们的副业。

    赵安前世一鸦战争时,各地绿营奉命往沿海调拨时,就出现了极其荒诞的一幕。

    无数小贩和手艺人组成的军队在沿途做的最多的就是同当地百姓做生意挣钱。

    士兵如此,军官也是如此。

    某省抽调1000营兵到浙江,结果实际只到了600人,其余400人被带队的将领当奴仆卖给沿途的地主富绅当长工去了。

    这还算好的,抽调到江苏增援的外省营兵被镇江的八旗将领当汉奸对待,英军还没打过来就同当地的汉人百姓被八旗军给屠了,闹出个英军破城充当汉人救星的大笑话出来。

    搁王四喜这边,十二岁就正式接替其死去的父亲当兵吃饷肯定是不符合规定的,但规定于现在的绿营而言,跟龟腚没什么区别。

    兵户有好处,军官有好处,还落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赵安朝后面的队伍看去,发现果然充斥大量没有成年的娃娃兵,同时也有一些看上去跟老丁差不多大的“老兵”,如果不深入到队伍中细看,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

    私下盘算,抚标这支隶属巡抚大人的精兵,能称为兵勇的最多一千人,能称为上勇,也就是敢临阵冲锋的恐怕就是那二百多骑兵。

    其余,临阵放三铳怕就对得起大清了。

    抚标都这样了,整个安徽绿营两镇兵的真实情况用屁股想,都能想出来了。

    整军看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赵安依旧没有流露不满表情,仍是无比亲和的问王四喜:“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回大人话,家里还有个娘和两个妹妹。”

    可能是赵安的亲和力起效,也有可能是杜都司在边上原因,王四喜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些。

    “当兵吃饷好啊,上能报效朝廷,下能养育亲人,嗯,小兄弟,好好干.”

    说话间,赵安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王四喜的肩膀,旋即眉头微皱:“为何号服如此单薄,你难道不冷吗?”

    这话明知故问,没见人四喜孩子嘴巴冻的都发紫了么。

    农历十月相当于后世的阳历十一月,这个天气要么深秋,要么入冬,安庆虽位于淮河以南、长江下游,但天气早就冷了。

    此时温度按赵安推算应为零上七八度,穿如此单薄棉衣号服肯定冷。

    “冷?小的.”

    王四喜低头不敢回答,真不敢回答。

    赵安没再问,而是走到边上其他几个看着同样单薄的士兵面前,要么捏他们的号服袖子,要么拍他们的号服后背,发现里面的棉花都少得可怜,反而列队在前面的那些“样子货”身上穿的号服很是厚实。

    旁边的都司杜满知道坏事了,赶紧上前解释:“大人,今年的冬衣.”

    不待他解释就被赵安抬手打断,继而一双充满愧疚的双眼扫过眼前这群衣着单薄的士兵,很是心痛的对杜满道:“马上要入冬了,我抚标官兵却还穿着如此单薄棉衣,这是谁的问题!”

    “.”

    杜满吓的哪敢吭声,其实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之前上面副将、参将大人的问题。

    一件号服只塞一半或三分之一的棉花,都是捞钱的花样。

    赵安当然知道“后勤装备”这块的油水跟杜满没有多大关系,因而也没有为难杜满,转身再次看向王四喜问道:“你们在营里能吃饱饭吗?”

    王四喜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不敢抬头的哨官,再看一眼站在藩台大人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都司大人,竟小声道:“回大人,粥粥是能喝饱的。”

    “粥能喝饱?”

    赵安不着声色看向其他“老弱”,发现这些老弱兵虽不敢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证明了王四喜所言不虚。

    看来绿营当中能吃饱穿暖的只有将领的“家丁”,其他士兵跟前明卫所兵一样都只能勉强糊口。

    因为兵户原因,士兵们无法脱离绿营编制,只能默默忍受各种欺压克扣,时间一久,当年帮清廷平定南明,打赢三藩,战胜准噶尔的绿营自然而然就烂到现在这样子。

    巡抚标兵也不例外。

    微微摇头又问王四喜他们的饷银是否能如数领到,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普通营兵实际到手的饷银只有一半,有些甚至连一半都领不到,被军官以各种理由克扣。

    王四喜的实话令杜满等军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赵安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再次轻轻拍了拍王四喜的肩膀,点头道:“小兄弟,你不错,是个老实兵,放心,本官是不会让老实人吃亏的,你安生当你的兵,若有人敢为难你,那就是为难本官。”

    言罢,环顾四周,声音陡然提高道:“让弟兄们挨饿受冻,是我这个署理巡抚的耻辱!”

    紧接着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回到高台,右手一扬:“弟兄们当兵吃饷是为了保家卫国,结果本官一圈看下来发现弟兄们不仅吃不饱,还穿不暖,连饷银都拿不足,这不仅是本官的耻辱,更是那些克扣军饷喝兵血的蠹虫之耻!好在这帮人已经被拿下,本官相信朝廷对他们必将严惩不贷!”

    稍顿,似下定决心般再道:“本官决定明日由藩库拨发专款,补足抚标将士一年积欠饷银!”

    此言一出,校场上“嗡”的一下就炸开了锅,补饷?

    还有这天大的好事!

    士兵们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让士兵们没想到的是藩台大人还有好事宣布。

    “不止如此!从下个月起所有官兵每日伙食标准提高!米饭管饱,三天必须见一次荤腥!本官会派人随时抽查,若有不落实者,不管是谁,本官严惩不贷!”

    赵安的决定是毋庸置疑,一支军队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何谈战斗力。

    当然,顿顿有鱼有肉也不切实际,三天吃一次荤腥还是比较靠谱的。

    不是他舍不得重点扶持抚标,而是他要整顿整个安徽省的绿营,一万多人的编制顿顿有鱼有肉,他眼下实在是供应不了。

    只能慢慢来,已经大力发展工商业了,经济上去了还怕没银子养兵?

    这下不仅是士兵,连军官们都有些动容:赵大人这真是爱兵如子啊!

    谁知,赵大人还有更好的“福利”宣布,只见他大声道:“光给弟兄们补一次饷银、提高伙食标准还不够,为了防止以后再有人克扣挪用弟兄们的饷银,本官决定!”

    决定什么?

    只见赵安环视全场,一字一句道:“自即日起,不仅是你们抚标,整个安徽绿营所有官兵的饷银不再经由层层军官发放,一律由省藩库直接拨付至咸丰行。

    每个官兵凭身份腰牌即可在咸丰行各地分号开设个人户头,每月饷银由藩库直接划拨至咸丰行各位的户头,届时官兵凭票支取,如此,谁也甭想再克扣官兵一个铜子!”

    这个决定一出,校场再次炸锅,不说士兵们的兴奋劲,就是杜满这帮军官也被赵安这个大胆“创新”的发饷办法惊住。

    一切都走咸丰行的话,这兵血还叫他们怎么喝!

    士兵们可不管军官们怎么想,只知道要照赵大人这决定,意味着他们以后就能按时足额拿到自己的血汗钱了。

    这一招比赵安每次亲临军营当面发饷还管用,毕竟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把整个安徽绿营的工资都亲手过一遍。

    钱庄代发这一金融创新不仅能让这个藩台大人的爱兵如子情怀传递到每个士兵手中,杜绝军官吃喝兵血盘剥士兵,同时也能将安徽绿营这一万多官兵同他这个藩台大人死死绑定,连带着也将咸丰行这个金融造反工具完全渗透安徽的军政商民系统中。

    单位也好,军队也好,“补工资+发福利+无延迟”从来都是收揽人心的不二手段。

    校场上抚标士兵的欢呼声已然证明这个手段的效果。

    藩台大人给当兵的发福利是好事,一众随行属员肯定由衷敬佩,只是负责藩库的主事不得不提醒赵安:“大人英明!只是这样一来开销就大了,若只抚标一处,藩库尚能维持,若全省绿营皆照大人办法办,下官担心藩库难以承担。”

    “银子的事,本官去想办法,藩库照本官意思办即可。说到底,再穷不能穷军队,否则今天省下的银子或许明天就得加倍送给反贼了。”

    钱的事赵安肯定大包大揽,除了工商业正在按他制订方向大踏步前进外,也是因为好哥哥“四福儿”的二百万两贷款马上到账。

    四福哥哥如此大方出手是赵安也没想到的,得知消息时也是叫惊的一头雾水,继而一琢磨四福哥哥是把他当长期提款机了。

    二百万两按一分五厘算,一年就得给福长安三十万两利息,三年就是九十万两。

    压力很大啊。

    不过无所吊谓,反正这是卖征信的钱。

    征信都没了,到时福长安就是跟他协商分期付款或者只还本金,都得看赵安愿不愿意接他电话。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