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尽皆无言之事,宝姐姐忽而起身笑道:“想是宝兄弟待得烦闷了,这才过来凑趣。来者是客,邢姐姐,咱们去迎一迎。”
这生儿宴为邢岫烟而办,又放在了蘅芜苑,于是宝姐姐与邢岫烟都算半个地主,合该一道儿去迎。
邢岫烟笑着应下,起身与宝钗一道儿迎出来,抬眼便见宝玉已然领了两个丫鬟进了内中。
宝钗便蹙眉说道:“宝兄弟病中该好生将养才是……若是姨妈知道了,一准儿不肯的。”
宝玉讪讪一笑,又见邢岫烟当面,赶忙作揖道贺:“邢姐姐,祝姐姐:芳华映日辉,好日永相随。”
邢岫烟紧忙敛衽一福还礼,随即又是一礼——盖因今儿个也是宝玉的生儿。
那湘云遥遥便道:“爱哥哥可是给邢姐姐送贺礼来了?”
宝玉顿时愈发讪讪。他全然不知今儿个是邢岫烟的生儿,又何曾预备了贺礼?更尴尬的是,人家邢岫烟早间便打发篆儿送去了一副女红。
宝玉急切之间也没想起作诗词来,只红了脸儿道:“来的急切了些,明儿个再补。”
邢岫烟就笑道:“宝兄弟来了便是一份心意,快快入席吧。”
宝玉拱手应下,这才随着两女进了堂中。
因坐席早定,宝玉便只好挨着迎春、探春落座,抬眼便见陈斯远身边花团锦簇,黛玉、邢岫烟、宝钗……宝玉顿时心下不是滋味儿。
他早知邢岫烟与陈斯远之事,因是倒没想旁的。只是……这抬眼看过去,林妹妹看也不看自个儿一眼,宝姐姐更是忙着与主座的邢岫烟窃窃私语,时而二人还会一并瞧着身旁的陈斯远掩口而笑。
虽探春举杯,借花献佛也似,邀着大伙儿一道也为宝玉贺了生儿,可宝玉心下念及往年与今日,便愈发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每逢四月二十六,宝玉都是当之无愧的主位。偏生这会子敬陪末座,便是祝寿也是借花献佛。
这心下不对味儿,宝玉暗自蹙眉,便一杯接一杯地饮起了酒来。一旁探春眼看其连饮了三杯,忙劝道:“宝二哥何必喝得这般急切?”
宝玉只笑着道:“口渴了,想喝一些。”
不想恰被宝姐姐听了去,于是开口道:“再是口渴也没这等喝法,媚人、秋纹,快看着些,免得宝兄弟饮多了。”
宝玉本就憋闷,闻言顿时恼道:“我连多饮两杯都不行了?”
宝钗只道:“多饮伤身,宝兄弟病还没好呢。”
余者都瞥过来,那目光刺得宝玉一阵心痛。他哪里不知,众人是怕他喝多了酒再胡闹起来?
有心发作,却见陈斯远笑吟吟一直盯着自个儿,虽不曾言说,但目光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再看宝姐姐,一双眸子清冷,竟满是厌嫌!
不知为何,宝玉立时心灰意懒。任凭两个丫鬟将面前酒杯换做茶水,闷头饮了一盏,便推说王夫人还在等他,起身逃也似的仓惶而去。
他才走,黛玉便嗤的一声笑了,道:“难为他长进了些。”
宝姐姐则与陈斯远对视一眼,随即会心而笑。堂中复又热络起来,待酒宴过半,又有湘云踩着椅子来行酒令,文的、武的都行了一遭,便是陈斯远都多饮了几杯,余下姑娘们更是面上酡红,双眸朦胧。
那湘云更是将椅子倒转趴伏其上,嘴里嚷着热,胡乱扯了半边衣袖,竟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膀子来。翠缕、侍书两个凑上前为其遮掩,湘云还不耐烦,如同呓语般嘀咕一番,竟又将衣裳扯开了。
眼看闹得不像话,宝姐姐与邢岫烟计较一番,便张罗着大家散了。
待陈斯远回返清堂茅舍,业已过了申时。内中红玉不在,想是去寻了平儿庆生去了。
陈斯远年岁渐长,酒量也见长,只吃了两盏酽茶,待晚点时分便缓和过来,于是又去书房中读书。
本道这日再无旁的事儿,谁知夜里红玉回来,去寻了陈斯远求告道:“大爷,不知大爷能不能求了二奶奶,好歹放彩霞一马?”
陈斯远撂下书卷玩味道:“是平儿请托的?”
红玉摇头道:“这却不是……是琥珀姐姐。”
红玉与鸳鸯、琥珀、紫鹃、袭人、彩霞等年岁相当,前后脚一道儿进府学了规矩这才打发到各处。先前红玉为宝玉房外丫鬟,不过与鸳鸯、琥珀等脸儿熟。这二年来了陈斯远房里,逐渐成了房中大丫鬟,这才与鸳鸯、琥珀等熟络起来。
那琥珀与彩霞一家不过是前后院,受不得请托,又信了平儿的话,这才求了红玉。
红玉见陈斯远沉吟,又道:“前日太太见彩霞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因此开恩打发他出去了,给他老子娘随便自己拣女婿去。谁知转天便让来顺给缠磨上了,彩霞气得要投井,她老子娘没了法子,只得求到琥珀姐姐跟前儿。”
一旁的五儿打了水来,闻声也道:“大爷,彩霞是个老实人,若能帮衬一回,便帮衬一回吧。”
陈斯远笑道:“彩霞可不见得是个老实的啊。”
红玉纳罕道:“大爷何出此言?”
前番陈斯远便从平儿嘴里得知,那物件儿大抵便是彩霞放在凤姐儿枕头里的,这帮着赵姨娘险些害了凤姐儿性命,又岂能是个老实人?
也就是王夫人顺势故弄玄虚,不然这事儿捅到衙门跟前儿,害人的赵姨娘与帮凶彩霞只怕都难逃一死。
这等事儿不好与红玉、五儿说,陈斯远便笑而不语。红玉见此,便抿着嘴儿不说话了。她心下自是知晓,自家大爷素日是个好说话的,可一旦拿定了心思就再难改易。
谁知过得半晌,陈斯远又与红玉道:“这事儿本不该我管的,难得你张一回口,回头儿我与二嫂子说说,远远的将彩霞打发了就是,没必要这般磋磨人。”
红玉顿时欢喜不已,松了口气道:“这会子才知另有内情,偏方才我多饮了几杯,架不住她们几个撺掇,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刚刚正琢磨着如何推拒了呢。”
顿了顿,又蹙眉道:“往后须得留个心眼儿,免得人家奉承几句,我自个儿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陈斯远便笑着扯了红玉的手儿,让其靠坐自个儿怀中。红玉在丫鬟里出身可是不低,爹妈都是府中管事儿,又早早送去了宝玉房外伺候着。也就是袭人等联起手来防着,不然红玉早就出彩了。
待来到陈斯远身边,红玉因行事周全、能说会道,这才一展所长。这先前的憋闷便成了如今的恣意,也不知是平儿还是琥珀做的局,多灌了红玉几杯,便哄着不明就里的红玉应下了此事。
都说朝堂上人心叵测,实则便是丫鬟之间也是如此。当面姊妹相称,暗地里一肚子算计……
这些话红玉自个儿就能想明白,因是陈斯远也就没多费口舌。
这一夜相安无事,待转过天来,先是春熙来告知,说是陈斯远谈定了的那位先生总算是登门了。
此人大名府人士,博学多才,奈何每每科场失意,二十年间教导出了三个秀才两个举人,教导之能不用多提,所以陈斯远才等了足足月余光景。
陈斯远紧忙往稻香村而来——大嫂子李纨相求,如今可算办成了,总要告知一声儿。
谁知才出清堂茅舍,便在沁芳亭撞见了素云。
那素云见了陈斯远,紧忙上前敛衽一福,道:“远大爷这是往哪儿去?”
陈斯远道:“寻的那位先生可算来了,正要去告知大嫂子一声儿。”
素云惊奇道:“却是巧了,我们奶奶也有事儿要寻远大爷呢。”
“哦?”
素云四下瞧瞧,见并无人瞧过来,这才低声道:“奶奶才得了信儿,说是大爷新得了差事,不日便要南下办差呢。”
陈斯远纳罕道:“何时得的信儿?”
素云道:“就刚刚,大爷的小厮往前头送的信儿,碧月去答对的。”顿了顿,又面上古怪道:“也不知是什么差事,好似大爷急着要南下呢。”
陈斯远试探道:“李兄……没恼吧?”
素云掩口而笑,说道:“非但没恼,听说反倒踌躇满志,只待南下后大展身手呢。”
陈斯远暗赞,辛苦燕平王了,那李崇明一桶水不满、半桶水咣当,要才学没才学,要品行没品行,难为人家燕平王忍了月余这才将其打发了……这一万两银子花得值啊。
思量间随着素云一路到得稻香村,此时临近午时,李纨正领了碧月在田间除草。
主仆两个布衣荆钗,身后又有一群半大的鸡崽儿随行,瞧着果然有几分乡野意趣。陈斯远见李纨手中锄头不停,鬓间发丝成缕,心下不由得暗叹,这李纨心性可比自个儿强了许多。
陈斯远自问,若自个儿刻下有了六七万身家,又哪里会撒下心来用在田间地头?转念一想,李纨寡妇失业的,既不能出府,又不受王夫人待见,可不就要给自个儿找点事儿做?
那素云上前唤了声儿,李纨拄着锄头观量一眼,顿时赧然道:“不想远兄弟竟先来了,却是我失礼了……还请稍待,我去换一身衣裳就来。”
陈斯远道:“不过几句话的事儿,大嫂子何必费事?”
李纨一琢磨也是,便邀了陈斯远一并进得蓼风轩小坐。
丫鬟碧月奉上温凉茶水,陈斯远便先说道:“总算不负大嫂子所托,那周先生业已请到了我那新宅,三姐儿又在前头腾出一间屋子里,明日起兰哥儿便能往新宅去读书。”
李纨大喜,忙道谢不迭:“唷,那可多亏了远兄弟。”她一笑,一双桃花眼顿时神采奕奕,惹得陈斯远也禁不住流连了两眼。只是这欢喜过了,李纨又蹙眉道:“只是……那私学也不好不去,可否让兰儿读过了私学再去?”
李纨这是还不曾与王夫人提起?
陈斯远蹙眉说道:“大嫂子容我多嘴一句,兰哥儿才多大年纪,每日往私学去就要四个时辰,回来时业已身心疲惫,便是那先生再高明,兰哥儿又哪里有心思听得下去?
若依着我,那私学不去也罢。”
李纨为难道:“道理是这般道理,只是……远兄弟也知我情形,寡妇失业的,实在怕人说道。”
因不受王夫人待见,李纨才不敢去寻王夫人说道。她自是能求了老太太做主,可这就等于跟王夫人撕破脸了……
陈斯远思量一番,便说道:“大嫂子既为难,不若回头儿我寻了老爷说道说道?兰哥儿这般读书种子,若是耽误了,实在可惜。”
“这……那就有劳远兄弟了。”李纨心下感念,又赧然道:“我这边厢却还有一事要求远兄弟。今儿个一早哥哥来了信儿,只说要去南面当差,什么差事却只字不提……远兄弟可否代我扫听一番?若是寻常差事还好,就怕——”
“好,这两日我往王府走一趟就是了。”
李纨无以言表,只得起身又是一福。此地人多眼杂,陈斯远不好久留,谈定了两桩事便告辞而去。
那李纨又去田间地头,便有换了衣裳的素云道:“奶奶,远大哥可是帮衬了许多。”
李纨苦笑道:“我也不知如何谢他——”心下忽而想起一事来,道:“是了,远兄弟家在扬州,待回头儿我做些三丁包送去,也算聊表心意了。”
素云顿时笑道:“奶奶做的三丁包可是一绝,兰哥儿前两日还吵着要吃呢。”
李纨便抿嘴笑道:“不过多费些功夫,也未必有小厨房做得好,值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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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过天,陈斯远果然去了一趟王府。路上眼看大部京营浩浩荡荡进了内城,陈斯远还当是圣人打围回返了,扫听了才知敢情是禁军换防。
这大顺吸取前明教训,由卫宿京师的京营轮流入内城充任禁军,又有京营充边,边军返京之规,以此强干弱枝。
陈斯远只道寻常,待大军过了境,这才骑马往燕平王府而去。
明明眼瞅着燕平王回了王府,谁知陈斯远求见,却只是典膳正丁道隆答对。甫一见面,那丁道隆便埋怨道:“诶呀陈孝廉,王爷为了那一万两银子可是吃足了苦头啊。”
当下絮絮叨叨说起李崇明所作所为来。既为王府清客,燕平王总不好避而不见,偏这李崇明没什么本事还喜卖弄。
一日王爷领着众清客游逛花园,偏李崇明不知好歹,做了句大煞风景的词来,惹得燕平王败兴而回;偏这位李崇明一无所知,转天又对王府大事小情指手画脚起来。
燕平王烦得不得了,干脆避而不见。冲着那一万两银子的份儿上,忍了月余光景,昨儿个才寻了个由头打发其往郑和岛看顾胶乳林。
陈斯远好一番赔笑,这才遮掩过去。转头去见了李崇明,这位老兄果然踌躇满志,一副南下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陈斯远心下哭笑不得,暗忖这位能老老实实到郑和岛就算不错了。当下也不曾戳破其官儿迷梦,顺着话茬遥祝了一番,又将李纨一早送过来的两千两银票程仪送上。
那李崇明感念不已,心下早拿陈斯远当友人了,信誓旦旦说来日若其发迹了,必不忘今日之恩云云。
陈斯远嘻嘻哈哈应下,心中全然不当回事儿,问起李崇明何日启程,却说也是五月初一。
这却不巧了,李纨不好出门,陈斯远那日有事。陈斯远与其实话实说,又耐着性子说了半晌,这才回转荣国府。
陈斯远本待寻了贾政提一提贾兰外出读书之事,奈何这几日贾政早出晚归,也不知在衙门里忙个什么。隔日小厮庆愈送来邸报,陈斯远只扫了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上头一条便说铁网山打围时,第三日夜里有一营京营异动,亏得武毅营察觉不对,不曾请命便拦住了武威营去路,其后又有五军部、兵部入营弹压,事败的掌旅吞金自尽,此事方才略略平息。
那武威营乃是随着老将军冯唐远征西域的京营,出了这档子事儿,圣人自是震怒,隔日便将冯唐严加看管,其后命刑部、大理寺严查此案。
其后又在小报上看到一条,说那掌旅乃是贾家亲兵出身……陈斯远这才恍然,无怪宫中元春惶惶不安,什么都不说便让贾家去打平安醮,敢情是怕被此事牵连啊。
细细思忖,莫说是贾家,只怕四王八公,连带那王子腾都要惶惶不安!王子腾那差事便是要拿贾家亲兵开刀,漏了这么个有异心的反贼,你王子腾是有异心啊,还是无能啊?
忽而想起日前所见禁军换防……陈斯远蹙眉暗忖,只怕此次换防之后,太上便只能荣养了吧?
若贾家识趣,这会子就合该安分下来。奈何贾母有些见识却不多,贾敬避祸城外,贾珍行事恣意,贾赦贪鄙,贾政迂腐,只怕事与愿违,这心下惶惶,怕是要与东宫牵连更深啊。
陈斯远心下唏嘘,又暗自警醒。他如今不过是个举人,这等夺嫡站队的事儿,还是少沾为妙。
到得四月二十八日,这天凤姐儿来了趟清堂茅舍,说初一便要打平安醮,如今也不见贾琏回转,那贾芹、贾菖两个又都不是周全的,便请陈斯远代为先行走一遭。
这等事儿自有下头的管事儿仔细办理,陈斯远不过是拿个总罢了,因是爽快应下。不待凤姐儿告辞,陈斯远便道:“二嫂子,我有一事要与二嫂子商议。”
凤姐儿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也有一桩事要寻远兄弟商量呢……那不如远兄弟先说?”
陈斯远思量着说道:“那彩霞归了家,来顺多有搅扰,红玉回来说,彩霞闹着要投井呢。”
凤姐儿眯着眼冷笑道:“好好儿的亲事,怎么就要闹到要死要活的?莫不是这彩霞在太太房里当过几年差,心气儿眼界也高了?”
凤姐儿认定错非上回陈斯远识破玄机,只怕小命便要交代了。只因王夫人阻拦,凤姐儿不好明着报复,便只好用这等阴私手段。
陈斯远笑道:“不过是个被人当了刀子使的丫鬟,二嫂子何必与这等丫头计较?若依着我,不若远远打发了就是。”
凤姐儿讶然道:“怎么?是有人求到了远兄弟跟前儿?”
陈斯远笑着拱手:“实在推脱不得啊。”
凤姐儿咬了咬银牙,忽而展颜一笑,道:“这话换个人说,我定要啐他一口!不过既是远兄弟说的,那我便大人有大量,回头儿将那一家子打发到庄子上就是了。”
陈斯远赶忙道:“多谢二嫂子成人之美啊,不然我真不知如何与人交代。”
凤姐儿心下纳罕,正要问起到底是谁请托了陈斯远,忽而平儿来寻,道:“奶奶,老太太急着寻奶奶呢。”
凤姐儿略略蹙眉,嘟囔道:“瞧瞧,这大事小情都要寻我,我便是三头六臂只怕也不够使唤的。”
陈斯远笑道:“所谓能者多劳,府中好不容易有个能管事儿的,老太太与太太可不就要使唤着?”
凤姐儿听得心下得意不已,起身说道:“罢了,我那事儿也不急,待回头儿再来寻远兄弟说道。”
陈斯远应下,起身送别了凤姐儿。
到得这日下晌,又有管事儿的来请示何时启程。陈斯远定下未时,到得时辰便往前头来,那小厮庆愈早已等候在仪门前。
庆愈正要去给陈斯远牵马,忽而便从角门窜出来个小道士来,那小道士行得急切,生生将庆愈撞了个人仰马翻。
“诶唷唷……”庆愈眼看的新衣在地上擦破了个口子,顿时鼻子都气歪了,起身便骂道:“你个牛鼻子是瞎了眼了?”
那小道士怔住,不迭打躬作揖道恼,又有管事儿的过来道:“这是清虚观的小道士,张道长打发来与老太太商议后日斋醮事宜的。”
庆愈这才将脏话咽下,只没好气儿道:“你且仔细着!”
小道士唯唯诺诺应下,到底被那管事儿的送出了荣国府。
陈斯远见庆愈哭丧着个脸儿,干脆赏了其一串钱,命其回头儿置办一身儿新衣裳,庆愈这才欢喜起来。待牵了马来,庆愈又与陈斯远嘟囔道:“那小牛鼻子怀中也不知藏了什么宝贝,撞了下小的如今还生疼呢。”
原本没当一回事儿的陈斯远顿时怔住,思量一番忽而恍然……那小道士莫不是揣了金麒麟?
越琢磨越对味儿!
依着原文中表述,这金麒麟乃是史家家传之物,清虚观的张道士怎会得了去?贾母也姓史,说不得这另一只金麒麟便在贾母手中。为了撮合湘云与宝玉,干脆偷偷送去张道士处……
啧啧,原文中可没陈斯远,那会子黛玉还与宝玉闹着别扭呢,都说贾母疼爱黛玉,这抬出来史湘云与黛玉打擂台,也叫疼爱黛玉?呵,这老太太心思多着呢,谁知是不是存了吃林家绝户的心思!
当下主仆两个骑马出了府,会同两个管事儿、八个小厮,浩浩荡荡便往那清虚观而去,这且按下不提。
…………………………………………………………
却说这日下晌,凤姐儿自荣庆堂出来,便往后头园子里寻了宝钗、黛玉两个,约着二人一道儿往清虚观游逛。
宝钗只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
凤姐儿又问黛玉,黛玉也笑说不去。凤姐儿便道:“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正要趁这会子热闹一回。”
计较一番,凤姐儿又去寻三春。
黛玉便道:“他也要去,宝姐姐不去?”
宝钗摇摇头,笑着道:“林妹妹都不去,我又去做什么?”
到得晚饭时分,凤姐儿总算问过了一遭。三春自是要去的,原本湘云也要去,谁知方才保龄侯府来了人,接了湘云回侯府,只说过几日再送来。
凤姐儿又客客气气的问过了邢岫烟,邢姑娘聪慧,情知这平安醮乃是贾家的家事,她一个外姓姑娘不好掺和,便也笑着婉拒了。
于是算来算去,除去陈斯远这个外人,竟只剩下的宝玉与三春。上头的媳妇子只凤姐儿一个,再上头王夫人惦记着进宫瞧元春,便只有邢夫人要去,再再上头便只有贾母一个。
这日无事,宝姐姐下晌便与黛玉别过,回了蘅芜苑避暑。
谁知戌时过半,宝姐姐方才洗漱罢了,忽而便听得后院儿扑啦啦声响。宝钗与莺儿对视一眼,莺儿紧忙往后头去瞧。前头‘空空空’一阵脚步声临近,旋即便有妇人瓮声瓮气道:“姑娘,可听见什么动静了?”
宝钗赶忙道:“园子里的鹤又来寻虫儿吃,隔几日便有的,不用大惊小怪。”
胖大妇人应下,又说道:“若是有事,姑娘只管吩咐我。”
宝钗含混应下,这才将那‘靠山妇’打发了。
少一时,后门悄然打开,莺儿便将一条黑影引了进来。宝姐姐蹙眉迎过来,嗔怪道:“怎么又来了?”
陈斯远一身皂衣,只瞧着宝钗笑吟吟的不言语。
宝钗只道他是想自个儿了,顿时心下一酥,紧忙扯了其去了书房。
莺儿乖觉的躲进了西梢间里,独留了他们两个说体己话儿。
宝钗这时才打量了他一身装束,顿时掩口笑道:“穿一身皂衣,莫不是想偷香窃玉?”
陈斯远故作无赖模样,略略凑近嗅了嗅,便赞道:“好香。”
宝钗赧然红了脸儿,嗔了句‘又没正经’,面上却也噙了笑意。
因酷暑难耐,房中放置了冰盆,又有井水镇过的凉茶。宝钗见其满头是汗,便倒了一碗送来。陈斯远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咚牛饮一番,抹了抹嘴,这才道:“今日撞见一桩奇事,心下实在憋闷不住,这才来寻妹妹说话儿。”
宝姐姐蹙眉道:“是何事?”
陈斯远说道:“这却不忙着说,我且问妹妹一桩事……那云丫头贴身可有什么独特饰物?”
宝姐姐怔住,情知陈斯远必有因由,便思量一番说道:“若说独特的……是了,云丫头给我瞧过,她贴身戴了个金麒麟。”
陈斯远一合掌,说道:“着啊,这就对上了!”说着略略招手,宝姐姐便身子前倾、侧耳过来。
陈斯远低声将今日情形说了一遭。那小厮庆愈被小道士撞了个跟头,损了新衣裳,自是怀恨在心。待到了清虚观,陈斯远寻了处偏殿吩咐管事儿的四下查看,那庆愈得空便四下乱转。
谁知好巧不巧,正瞧见那小道士鬼鬼祟祟往大殿而去。因着张道士正与陈斯远说着话儿,那小道士便干脆在大殿中等候。
庆愈悄然凑近,一脚将那小道士踹翻,正要咒骂一番,谁知便从那小道士怀中掉落了个金麒麟!庆愈只当是小道士从荣国府偷来的,捉了小道士嚷嚷着要报官。
吵闹声惹来了陈斯远与张道士,张道士上前分说一番,这才将二人分开。金麒麟乃是贾母送来的,张道士赶忙含糊其辞一番,示意陈斯远不可声张。
此事与陈斯远无关,他自无不可,于是干干脆脆应了。
待陈斯远将前后因由这么一说,宝姐姐听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眉说道:“老太太好心思!”
府中谁人不知老太太有意撮合云丫头与宝玉?奈何云丫头年岁实在太小,全然不知男女之事,宝玉又只当其是个能耍顽到一处的妹妹,老太太瞧在眼里便只能干着急。
王夫人私下暗自得意,只道老太太这一番指望又落了空,谁知转头儿老太太又搬出个金麒麟来。
仔细一想,宝姐姐顿时后怕不已!
若薛姨妈还对那金玉良缘心存指望,只怕此番老太太定要变着法儿的约宝钗与薛姨妈同去。到时候张道士明晃晃送出金麒麟来,这让薛姨妈与宝钗的脸面往哪儿搁?
想明此节,宝姐姐后怕不已,禁不住握了陈斯远的手道:“亏得咱们先行一步……不然只怕来日便是一遭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