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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奉的哪个天?承的什么运?

    洛阳。

    曹叡端坐御座,阶下文武肃立。

    未几,吴国使臣,太中大夫赵咨整肃衣冠,持节而入。

    “外臣奉大吴皇帝之命,特奉礼参见大魏陛下。”其人声音清朗,面容平静。

    曹叡冷哼一声,神色睥睨。

    吴使赵咨不卑不亢,不惧不怒,继续朗声出言:

    “臣闻天道靡常,惟德是辅。

    “值前后两汉享国二十有四世,历年四百三十有四,而火德既衰,荧惑守心。

    “复仰观天象,见王气三分。

    “一在昴毕二宿,应北方之魏。

    “二在翼轸分野,示东南之吴。

    “三在井鬼之域,则西方之蜀。

    “王气并悬,三国鼎立,各正天命,实乃天意。

    “我主吴皇生于东南,奉天承运,承乾秉戎,志在平世,奉辞行罚,举足为民……”

    不待赵咨再继续说下去,曹叡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声嗤骂将其打断:

    “孙权?

    “称帝?”

    “他凭什么?

    “奉天承运?

    “奉的哪个天?

    “承的什么运?”

    阶下,钟繇微微蹙眉。

    陈群面无表情,刘晔眸中讥诮。

    辛毗与高堂隆相顾而视,俱皆面露不屑之色。

    而赵咨面色不变,既不惧,也不恼,只继续自顾自出言:

    “大吴天子幼冲嗣业于危难之际,是其聪也;

    “拔鲁肃于草莽、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

    “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

    “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

    “据三江虎视天下,是其雄也;

    “夷陵北屈于魏,西拒于蜀,是其略也;

    “如此聪明、仁智、雄略之主,奉黄天,承帝运!

    “于是黄龙见于彭泽,凤凰栖于苍梧!

    “朱雀筑巢武昌,嘉禾生于四野!

    “此非天命昭昭乎?”

    曹叡闻言,似笑非笑:“孙权读过书吗?”

    赵咨也不理会曹叡此问何意,只自顾自答曰:

    “大吴天子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余闲,博览书传历史,不效诸生寻章摘句而已。”

    曹叡不由嘿然:

    “如先生这般人才,不知孙权麾下有几人?”

    赵咨坦然应答:

    “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

    “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数尽。”

    曹叡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在殿中回荡,良久方歇。

    最后,他站起身,袍袖一拂:

    “与尔多言无益,且带着孙权之礼回去罢,朕不杀你。”

    赵咨却是不退反进:

    “外臣此来,另有一事相告。”

    曹叡不耐烦地猛一奋袖:

    “巧了,朕也有另一事相告!

    “你回去告诉孙权,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朕不日便将兴师南下,让他洗干净脖子,引颈受戮。”

    言罢,曹叡示意殿中虎贲送客。

    几名全副披挂的虎贲扶刀上前。

    然而不待虎贲将自己架出殿外,那吴使赵咨便朗声出言:

    “陛下!

    “去岁冬月,值魏吴各自罢兵之际,蜀主刘禅自白帝西归,返成都主持更元改年之事,并贺尽复关中、还于旧都之喜。”

    曹叡闻此,眉头微蹙。

    虎贲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信号,全部止住了手脚。

    赵咨见状,便又徐徐道来,语速再度恢复平稳:

    “我大吴皇帝得知蜀主西归,白帝空虚,乃举大军十万西进伐蜀,必欲纳成都王气入大吴彀中。

    “特遣外臣问一问陛下,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曹真之死,张郃之毙,司马之败,关中之失?若欲报仇,此不失为千载良机。”

    曹叡眸子一凝,身子微微坐直。

    阶下群臣也收敛轻蔑之色,彼此交换着眼神。

    然而就在吴使赵咨以为曹魏君臣动摇之时,曹叡却是忽然下令,语气不容置疑:“送客!”

    赵咨眉头微皱,却是不待虎贲上前架他,便自顾自躬身行礼,从容退出大殿。

    待吴使离去,曹叡收敛神色。

    环视阶下群臣,徐徐出声:

    “诸卿以为,孙权此来何意?”

    他声音清冷,大殿荡起回声。

    群臣一时默然。

    中领军杨暨率先出列:

    “陛下,孙权僭号称帝,实乃跳梁小丑!

    “然其伐蜀之事,若属实,确是我大魏良机!”

    辛毗沉吟片刻,道:

    “陛下,孙权狡诈,其言不可信之半分,此番遣使而来,必是诱我攻蜀,他好坐收渔利!”

    曹叡轻轻颔首。

    群臣俱以为然。

    而就在此时,年岁、官位俱为最长的太傅钟繇出列:

    “陛下,大江之险,有如天堑,非只南北,西东亦然。

    “白帝城自刘焉始,经营已数十载,又有夔门之峡为其屏障,可谓固若金汤,孙权新僭帝号,老臣不以为他会于此时贸然兴兵西进。

    “此战,多半是伪汉突至,孙权此时遣使而来,联魏伐蜀是假,求援于魏是真。”

    曹叡闻言一怔。

    他确实忽略了这个可能。

    中领军杨暨与身旁的陈群,亦相互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忽然间,曹叡眉头愈紧:“刘禅为何去年秋冬不动手?偏要等我大魏与孙吴各自罢兵,孙权能腾出手来应付之时才动手?”

    “此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也。”钟繇捋须而言。

    “彼时陆逊先与大司马于襄樊对峙,复又战于青泥、沧浪,吴军主力似在北线,然西线亦备重兵守御,吴人无不枕戈待旦,俟蜀东来。

    “若蜀人彼时东进,孙权必弃北防西。

    “今陆逊还师,孙权称帝,刘禅西归,吴人皆以为西线无忧,反倒疏于防范,让蜀人有了可乘之机。”

    曹叡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良久才道:

    “若当真是蜀军奇袭吴。

    “诸卿以为,刘禅能有几成胜算?”

    “难。”钟繇摇头。

    “吴人西线大将乃荆州潘濬。

    “此人当年叛蜀投吴,乃使荆州须臾陷于孙权之手,蜀人常为此切齿痛恨。

    “其已无退路,必为孙权效死卖力,且吴军据江险而守,纵刘禅出其不意,亦非旦夕可破。”

    江南王佐刘晔见天子意动,此时亦出列补充:

    “太傅所言是极,更何况…陆逊大破刘备不过数载,吴军水师精锐犹在,蜀人非但缺乏晓习水战之将,更乏舟船水卒。”

    曹魏在东吴的眼线多不胜数,孙权内部虽然没有被渗透成筛子,但是那些称不上机密的消息,曹魏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倘若蜀军没有胜算的话,孙权那厮又何必遣使来联魏伐蜀?”曹叡忽地冷笑了一下。

    孙权遣使而来,总让他有种说不上是好是坏的预感。

    这种预感自然便是:孙权会不会也顶不住刘禅给的压力?

    至于好坏。

    孙权败军,自然是好消息。

    可刘禅要是再赢孙权,那便绝不是好消息了。

    因为曹休、贾逵前段时间才刚刚跟孙权打了个不相上下,双方损失都不算小。

    假使这时候让刘禅渔翁得利,那便真的是…

    一念至此,曹叡下意识牙关紧咬,怒意渐生。

    钟繇再度开口:

    “正说明东吴情势危急。

    “孙权僭号未久,军心民心未附,最惧此时败军杀将。

    “一旦我大魏与伪汉两面夹击,孙权为之奈何?

    “此番遣使,与其说是联盟伐蜀,不如说是缓兵之计。”

    曹叡徐徐颔首,问:“若然,诸卿以为我大魏当如何是好?可有良谋妙策?”

    “不如静观其变。”钟繇答。

    曹叡移目四望。

    “臣附太傅之议。”辛毗亦答。

    群臣皆附钟繇之议,无有他言。

    刘晔本欲附和,然而观察片刻后便又止住。

    火光跳跃。

    曹叡面色晦暗不明。

    “所以诸卿皆以为,大魏当静观其变?”曹叡声音陡然拔高。

    刘晔急忙躬身:

    “陛下明鉴,所谓静观其变,非是坐视。

    “当广派细作,详探军情。

    “若蜀军果真东进,可令大司马整军待发!

    “待吴蜀两败俱伤之时”

    “然后重蹈沧浪覆辙?!”曹叡猛地拍案。

    “去岁曹休与陆逊相持百日,满朝文武皆言,要等刘禅举蜀袭吴之时再伺机而动!

    “最后呢?

    “不过青泥一胜,沧浪一败,最后各自罢兵而还,如今又要等什么天赐良机,静观其变?!”

    他霍然起身:

    “刘禅都知道假意西归,实则东进,我大魏反倒要枯坐洛阳,等着别人分出胜负不成?!”

    群臣齐齐俯首。

    钟繇斑驳的须发在微微发颤,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罢朝!”曹叡拂袖转身。

    众臣默然退下。

    …

    后殿。

    曹叡猛地一把将案几上的奏疏扫落在地。

    “静观其变…又是静观其变!”

    他在殿内烦躁跺步。

    军事,终究还是要靠将军!

    曹休、贾逵、司马懿虽然没什么华丽的战绩,至少还是敢战之将,而非这些只知嚣叫着“静观其变”的公卿大臣!

    就在他胸中块垒难消,几乎要下诏即刻命曹休、贾逵回洛阳时。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陛、陛下……司隶校尉司马孚,及骠骑将军次子司马昭,正于宫门外求见!”

    曹叡脚步猛地一顿,霍然转身:

    “谁?司马昭?”

    “他不是应在潼关其父军中?何时回的洛阳?”

    一丝疑惑掠过心头。

    旋即被一种莫名的期待所取代。

    司马懿的儿子此刻突然出现……

    “宣!即刻宣他们进来!”

    不过片刻,脚步声急促而来。

    司马孚与司马昭趋入后殿,疾行至御前,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臣司马孚/臣司马昭,叩见陛下!”

    “免礼!”曹叡一挥手,目光灼灼盯着司马昭,“子上,可是骠骑将军有紧急军情?”

    “陛下明鉴!”司马昭当即答。

    “臣奉臣父之命,昼夜疾驰而来!

    “臣父断言,蜀主刘禅去岁冬月大张旗鼓西归成都,宣称主持建元改年、大庆还都,实乃疑兵之计!其大军此刻恐怕已出白帝,正猛攻吴国巫县门户!”

    “什么?”曹叡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前倾。“骠骑将军如何得知?可有实证?”

    司马昭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军报,双手高举过顶:

    “此乃臣父亲笔所书急奏,内有详断!

    “臣父旬前刚自叔父处得知刘禅返蜀之消息,再结合近日关中、南阳传回的零星异动,断定伪汉必有东进之举!

    “臣父更言,此乃天赐良机于我大魏,千载难逢,望陛下万万不可迟疑坐视!”

    内侍连忙接过,转呈给曹叡。

    曹叡几乎是抢过那封帛书,迅速拆开,目光如电扫过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司马懿的字迹一如既往地沉稳。

    字里行间,分析层层递进,从刘禅性格、蜀吴旧怨、天下大势,到兵力调动的种种蛛丝马迹,最终得出结论:

    蜀军主力必已东下!

    吴蜀大战已然爆发!

    曹叡看着看着,身心俱颤,最后猛地抬头:“骠骑将军认为,朕当如何是好?”

    这时,一旁的司马孚上前一步,躬身出言:

    “陛下!

    “家兄再三与臣言。

    “关中方向,诸葛亮防务已成,深沟高垒,城高池深,我大魏若此时西征,必旷日持久,难有寸进,徒耗国力而已!

    “而吴蜀之间,西蜀势大!

    “更兼孙权背盟败约,袭夺荆州,杀害关张,颠覆刘备于夷陵,刘禅切齿深恨之,其誓师东进,锐气盛极,志在必报!

    “此实天赐大魏之良机!

    “我大魏可并蜀人之力,先摧破江东!”

    他略一顿,加重了语气:

    “陛下,臣兄有言,万不可再存联吴制蜀之念!

    “孙权此人,豺狼本性,毫无信义可言!

    “即便暂时联手伐蜀,一旦我大魏与蜀寇主力交锋,彼必窥伺一旁,伺机反噬,收渔翁之利!

    “过往教训,历历在目!

    “唯有趁此良机,重创乃至肢解东吴,除此反复无常之心腹大患,我大魏将来方能全力西顾,与西蜀伪汉一决雌雄!

    “不然,留孙权在侧,我大魏必将永无宁日,每生死攸关之际,必受其掣肘牵制!”

    司马昭紧接着补充:

    “陛下,臣父还预料,倘若刘禅果真大举东征,则荆州南部,尤其武陵、零陵等荆南诸地,昔日与伪汉关联密切,必有人心生异志,起兵响应伪汉!

    “荆州之于孙权非铁板一块,此则内乱必生!”

    曹叡站在原地,再不犹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即刻传朕旨意!

    “诏令大司马曹休、豫州刺史贾逵!

    “全军整备,筹集粮草,检修军械,集结舟船车马,随时待命!

    “朕不要什么静观其变!朕要看江汉两淮血流漂橹!”

    曹叡之命迅速被侍立在侧的中书令记录、誊写成旨,加盖大魏天子玺印后向四方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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