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所诉说的过往,在奎恩心中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他依旧不觉得茜莉雅是勇者,这段往事反倒坚定了这个认知。
因为老板的话里话外都在表明,龙主的预言并非绝对,而是可以扭转的。
泰缪兰的神话有两种版本。神秘界人士研究中的古纪元暂且不谈,在普通人看来,人类的历史就起始于神允历,而在神允历之前则是七大正神所编织出的神话。
至高神“太阳”创造世界,区分白天与黑夜,允诺人类可以生存的时代。
“世界树”衍化大地,撑起天空,赋予人类灵魂。
秩序与圣灵女神给予人类教化,规定秩序,令文明发展繁荣,令心灵得以净化。
“月亮”接替太阳远去的夜晚,庇佑人类不受魔鬼和邪物侵扰,祂也被视作奥术“根源”在世间的显现。
大海带来潮汐与降雨,活水开源,令牲畜繁盛,令谷物丰收,人类因此饱腹。
死之蛇执掌冥界,死去的灵魂眠有所归,世界才得以是“生者”的人间。
永恒与时光之龙监视时间,令过去只是过去,令未来会是未来,世界得以运转。
这些神话是各个教会,乃至各所学校写在课本里的“常识”,也是人类社会的普遍认知。然而若多接触些神教,便不难发现各个教派所宣传的“神话”彼此之间有着不少冲突,例如世界树与太阳究竟是谁创造了世界,龙主和女神究竟谁执掌‘秩序’.
许多大学者都曾公开质疑过这些神话,但都被神教的大手压下。一千四百年下来各家早已不再争论,各大神教照心不宣,至少在普通人能看到的世界中不会有神职人员质疑其他其他神教的典籍。
虽然彼此有所冲突,但各大神教的核心“要素”却是独特的,如大地的根基般不可撼动。
例如太阳的“光”与“至高神”地位,白教女神的“仲裁”与“治疗”,死之蛇的“灵魂归所”和“打扫人间”,龙主的“预言”和“永恒不变”.
老板所说之事,无疑是在质疑龙主的“预言”能力。
若预言之子的预言并不止这一部分,那没被永恒教派放出来的部分很显然出了问题。
龙主预言中的荷鲁斯应该死在王宫大火之夜。
而预言之子茜莉雅被他放入小船,沿河而下,侥幸逃过一劫,然后经历不知怎样曲折的十四年,最终在1454年的今天回到故乡,拔出圣剑,带领叛党手刃仇敌。
然而这一切都被学院截胡了。
本该死去的荷鲁斯活了下来,茜莉雅也没有被放上小船,俩人最终抵达爱士威尔,在东威尔不富不穷的巷子里开了家小酒馆,平淡如水的生活到今天。
茜莉雅没有成长为足以驾驭圣剑的预言之子,她变成了一名弹《七里香》都要学半个月的憨丫头,1454年本该是拔剑的命运时刻,然而她却在学院里陪奎恩下五子棋。
在养父的影响下,她可能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可能没有。但老板笃信,以荷鲁斯的性格,或许不会让这样纯真的少女去面对残酷的命运,也就是说拔剑的命运之子甚至不会出现.
在奎恩看来本就可信度不高的预言,变得更加不可信了。
反倒是梅林
提前十四年锁定茜莉雅,甚至能插手打破龙主的规划.当真是梅林之书,一本被誉为圣器的魔法书独自做出的事?
还是梅林在千年之前就
奎恩摇头,甩掉了这个想法。
无论如何,占卜的跨度都不可能横跨千年,能算到这种事的只有神明。
这么看来,自己的老乡岂不是比龙主还厉害?
奎恩多留了个心眼,返回学院。
老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醉得打鼾,也不知这老头是装睡还是真醉了。
经过火车站,站台的立柱与墙面上清一色是埃隆的竞选海报。与西威尔更强调公民的身份与人权权益的宣传不同,东威尔的海报则是另一个方向。海报中的标语在有意无意的渲染国家意识,将爱士威尔视作一个独立于周边国家的强硬主权,着重宣传议会改制和扩充空输兵规模.
这无疑符合更加富裕的东威尔市民心态,奎恩甚至见到一个站在埃隆海报前演讲的家伙,在嚷嚷让爱士威尔建国,届时议会制的爱士威尔将是南大陆最进步最自由的国家.
看那红脖子唾沫横飞的模样,奎恩莫名想到某位德意志演说家。
他的听众还不少,很多东威尔市民都吃这一套,这些年奥术工业和飞空艇的高速发展催生了大量中产,几代人都在爱士威尔生活的他们早已忘却家乡模样,开始格外渴求新的民族认同感。
不出意外,埃隆当选议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前提是奎恩眼眸微眯,自己能帮他扛过听证会那一关。
列车飞上天空,跨过昼夜分界,又是一个大白天。
奎恩已经快四十小时没睡了,若是普通人这时早已注意力溃散神游天外了,但他仍然神采奕奕,和没事人一样。
奎恩想,其实还是睡了的,一次睡在脚上,一次睡在.咳,是膝枕。
成为序列七之后,若只是单纯的清醒活动,那恐怕连轴转上一周他也不会困。精力充沛的像一台插上电源的机械一般。
变困反而意味着不正常,要么大量失血或灵感被超凡之力耗尽,要么被人诅咒,精神出了问题。
虽然精力充沛,但一直不睡觉也不行,若要进行某些与灵界相关的仪式,例如之前与雨宫宁宁签订的主仆契约,那还是睡一觉为妙,睡眠在神秘学中的定义是灵魂的自我清洗。
而以超凡者的角度来看,过长的清醒时间很可能加剧失控的倾向,保持固定良好的作息对精神稳定很重要。
从0000号列车踏入学院的站台,奎恩抬头看向主堡,他隐隐感觉到灵界契约的联系正在变得清晰,说明雨宫宁宁正在学院里面上课。
想起雨宫宁宁,他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和她共事也不是一月两月了,以前来姨妈时她的性格可没变的那么古怪过
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小魔女,如果她还是一副臭脸模样,该嘻嘻哈哈还是该严肃点呢
这么想着,奎恩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嘎!!!”
旺财怪叫着,对着奎恩的手张口就咬。
“诶我草——”
奎恩的反应是哈基旺的八倍,感到不妙会自己跑开。
他灵活地一闪,旺财咬了个空。谁知这死银龙完全不顾几个月来喂饭铲屎的情分,开始追着奎恩屁股咬,他只好和个猴一样在办公室内上蹿下跳,同时对抱膝在沙发椅上看戏的雨宫宁宁怒斥道:“你喂它什么呢?狗链呢栓一下啊!!”
雨宫宁宁笑眯眯的,她今天梳了个丸子头,穿着黑紫鎏金的高叉旗袍,从坐姿和愉悦地摇来摇去的黑丝小脚来看,她是奎恩往日里熟悉的雨宫宁宁。
“不要在办公室荡秋千!”她对上爬下窜的奎恩竖眉警告道。
奎恩气笑了,“你养的狗也来大姨妈了?”
“旺财最近在蜕皮,脾气差很正常啦”
“脾气差就找根高压线咬咬,咬我做什么——”奎恩边跑边回头,看着旺财身上毛茸茸的白羽毛问道:“它蜕皮?怎么蜕?”
“就是换一层毛。”
似乎正如雨宫宁宁所说,旺财追了一会便没力气了,气喘吁吁趴在角落里喘气,只不过萌萌的小眼睛依旧盯着奎恩,像要把他生吃了一样。
奎恩绕着走,对银龙仍有心理阴影。
“迟到两节课了哦,干嘛去了?”雨宫宁宁托着下巴问他。
“给你买早餐去了。”
奎恩把手里打包好的食物放到办公桌上,那是塞尔维老太太做的炸鱼薯条。
“什么早餐.唔,何异味?”雨宫宁宁惊恐的看向饭盒里的食物。
“炸鱼薯条。”
奎恩拿起一根尝了口,面色古怪。
其实这东西他在北欧幻想时没少做,只要食材足够新鲜,以天妇罗的薄浆油炸法制作就不会难吃到哪去。
然而不列颠这玩意不知是用什么面浆炸的,吃起来粘嘴不说还有股豆腥味,格外的咸,鱼肉软趴趴的一点水分也没有老太太说这是严格按照不列颠姐妹的配方制作,保证正宗。
雨宫宁宁捏着鼻子,嫌弃地扇气味。
她妈妈还算半个东国人,而她则是从小在罗恩长大的地道罗恩人,见不得一点不列颠的泔水食物。
“不吃拉倒.给学生吃去。”其实是奎恩自己也不想吃。
“还给我买的早餐,呵。”雨宫宁宁冷笑一声,“估计是和小女友吃剩下的残羹剩饭,带回来施舍给我。”
“我是那种为了女人忘记上班时间的人吗?”奎恩沉声道:“有正事,关于神明的定义,关乎世界的命运——”
“等等上课的时候不要让学生看见你下巴没擦干净的口红印。”
奎恩下意识往下巴摸去,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只好像被手机摄像头拍到的秀才一样尬笑。
“.真好啊。”
雨宫宁宁瘫坐在椅子上,叹息道:“我也想谈甜甜的恋爱,想有胸大貌美的小姐养我我不想上班.”
只有后半句是真话。
雨宫宁宁休了一个小长假,今天回来后发现课表排得满满的,为调课的自己买单。
在悠长的休息后,投入工作中将格外的难。
“那就别上了。”奎恩抽椅子坐下,开始帮雨宫宁宁处理文书工作,顺带说怪话恶心人:“哥养你。一个月200够不够?”
“便士还是银币?”
“金镑。”以前别人说赌场能发财奎恩不信,现在他信了,连厕所都有两大袋金镑捡的,一进一出又变成富哥了。
人生,易如反掌啊。
“不够。”雨宫宁宁摇头,“200金镑还不够我买衣服的。”
“哇大小姐你过得什么日子.那不够再给你加个0吧。”
“2000?”她狐疑的看着奎恩,“你抢银行了?”
“我是说10个月200金镑。”
“.”
今天的工作与以往并无太多不同。
学院在上午开了一场一年级的大课,总结了这一次禁林试炼,并颁发奖励。得益于上次在坠落层的收获,获得本次深渊试炼时间最长的班级依旧是占卜班,奎恩这位全程没参与的领队助教还被副院长当场表扬了,他这名麻瓜距离转正又近了一步。
占卜班的学生还收获了学院的奖励,校卡中的扫把巷经费额度猛涨了一番。
从试炼结果来看1454届学生的素质要比往年更高,两次进入深渊后竟然连一名被感染的学生都没有。于是学院定了基调,从今往后一年级的禁林试炼将常态化进行,虽然时间未定,但大体是一月一次。
奎恩知道自己这情况不能再进深渊,掉到第五层可就真出不来了,但距离下次禁林试炼的时间还久,到时再想办法推脱吧。
大课结束后,奎恩将梅根单独叫进了办公室。
茜莉雅也想跟进来,像好闺蜜被班主任点名时在办公室门口拿个保温杯瞎转悠的仗义女孩,但奎恩作为经验丰富的教师哪能让她得逞,说教时最忌讳有个不怕老师的滑头在旁边打岔,他把茜莉雅撵了出去,独留梅根一人瑟瑟发抖。
雨宫宁宁和奎恩一左一右,对梅根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司令坐姿双手拖腮盯着她,一言不发。
旺财在角落里盯着奎恩,一言不发。
梅根只觉得这比禁林还难熬,奎恩喝了口茶才悠悠开口,“知道叫你来办公室什么事吗?”
出音味来,不愧是在尖子班待过的学生,一张嘴像背后挂了张特级教师返聘证书。
“.不,不知——”
“嗯?”
“不,不,知,知道.”梅根结结巴巴,眼泪眼看就要滴下来,她仿佛看见自己被退学的模样了。
“知道就好。”奎恩微微点头,将一旁的炸鱼薯条递给她:“拿去和茜莉雅分了吧,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
梅根泪眼汪汪的跑掉,感激之情与劫后余生之情不言而表,等她走了雨宫宁宁才疑惑的问:“不吃早饭而已搞这么凝重做什么?”
“你懂个屁教育。”奎恩高深莫测的喝茶。
时间慢悠悠流逝,来到了下午放学时间。
他想,等为茜莉雅上完这节钢琴课,似乎就可以休息了真是漫长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