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倭国倾销棉衣和永乐通宝的事情,不需要太多的外人插手,需要打通的关节只有两处。
一处是山东备倭都司,嗯……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金融战争的概念。
裴元贩卖出去的是农作物产品,以及高附加值的货币,换回的是实打实的白银。
不说从生意角度上的大赚。
单纯从国与国之间利害来考虑,也没什么不好的。
贩卖棉布和棉衣,这会繁荣棉花市场,让种植棉花的百姓能够从土地获得更多的收益。
而永乐通宝经历了几代幕府将军的炒作,位置已经不低了。
自己只要找到合适的输入口径,不但可以高位割韭菜,而且还能让那些世世代代积攒永乐通宝的日本大名,瞬间成为穷逼。
大名负担不起开支了,自然就要去抢其他的大名,武士破产了也会蠢蠢欲动的想要下克上。
从裴元的视角来看,这自然是一次大赚特赚的商业战争。
但是让备倭都司,帮着自己向倭国走私这么违和的事情,多少是需要费点心思的。
另一处节点,就是孤悬海外的辽东都司了。
辽东都司在军事上独立,但是受到山东行政上的长臂管辖,特别是山东按察使司的兵备道,对辽东的各卫所有着不小的约束。
也就是说,想要在辽东开辟基地,作为向朝鲜和倭国走私的转运中心,要同时搞定辽东和山东才行。
裴元虽然没去过辽东,对辽东的情况所知不多,但是他对打通辽东的关系把握很大。
原因无他。
因为裴元那张画上的举人,有七个是辽东人!
要知道辽东这块地方,全是靠着山东跨海而来的卫所兵和卫所家眷,一点一点筚路蓝缕开拓出来的。
在辽东,根本就没有传统地主豪强的土壤,能有资格冒头的读书人,几乎全都是出自武官家族。
这也是裴元为什么特意叮嘱霍韬,着重挖掘辽东举人的原因。
有这些小弟从中操办,裴元再拿出一点利益,不难和他们的家族达成合作。
反倒是在山东地区,裴元的渗透力还不够强。
因为山东的科举氛围比较浓厚,朝中还有像是毛纪这样的高官,不少大家族都有自己的上升通道。
能够投奔裴元的,都是一些出身寻常的小地主家庭。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避籍制度,这些山东举子和辽东举子就算中了进士,也不能在当地为官。
这就让裴元在山东的布局出现了空当。
他抓住了两头,却对真正有执行力的中坚力量,缺乏掌控。
好在裴元要破局辽东也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打通了山东按察使的关节就行了。
至于山东按察使,就是那位被反复“迫害”、反复“平反”的政法干部金献民。
无非就是花点钱。
想到这里,裴元忽然心生警惕,向李士实问道,“大都宪可知道山东按察使金献民?最近朝廷可对他有什么安排?”
李士实闻言诧异的看着裴元,“贤弟为何忽然说到金献民?”
刚才不还在聊着礼部的闲天吗?
怎么忽然跳到这里了?
裴元闻言不由心中喟叹。
你们这些反贼只要到处搞三搞四就可以了,而本千户这种幕后牛马,要考虑的就多了。
好在,李士实也不打算去理解裴千户的思路。
他把握不了。
见裴元问起,李士实思索了一会儿,就说道,“我听杨一清提起过,说金献民当年被刘瑾迫害,如今正该大力提拔,以正视听。他有意让金献民去做刑部左侍郎。”
“想来过些日子,就能回京了吧。”
裴元听了有些着急了。
他当即反对道,“不可!山东饱经乱贼蹂躏,正是需要金献民这样宽厚长者安抚的时候,怎么能让他离开?”
李士实再次诧异的看着裴元。
这是你该说的话?
他有些无奈的回答道,“杨一清要提拔他,老夫总不好拦着人家的机缘吧。”
又道,“杨一清现在和杨廷和斗的厉害,正在大力的提拔受过刘瑾迫害的官员,金献民虽然是因为贪污被免职下狱的,但是他下狱的时候,赶巧就在刘瑾乱政那两年,这不就被看上了吗?”
裴元也是有些无语,忍不住开口骂道,“杨一清这他妈是魔怔了吧?”
李士实淡淡一笑,很有智慧的说道,“你不站他,他就来站你,寻常事而已。”
裴元心中触动,想起今天被钱宁偷偷坑了的事情。
不由痛心疾首道,“兄弟我还是太年轻啊,若是早听老哥哥此言,何至于今日陷入被动!”
李士实听着裴元像是吃了什么亏,立刻来了兴趣,正想让裴元展开讲讲。
就听裴元又问道,“对了,杨一清怎么会和你说起这个?”
李士实道,“他虽然想提拔金献民,但是那金献民除了是在刘瑾乱政期间被贬斥的,其他没有任何功绩可言。而且天津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那件事冤枉不了他的。”
“所以杨一清就打算让他先回都察院过渡一下。”
“你也知道,从地方上回京不容易,但是按察使司回都察院,那就是回娘家,阻力要小很多。”
“他有杨一清做后台,在都察院随便弹劾几个人,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到时候刷刷名望,就可以把现在的刑部侍郎踢掉了。”
裴元不由再次感叹了,这大明的政治大环境,也太特么离谱了。
他直接问道,“你们打算给金献民什么位置?”
李士实是都察院一把手,杨一清又是管人事工作的一把手,两人之前那次碰头,基本上就有最终答案了。
李士实说道,“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裴元意外的瞧了李士实一眼,“杨一清挺下血本啊,他花钱了吧?”
李士实倒也挺实在的,“我们这种人,谈钱就没意思了,别的事情。”
别看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山东按察使是正三品,但是金献民这着实的是高升了。
因为别忘了,金献民从都察院出去当官的时候,是飞升过一次的。
当时直接就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飞升了正四品的山东按察副使,署理天津兵备。
要是这个BUG能卡,官员在都察院进进出出的,很快就能把号刷满级。
听到这件事是杨一清极力推动的,裴元犹豫了下,问道,“那你们打算让谁接任?”
李士实答道,“现任的一位山东按察副使,叫做吴学。”
裴元想了想,没听过。
没听过,也就意味着未知和不可测。
于是,裴元十分坚定的说道,“这件事绝无可能,山东的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
裴元脑海中闪过了苏州百姓们踊跃的身影。
又补充了一句,“谁都别想夺走山东的金青天。”
李士实想了想,没吭声。
如果裴元想和杨一清在金献民的事情上掰掰腕子,他还是很乐意看这一场大戏的。
两人本就是吃着饭闲话,转而又聊到了山东左布政使上。
左布政使姜洪已经在走请辞、挽留的程序了。
很快就会退下去。
裴元对下一任的山东政务官还是挺关心的,毕竟那是他接下来发展的重点地区,李士实却道,“各有各的人选,花落谁家,还有得打呢。我估摸着,就算上去的那个,也未必能坐稳。”
裴元有些无语。
他裴千户当初对七卿进行工作调整的时候,好像也没那多逼事啊。
大约,因为他搞得都是那些幕后大佬,大家喝喝茶,聊聊天,体面的点到为止。
那些台前的小弟们就生态恶劣的多,时不时需要需要拿刀开片,所以斗的比较狠。
裴元也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对李士实建议道,“等你们把事情办完,给刘滂挪个位置,让他去主客司怎么样?”
李士实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裴元也不多解释,含糊道,“我有用到他的地方。”
李士实当即不再多问。
裴元稍后也向李士实透露了点干货,建议他可以试着拉拢钱宁。
李士实有些不太放心的说道,“钱宁已经是都指挥使了,以后晋位左右都督不在话下,他和天子私下里的关系也很是亲密,宁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给钱宁更多了。老夫去拉拢他,恐怕是自找麻烦。”
裴元很有信心的说道,“试试看吧。你也不用太过刻意,说不定,你刚露出点意思,那钱宁就自己贴过来了。”
钱宁也属于那种有点见识的人。
在见识到朱厚照总搞男人,偶尔搞他之后,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又生不出儿子,这当天子的总搞他们算怎么回事?
这样下去大家都不会有好下场啊。
因此,想明白这点后,反倒是这帮武将集团的人,先开始慌了神。
江彬觉得可能是宫里女人活不好,他素来胆大妄为,就偷偷的带着朱厚照去逛妓院。
结果照子哥清心寡欲,对此毫无感觉。
见这一招没什么效果,江彬又搜肠刮肚的想着自己见过的美女。
后来,他想起宣府的乐工中有很多美妇人,或许就能撩动朱厚照那古井不波的内心,于是在边境的时候,江彬就时常带朱厚照去乐工中挑选。
结果没想到照子哥对那些美妇不为所动,却眼睛一亮,看上了乐工中一位腰很白的小哥哥。
边镇的其他武将们眼见照子哥年岁渐大,就是不搞女人,急的眼睛都红了。
他们刚开始给朱厚照当儿子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
但是眼见朱厚照一直没儿子,这才想到了那可怕的后果。
后来这些边镇武将们心一横,听说延绥总兵官马昂的妹妹嫁给指挥使毕春之后怀孕了,于是直接把这个怀孕的女子从毕春那里抢了来,强硬的送进了宫里。
这个活儿,就干的就有点糙了。
这也是裴元一直不想和边军闹得太激烈的原因,等以后裴元生了儿子,他的这些哥哥们是最谢天谢地的那一群人。
说到底,大家都是伐木累。
比起那些边军将士来,钱宁的思路就很有脑子,且非常有可操作性了。
文官们一个个天天喊着让朱厚照早点从宗室里认个儿子,却不敢冒险采取实质性的动作,但是钱宁就不同了。
他直接让人将宁王世子招来,在仪式上为太庙司香。
太庙那是什么地方?给太庙续香火又是什么含义?
等到宁王世子主持完,回封地之前,钱宁又取来了一系列的礼器,诈称是天子所赐,赏给了宁王世子。
这一下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结果这举动,立刻就让宁王一系彻底成了众望所归。
那么这些事情,朱厚照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啊。
——可是他也很绝望啊!
他就是没有儿子啊!
他只能看着一帮和他一样没有未来的人,慌慌乱乱的想办法自救。
他默许那怀孕的女子入宫,默许宁王的世子代替他那根本没有的儿子去太庙司香。
明明是勇猛无匹的强大君王,却无可奈何的听之任之。
裴元有过大胆猜测,到了正德末期的时候,朱厚照那里应该是彻底不行了。
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一点都不指望,默认那些捆绑在他身上的武将集团开展自救了。
现在朱厚照还没到那个阶段,但是裴元今天重新认识了钱宁,对钱宁的狡诈有了重新的观感,他认为钱宁现在未必就看不到那一步。
如果李士实早早去和钱宁接触,说不定会让钱宁更早的锁定自救的方向。
裴元这个锦衣卫,名为亲军,实为外臣。
对天子的境况,远远不如钱宁这样的亲近之人更清楚。
有钱宁这个靶子,裴元可以通过他的举动,精准的对朱厚照的状况做出判断。
甚至说,如果真到了边将们狗急跳墙把孕妇往宫里送的时候,裴元或许就可以利用早有异心的钱宁,抵消掉这里面的风险。
李士实犹豫半晌拿不定主意,只得道,“此事老夫还要问过宁王。”
裴元对此无可无不可,他吃的酒饱,心中有了去意,当即便与李士实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