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在王驾花车驶过后并未停歇,反而如同退潮后更汹涌的回浪,带着更加狂热的情绪席卷了整个沃特拉德诺伊。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甜香、汗水的微咸、鲜花的芬芳,还有那始终挥之不去的、来自机械神教造物的淡淡机油与蒸汽混合的气息。
在这片欢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海洋里,小鬼当家像一滴不起眼的水珠,无声地流动着。
他穿着和周围农夫、工人、小市民别无二致的粗糙麻布衣裤,洗得发白,甚至还故意蹭上了几点泥灰和油污。
头发乱糟糟地盖住额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新奇和一点点疲惫的表情,这表情在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节日的外乡人脸上再常见不过了。
他手里甚至还拿着半根没啃完的、已经有点凉了的烤玉米,时不时啃上一口,完全融入了背景。
只有那双隐藏在乱发和刻意低垂眼睑下的眼睛,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步伐看似随意,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却总能巧妙地避开最密集的压力点,如同一条在湍急溪流中逆流而上的游鱼,保持着微妙的自主性。
就在刚才克里斯王驾经过时,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唯有小鬼当家继续移动、寻找着什么人。
小鬼当家谨记着,他是来工作的。
丰收节、登基大典、王室婚礼……三喜临门,举国欢腾。
这巨大的喜悦背后,是王国力量被最大程度地展示、同时也是防御力量被分散、被欢庆气氛麻痹的时刻。
审判庭的情报显示,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被剥夺了特权和财富的旧贵族余孽,对克里斯改革恨之入骨。
被强行改造和边缘化的传统教会的极端虔信徒,还有那些潜伏在阴影里,来自奥姆杜尔或其他邻国的间谍和破坏者等等。
他们都渴望着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给克里斯和他的新秩序来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哪怕只是溅起一点血污。
就在庆典开始前几小时,审判庭向所有可用资源发出了紧急征召令,报酬丰厚,权限临时提升。
小鬼当家几乎是秒接了任务,成为了一名审判庭的临时工。
如此,这混乱而喧嚣的庆典,正是他这种专业人士(自我认为)的完美猎场。
他的目标名单不长,但每一个都像毒蛇般危险。
在小鬼当家的袖口内,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小臂,让他倍感安心,一想到这东西等会可以派上用场,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翘。
这是小鬼当家收藏已久,今天终于派上用场的好东西……一把结构极其紧凑、由精钢和青铜打造的单发袖珍臂弩。
它被巧妙地缝制在麻布衣袖的内衬里,弩箭只有小指长短,淬有剧毒。扳机通过一根坚韧的鱼线连接到手腕的指套上。
发动时无声无息,隐蔽性极强,唯一的缺点是射程极短,必须贴身,失误容错率极低……但这正是小鬼当家最喜欢的地方,他喜欢这样的刺激。
挑战失败了怎么办?
凉拌。
反正只要猎杀目标死了就行了,用手他都能掐死人。
就在小鬼当家溜达的时候,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在他前方十米外,一个穿着体面呢绒外套、戴着圆顶礼帽的男人,正挤在一个售卖廉价首饰的摊位前,和摊主讨价还价,看起来像个精明的市民。
但小鬼当家的目光锁定了对方左手小指上那枚不起眼的、带有细微螺旋纹路的黄铜戒指……根据审判庭的情报,那是米尼西亚海军情报局低级线人的标记。
这个男人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扫过附近一处临时搭建的、堆满了庆典烟花筒的棚子。
小鬼当家在慢慢的靠近,隐藏自己,等待着机会。
很快,他就等到了机会。
一队踩着高跷、打扮成巨大麦穗的艺人摇摇晃晃地经过,人群爆发出大笑和惊呼,纷纷避让,造成了短暂的混乱和推挤。
小鬼当家像是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撞,一个趔趄扑向了那个“市民”,将他撞得向后倒退了两步。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
小鬼当家当即装模作样地用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通用语道歉,手忙脚乱地似乎想扶住对方。
就在身体接触的瞬间,他的手腕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向内一压,袖口下的机括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如果是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这一声咔哒就像是平地的惊雷,无比的刺耳,然而在这个欢庆热闹的大街上,这动静无疑于蚊子的啼叫,无人在意。
那“市民”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淹没在人群喧嚣中的“呃”声。
他脸上讨价还价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凝固成了一种极度的惊愕和痛苦。一股微不可查的麻痹感瞬间从被弩箭刺中的肋下蔓延开来。
小鬼当家已经慌乱地站稳,人还戏精的继续不停地道歉。
“真对不住啊大哥,人太多了……”
说着,他顺势将那半根烤玉米塞进对方僵直的手中,然后迅速被人流挤开。
那个市民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软软地靠着摊位滑倒在地,圆顶礼帽滚落一旁。
周围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人惊呼。
“有人晕倒了!”
“是中暑了吗?”
“快叫医生!”
小小的混乱迅速吸引了附近维持秩序的士兵。
小鬼当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他舔了舔因为兴奋而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啃着手里新拿的一小块免费蜂蜜面包,仿佛刚才只是撞了一个普通的倒霉蛋。
他继续转悠下去,寻找着第二个目标,小鬼当家并没有单打独斗,就在他走出去不久,街道的十字路口上,就有人对着他挥手,然后向着旧城区的方向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这是指引小鬼当家,让后者知道自己的第二个任务目标的大概方向。
在靠近旧城区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小巷子内,一个穿着破旧教士袍、眼神狂热的老妇人,正对着墙角一处被涂抹得只剩下模糊轮廓的藤蔓图案低声祈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虔诚和怨毒。
在她的宽大袖子里,隐约可见一个粗糙的、用布包裹的圆柱形物体。
这是一个虔诚、对自己生命毫不在意的复仇者。
根据审判庭的线人提供的情报显示,这名狂信徒计划在游行队伍最密集时点燃身上的圣焰瓶,用火焰和自己的生命来制造恐慌、混乱,作为对克里斯亵神的控诉。
现在还在巷子内活动的人不多,大多数居民都出门参加竭力了,但巷子深处有小孩在玩闹的声音。
小鬼当家像是一个迷路的、想抄近道的乡下小子,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巷子,装模作样的左右看了几圈后,他脸上带着憨厚的困惑,走向那个老妇人。
“老婆婆……”
他用那种人畜无害的语气开口。
“请问去丰收广场怎么走啊?
人太多了,我绕晕了…”
老妇人被打断祈祷,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恼怒和警惕,但看到对方只是一个穿着破烂的乡下少年,警惕性稍稍放松。
“走那边,别打扰我!”
她不耐烦地指了个方向,手却下意识地捂紧了袖子里的东西。
就在她抬手指路的瞬间,小鬼当家脚下似乎被不平的石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右手似乎本能地去抓老妇人的手臂以保持平衡。
“该死的!”
老妇人下意识地想抽手。
但已经晚了。两人身体接触的刹那,小鬼当家的左手小臂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隔着对方宽大的袖袍,精准地顶在了她握着“圣焰瓶”那只手的手腕上方。
又是那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老妇人身体剧烈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痛苦。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头发出“嗬嗬”的怪响。
袖子里那个危险的圆柱体脱手滑落,被小鬼当家在身体掩护下,用脚尖轻轻一拨,悄无声息地滚进了旁边一个堆满垃圾杂物的角落。
“老婆婆?您……您怎么了?”
小鬼当家一脸惊慌地扶住她瘫软的身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
“您别吓我啊……来人啊,这位婆婆好像犯病了!”
他的呼喊引来了巷口路人的注意。
当有人跑过来帮忙时,小鬼当家已经“害怕”地松开了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挤出了小巷,重新汇入外面喧嚣的人潮。
他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然后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懵懂的乡下少年神态,目光却已经锁定了名单上的下一个坐标。
远处,王宫方向似乎传来了更加宏亮的礼炮轰鸣,金色的纸屑如同雪花般飘洒下来,庆典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而在那些被欢呼和笑脸覆盖的阴影角落里,冰冷的狩猎仍在继续。
利刃的寒光,只在那最短暂、最混乱的瞬间闪现,如同庆典烟火下转瞬即逝的、无人察觉的死亡阴影。
小鬼当家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收割着那些妄图破坏这场盛大“演出”的不和谐音符。
他舔掉嘴角沾着的一点蜂蜜,眼神平静无波,寻找着下一个“需要帮助”的目标。
小鬼当家脸上平静无波,暗地里,他却爽得就快要高潮了。
这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