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觉得自己的运气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就像是曾经那位深受幸运女神眷爱的小个子所说的那样:
“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也不会输掉每一局。”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走了哥布林在森林中留下的痕迹,大幅增加了他搜寻地精巢穴的难度。
却又让两位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猎人意外吸引了哥布林的注意,发出的动静被夏南察觉,并顺藤摸瓜找到了清剿任务的目的地。
而当他告别两人,怀着放松之后的享受心态,冒雨继续前行,试图在天黑之前赶到雾灯草所生长峡谷的时候。
却意外发现,这场磅礴大雨所带来的影响,远比他想象中要恶劣得多。
一股自高地冲下的狂暴泥石流,裹挟着无尽的泥沙与岩砾,将周边的橡树与灌木贪婪吞噬。
来自埃德温娜女士的任务线路依旧精确,但作为目的地的峡谷入口却彻底被自上方冲下的巨大石块与泥砂掩埋。
将夏南和雾灯草隔绝在两边。
眼下已是lv2的职业者,他拥有超自然力量不假。
但面对这种程度的夸张天灾,一点稍微出众的身体素质、一把燃烧的黑剑亦或者一颗咆哮的狼首,并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当他的职业等级达到两位数,或者【引力掌控】稍有精进的时候,面对被泥石堵塞的入口,能想出些办法来。
眼下,却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
雾灯草的时令性让埃德温娜女士所发布任务有着明确的时限,所幸夏南来时路上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留有充足的余裕。
因此也没有如何着急,只是仔细思忖着解决方案。
他的目标,是生长在眼前峡谷当中的雾灯草,但任务提供线路中通往峡谷深处的入口已经被泥砂给彻底堵死,短时间内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移开。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想要放弃任务本身这一百多枚金币的收益,夏南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从峡谷的另一端绕进去。
只是……
听刚才那两个猎人所说,峡谷靠近村子的一侧是他们村庄的禁地来着,大概率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自己进去。
且那位名叫“阿斯彭”的中年男人,虽然向自己发出了邀请,说是要请他去村里好好感谢,但感知敏锐的夏南还是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客套,大概率是不愿意自己去到他们所居住村庄的。
“或者干脆就这么打道回府?”
来回将近十天时间,这么远的路程,如果现在回去的话,收益方面就只有路途中清理这两个地精巢穴的任务奖励,再扣除物资补给之类的支出,到手估计也就小几十金。
有点亏啊……
“要不还是去那个所谓的‘雾灯村’看一看,说不定能有所转机。”
毕竟不管怎样,夏南从哥布林的围攻中救下了阿斯彭和冬树是事实,对方也确实向他发出了来村里做客的邀请。
到时候如果村子里实在不方便自己进入“禁地”,那他……倒也不会如何勉强。
作为穿越之后维持本心的锚点,夏南可不愿意为了这么一百多枚金币,就打破自己的良知和底线。
不然的话,他和那些名为冒险者,实则干着土匪勾当的败类渣滓,又有什么区别?
心中如此打算着,夏南最后又瞥了一眼前方将整个入口彻底堵死的石块与泥沙。
果断转身,朝着峡谷的另一侧绕去。
……
……
夏南总算知道,为什么明明雾灯村就坐落在峡谷的另一端,往年来却少有冒险者经过休整了。
这地形也太复杂了些。
想要找到雾灯村,你需要先穿过一片树根虬结仿若迷宫的复杂林地,沿着一条被村民和野兽踩出的不起眼小径,顺着峡谷旁边的高低差,走下一条漫长、布满碎石的山坡,最后进入一个被参天古树与犬牙交错的黑岩绝壁所环绕的洼地。
雾灯村,就蜷缩在这片谷底的最深处,仿若被遗弃于此,又像是自身的刻意隐藏。
如果不是夏南本身感知能力出众,能够敏锐察觉到附近村民来往留下的痕迹,加之离开前向阿斯彭仔细询问了村落的具体方位,路过的普通冒险者还真不一定就能找到这处荒僻隐匿的地点。
谷底潮湿,光线昏暗。
大雨方歇,空气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清爽凉快,反而翻起一股微弱的霉味。
而小径之后骤然开阔的空间,也因为周边岩壁与密林投下的阴影,失去了本应有的豁然开朗之感,显得格外阴沉,仿若病态。
地面泥泞,映衬着被雨水冲烂的蔫巴野花,是几十座歪歪扭扭的木屋。
村庄的屋舍大多由深色橡木与岩片粗糙搭建而成,它们并非遵循齐整的规划,也没有如何固定的风格,只是顺应着洼地的复杂地形:
有的挤在一边岩壁的缝隙当中,有的则靠着粗大树根半悬而起,甚至部分不太讲究的,直接坐落在浅浅的洼坑底部,墙壁表面布满了褐绿色的苔藓。
道路之类更是不用多说,别说是像河谷镇那样齐整的石砖路了,连翠溪村都比不过。
几根圆木拼接而成的短桥、湿滑的天然台阶、布满菌苔,断断续续铺在地上的木头地板……
贫穷与荒僻,几乎充斥在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道是不是夏南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生活在缺少阳光的潮湿环境下,雾灯村中的村民们,也多少显得有些阴暗古怪。
他们的行为看上去都很正常,穿着打扮基本符合夏南对这个世界普通人的认知。
几个身着粗布衣服的男人在那里修补栅栏,旁边木匠打扮的工人在屋前挥斧劈柴,也有穿着肮脏围裙的妇人在门口搅拌锅中的食物。
然而,整个场景却显得格外压抑而沉闷。
没有孩童嬉戏、没有邻间闲聊,连劈柴声都那么克制而短促。
一种如铅般凝重的无形气压,正笼罩着这座偏僻昏暗的小小村落。
当夏南逐渐靠近的时候,望见他的人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好奇、焦虑、敬畏……
察觉到他存在的村民,并不敢与之对视,但眼角余光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始终锁在身上,一刻不离。
不明意味的低语声悄然作响,在冷风吹过枝桠的呜咽与来自两边木屋,紧闭窗扉深处的戒备视线映衬下,连他的脚步都似乎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夏南眉头微皱。
这些无处不在的沉默注视,那一道道深沉审视的目光,对他而言,甚至比直接的敌意更难以忍受。
那是一种令人脊背发凉,将异乡人无声排斥在外的孤立之感。
好在这种窒息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极为突兀的,一道满带惊讶与热情的呼喊声,蓦地从一旁路边传来。
“夏南先生!?”
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他当初从哥布林的包围中救下的两名猎人之一,那个十六七岁模样的稚嫩少年。
相比起前些天碰见时那种大战之后精神恍惚,大脑一片空白的木楞模样。
眼下的冬树,在自小长大的村子里,表现出了一抹少年人所特有的勃勃生气。
还未彻底长开,脸庞带着些青涩圆润,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为他小麦色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坚韧的色泽。
身形是丛林猎人的颀长敏捷,鼻梁两侧散落的几颗雀斑更赋予了其几分与此地氛围迥异的旺盛朝气,就像是一株正在全力抽枝生长的白桦树。
似是刚刚训练完毕,衣衫浸透,亚麻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腰间悬挂的是那日其手中紧握的破旧单手剑。
“夏南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您采了雾灯草就直接回去了呢。”
或许是眼下所处不再是当初那个残留地精哀嚎的惨烈现场;也有可能是这几天逐渐想通,知道如果当时夏南没有出手帮助,他和阿斯彭都要死在那里。
这个当时先鲁莽后沉默的少年,如今却是表现得格外热情,看到夏南立马就招呼了起来。
被骤然打破的死寂氛围,让夏南心里面稍微舒缓了一些。
朝着对方微微颔首,回答道:
“本来确实没打算来的,但是路上遇到了突发情况……不太好处理,就想着看看你们这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知道像眼前这种级别的冒险者,遇到的麻烦肯定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
冬树非常懂事得没有过多询问,而是小跑着上前,直接为夏南带起路来:
“我带您去见村长!”
“前两天我和阿斯彭大哥的事情村长大人已经都知道了,您救了我们两个,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肯定不会拒绝!”
虽然只见过一次,和陌生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不同于村里其他的村民,真正见识过眼前这位一头黑发的年轻冒险者,虐杀哥布林时那种摧枯拉朽场面的冬树清楚地知道: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对他们、对这个村子不利,完全没必要使用什么多余的手段。
在那柄仿若能斩断钢铁的黑灰直剑之下,村民和绿皮地精,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
村子不算大,哪怕地形复杂路面曲折,从村口走到最里面,也就顶多几分钟的时间。
很快,一栋同样简陋,但较之周围房子明显更加干净的木屋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没等夏南上去招呼,冬树便非常会来事儿的主动上前,为他叩响了房门。
“村长大人,有客人来了,快开门!”
夏南的站位稍微靠后,仔细警惕着周围的环境。
随即便听见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屋里传来。
嗯……似乎隐隐有些熟悉。
“什么事情这么急,冒冒失失的。”
果不其然。
随着房门被打开,出现在视线当中的,是一张同样才见过不久的面孔。
“阿斯彭大哥,你怎么也在?”冬树的语气带着些意外,“倒是正好,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快看看,是谁来了?”
相貌稳重,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闻言将视线望向冬树的背后。
夏南能够清楚地捕捉到,当对方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双褐色的眼眸陡然愣怔一瞬。
然后才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客套而和善的笑容:
“夏南先生?”
“快请进,快请进!”
阿斯彭连声招呼着,敞开房门将夏南迎了进来。
却又在其身后冬树想要跟着偷偷溜进屋子之前,一只脚直接蹬在了门框上,皱眉训斥道:
“时间也不早了,还留在这里干嘛?”
“回去洗澡!把你身上的汗都给我冲干净,别怠慢了客人!”
见状,冬树也只得撇了撇嘴。
不死心地往门缝中眺望着瞥了几眼,这才一脸郁闷地转身离开。
“夏南先生,这边。”
“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您还真愿意光顾我们这个小村子。”
“当时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么突然就来了,我们连准备都没有,如果没能招待好那该多失礼呀。”
寒暄着,阿斯彭领着夏南走进了稍微宽敞的里屋。
那里,这件屋子的主人,雾灯村的村长已经站直了身体,等待着这位突然到访的意外来客。
“夏南先生,欢迎欢迎!”
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看不出具体多少年纪的老人。
相比前世糟糕许多的生活环境,对于人类这种短命种而言,倘若没有职业力量的加持,老得可以说是非常快。
很多时候看上去七八十岁的年纪,实际上可能也就五十出头。
但毫无疑问,既然能够在名字后面挂上“村长”的头衔,也就意味着对方在整个村子里数一数二的阅历。
为人处世方面或许因为封闭环境而和其他村子的领导者稍微有些不同,但总归也差不到那里去。
特别还是在面对夏南这种,单凭个体实力就足以碾压整个村庄的强大冒险者。
早在门口声音刚刚响起,听到“夏南”这个名字的时候,村长便意识到来者是那位帮助阿斯彭和冬树解围,两人口中过于年轻的冷厉冒险者。
脑中思绪翻涌的同时,脸上的褶子几乎挤在了一起。
以一种格外谦卑,甚至让人隐隐感到不适的姿态,恭声道:
“尊敬的冒险者大人,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