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城的清晨充满了血腥气。
但,这一次,血腥中没有夹杂太多硝烟。
正如余钱所说的一样,死的人并不多。
地面上的尸体,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几十具而已。
那些尸体整齐地扑倒在地上,大部分尸体的手上还捆绑着绳索。
他们或许尝试过挣扎,但所有的挣扎,在已经久经战场、火力强大的志愿连战士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
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余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刚刚,他亲自参与了行刑。
此时,191步枪的枪口还带着几分余温,伸手触摸时,那一丝温度仿佛能给这个冰冷的早晨带来一丝慰藉。
他默默取下了弹匣,从腰上的子弹袋里掏出散装的子弹一发一发重新压进去。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仿佛是倒计时的钟声。
时间是上午7点50分。
远在千里之外,针对金陵城的攻势应该已经展开了吧?
那里的血腥味,会不会比这里更重?
那里的人,那里的护教军.他们的抵抗,会不会更坚决?
余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重新插上弹匣,拉上枪栓,按照自己的习惯闭锁了保险。
之前训练时团长说过,如果不是在紧急情况下,枪支最好不要上膛,不要依赖保险功能来保证安全。
因为那会让弹簧迅速老坏,如果在激烈的战斗中发生卡壳,反而会带来更致命的危险。
——
但他觉得,团长说的也不是那么对。
弹簧老化卡壳是小概率事件,可在废土上,随时随地的危险却是大概率事件。
与其去担心小概率事件,还不如尽最大可能在“短时间内”让自己更安全。
他也曾经跟团长说起过自己的想法,而后者的回答也很简单。
“按你自己的习惯来,反正你已经是连长了,这点自由裁量权还是有的。”
自由裁量权。
这个词对余钱一直以来都是相当陌生的,但团长似乎始终都是在贯彻着这样的“自由”。
有限的自由,和在规则之内自主决策的权力。
就像他们昨天晚上下达的那条命令一样。
不远处,搬运尸体的战士戴着口罩和手套,他们的动作相当粗鲁。
余钱忍不住皱起眉头,开口喊道:
“动作轻点!”
“血溅到身上,可能会有病菌!”
“明白,连长!”
战士们抬头回答,余钱摇摇头转身离去。
在他的身后,已经整队完毕的志愿连战士正在进行每天必定要进行的晨练,不过因为此时还处于作战任务中,晨练的科目也很简单。
只不过是在保持队列的情况下跑个八百米而已。
相比起他们在011基地、相比起他们在山城时,这样的训练强度根本连“入门”都算不上,仅仅算是某种“唤醒程序”。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响亮的口号声回荡在万州城里,仿佛冲淡了一些这座城里那种令人窒息的阴霾。
余钱径直从队列身边经过,走向正在准备着早饭的炊事班。
食物的香气从几口大锅里飘出来,余钱对着炊事兵问道:
“今天是吃什么?”
“报告连长,米糊炖野猪肉干!加了青菜叶!”
“按团长的要求,维持每天的维生素摄入!”
“不过我们没有多少青菜,所以加了一些野菜!”
“好。”
余钱点点头。
“给我盛一碗。”
他从随身的背囊里取出水壶放在锅前的大桌上,炊事兵手脚麻利地盛好了肉粥,但余钱却没有坐下吃饭。
他盖上水壶,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无数道饥饿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目光便又畏缩地收了回去。
只有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孩子,艰难地、但是却坚定地朝他爬了过来。
那个孩子伸出手,想要去够他手上装着肉粥的水壶。
余钱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随后蹲下身,把水壶放在了地上。
打开盖子,香味瞬间飘散。
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滚烫的肉粥,一个不留神,粥全打翻在了地上。
于是他便跪在地上舔。
余钱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情,但他却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默默捡起了地上的水壶,把水壶倒过来,甩了两下,倒掉了最后的残渣。
紧接着,他转身离开。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那些窥伺着他的目光的主人一拥而上,抢夺着地上的肉粥。
余钱走向炊事班,放下水壶说道:
“再来一碗。”
这一次,当他再次返回时,那些窥伺者们全都围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没有再躲藏,但也没有靠近。
余钱同样也没有再“交出”手里的肉粥。
他坚定地往前走着。
在侧面,临时指挥部已经从机械神教教堂附近撤离。
战士们用一桶宝贵的汽油,以及大量还潮湿着的柴火,将这座教堂引燃。
浓烟滚滚而上,火焰也很快腾烧而起。
充斥着污秽与罪恶的教堂被火焰吞噬,齿轮一样的徽章从高处坠落而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时间是8点10分。
金陵城的攻势,应该已经结束了。
那里的机械圣堂,也被焚毁了吗?
不。
按照团长们的性格,那么好的一座建筑,肯定是不会被浪费掉的。
说不定,那里也会被改造成“居民活动中心”一类的东西。
就像他们在汉水城做的一样。
余钱盯着火中的教堂看了一会儿,一个失神,肉粥撒出来一些。
他被烫得清醒过来,于是便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伤兵营就在眼前。
但里面的呻吟声却已经小了许多。
很多人在夜晚死去了。
而活下来的人,痛苦也已经大大减轻。
余钱掀开了伤兵营的门帘。
两个医务兵正在截断一名伤员的腿。
他们的动作当然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是乱来。
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只能一边听着无线电里伏羲的指导,一边试图用并不算太锋利的匕首一点点切掉伤员已经被大口径的滑膛枪子弹打碎的小腿。
那名伤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是麻醉过量的结果。
他能活下来吗?
鬼知道。
但不把腿切掉,他绝对活不下来。
余钱走到了一处临时用石头和木板垒成的床铺前,随后,他放下了手里的肉粥。
“吃吧。”
他开口说道:
“金陵城已经没了——不,是金陵城里的机械神教已经没了。”
“我为你拖延了半小时时间。”
“现在,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他的对面,郭旭脸色沉郁。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说道:
“如果我说,我还想要多看一看的话.”
“你们的团长,会给我这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