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梓扬俯首,领命而去。
昨夜他并未与李淼说上几句话。
李淼笑着把他揍了一顿,拆了他多半年的积累之后甩下一句“还得练呐”就走了,直到今早他认出了李淼的背影,才急忙赶过来。
不过,他倒也习惯了李淼这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属下心情的做派,也就甘之如饴地去执行李淼的命令去了。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番话,给伍鸣霄和明宛海两个没满二十的年轻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伤害。
“李、李……”
伍鸣霄结结巴巴。
“大、大……”
明宛海期期艾艾。
“唉。”
后方,赵英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婴孩递给了登州卫的官兵,按剑走到李淼身侧,拱手。
“指挥使大人,你我之间的约定已经了结。这一路同行我也已经想清了,家父的恩怨实是一笔糊涂账,就叫它糊涂下去也好……”
“我已心灰意冷,只想寻个地方了此残生。指挥使大人……能否放我走?”
李淼笑着看向她。
“我可没有放着仇人过夜的习惯。”
赵英神色一暗,手在剑柄上攥了攥。
“如此。”
“那我也不耽搁您的时间了,能否容我自戕,为我赵家保留一分颜面?”
李淼不置可否。
旁边的伍鸣霄却急了,虽然早就知道李淼跟赵英之间有恩怨,但却没想到是要命的程度。眼下也顾不得李淼的身份,忙不迭开口。
“李大——人。”
他终究还是把“哥”咽了回去,他跟李淼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赵姑娘这一路同行,也不是坏人,能不能——”
“行啊。”
未等他说完,李淼却出乎意料地一口答应下来,也将赵英拔剑的动作止住。
他施施然指向前方的战阵。
“你不是要了此残生吗,去那里了如何?”
赵英一愣。
未等她回答,伍鸣霄便冲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一手按住她的背,往下一拉。
“行,行,赵姑娘答应了!”
“那我们这就去,杀贼了!”
生怕李淼改变主意,他扯着赵英就朝正在交战的地方跑去。
经过李淼身边的时候,赵英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多谢大人。”
李淼只当是没听到。
待到伍鸣霄扯着赵英跑出一段,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说了一句。
“对了,小伍。”
伍鸣霄一回头。
李淼笑着说道。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李大哥。”
伍鸣霄脸上绽开笑容。
“哎!李大哥!”
“我去了!”
李淼挥挥手。
“去吧去吧。”
伍鸣霄笑着转头,抽出刀来,与赵英一道杀入人群,泼洒开一片血水。
李淼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明宛海。
“小哥,还没回神儿么?”
明宛海一愣,而后一颤,最后腿一软就要跪倒。他身后的几个跟来的江湖人也要一起跪倒。却被李淼虚空一托,一齐扶了起来。
“你家掌门可还好?”
李淼笑着问道。
明宛海战战兢兢地回道。
“还好……还好。”
“可曾提起过我?”
“提过……提过。”
“刚开始行走江湖不久吧?”
“是……”
“我与你家掌门也算是老朋友了,我算是你的长辈,既然见了你,也不好不给你点东西,所以昨晚教了你一招剑法……现在再教你一个道理。”
李淼笑着把手搭在明宛海的肩上,吓得他一抖,颤颤巍巍地回道。
“您请说……”
“行侠仗义这事儿,其实跟造反是一样的。”
李淼这朝廷重臣,随口就撇出一句大逆不道的比喻,惊得一众江湖人冷汗直流,心里直说“这是我能听的吗”!
可谁也不能将李淼的嘴堵上,于是李淼的话便继续响起。
“拳头、脑子、时机和对敌人的了解,缺一不可。用剑来讲道理可不像用嘴那样,能反悔、能掩盖、能装作无事发生。”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造反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挑选同伴。”
“事不密则不成。心不诚、嘴不严、身不正的同伙,一个就能将事情搞得满盘皆输。”
明宛海悚然而惊!
他如何还能不懂李淼的意思!
原来李淼昨晚陪他们演了这一场大戏,直到最后见到安梓扬都没有揭开身份,就是因为这个!
是了,今天来的倭人足有数千,在东瀛这弹丸之地上,这恐怕得是数个大名联手才能凑出的人马。这等阵仗,他们又如何会不做确认?
内奸从一开始就混了进来,就准备借着他们这群傻乎乎的侠客做遮掩,冲进大狱去探查戚济光的真实情况!
而且……如果昨晚没有安梓扬、李淼掺和,那内奸恐怕就会立刻下手将戚济光杀害,彻底断绝登州卫的希望!幸好出了岔子,也幸好昨晚那个戚将军是假的!
“是谁!?”
明宛海猛地转头,看向跟他一起来的五名江湖人,试图找出端倪。
其实也无需他去找了。
从李淼说到一半的时候,便有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死死地盯住了李淼,张口欲言。
“阁下——”
“我允许你站着了?”
李淼淡淡地说道。
嘭!
一股护体真气猛然砸在中年人的肩上,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唔。”
中年人面色一白,却是将痛呼忍住了,强行抬起头,对着李淼说道。
“阁下,能否听我一言?”
“我们渡海而来,并非是想要劫掠贵国子民,只是国内有难,而这灾难的源头却是在中原……所以不得已,想要拿下一些筹码,与贵国交换一些东西而已。”
李淼一声冷笑。
“你们要拿的筹码,是我大朔的百姓?”
中年男子沉声说道。
“是。”
“而且,请阁下不要低估我们的决心。即使眼下这些,也不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我们要的东西对中原并不重要,但为此,我们愿意付出很多性命……多到你们承受不了为止。”
“所以,请阁下三思……贵国武道废弛,这近二百年拉下的差距,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今次也有一位足够让阁下认清这差距的大人来了。”
“不如,罢手言和,我们拿到想要的东西就——”
李淼随手一挥。
嗤!
中年人瞪圆了眼睛,双手捂住被撕开的喉咙,咯咯作响。这伤口极有分寸,足以让他不能言语,却一时不会夺去他的性命。
李淼转头望向战圈后方。
“你说的就是那个老头儿?”
“认清差距?”
“也好……是该让你们这些边鄙贱类,认清一下差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