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
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班房。
两个正在院内值守的锦衣卫,正站在屋檐下笑着低声说话。
忽然间,其中一人耳朵动了动,脸上笑容尽去,左手抬起指了指房顶,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悄声沿着屋檐朝另一侧走去。
另外一人也是心领神会,也不停嘴,照着原来的语气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也抬手把刀拽了出来,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房顶。
待到走动的那个锦衣卫停下脚步,转头使了个眼色,两人心中同时开始默数。
“三。”
“二。”
“一!”
仓!——
长刀出鞘,两人同时跃起,抬手就要抓住屋檐翻身上房。
却听得“嗖”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两人几乎同时感觉有一只手按在肩上,将两人按回了原地。长刀也被人抽走按回了刀鞘中。
“不错不错。”
一道年轻油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耳功不错,反应不错,就是脑子差了点。碰见贼人怎么能直接起跳呢?要是人家知道你们要上来,当头一刀,躲都躲不了。”
“还得练呐!”
双手在他俩肩上热情地拍了拍。
两人认出了这声音,却是反应奇怪——脸上的敌意尽去,警惕之心却再次拔高,一边转身朝着那人施了一礼,一边不动声色地跟他拉开了距离。
“游百户,您回来了。”
“游百户。”
游子昂热情笑道。
“嗯,回来啦。最近家里怎么样?”
其中一人苦笑道。
“害,甭提了。”
“自打镇抚使办了赏月宴之后,家里这房顶算是开了锅了,三天两头有什么大盗魔头摸进来,说是想找出镇抚使修炼的神功。”
“王千户和李千户都在外出公干,安千户近些天也是早出晚归。也就是有梅千户在家守着,不然……唉。”
另外一人也是苦着脸。
“不光是这事儿,最近这半年指挥使不是跟那帮子文官怼起来了嘛,自打年后,咱们这诏狱就没空过。”
“上一个还没审完,下一个就送进来了。什么老虎凳、钉椅、夹棍,拶指,排都排不上。想审犯人,都得自己去削了刑具出来用,只要一转头,那刑具准就被同僚摸走了。”
“我们哥俩上次审犯人,上个茅房的功夫,老虎凳都没了,就剩个犯人光溜溜扔地上,连手指缝里插的签子都给抽走了——这哪儿说理去?”
“不是跟您吹,就我们哥俩儿现在这手艺,您要是想审犯人,十八般刑具,一下午我们就能给您造一套出来。”
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
“您要是需要,跟我俩说。旧的一套十五两银子,新的一套二十两,隔天就给您送到刑房里去。”
游子昂笑着说道。
“这么贵?”
那个锦衣卫却是一咧嘴。
“哪里贵了?这些月都是这么个价,我们哥俩很难的。您是不知道,我俩——”
话说到一半,另外一人踹了他一脚,干笑道。
“游百户,说笑的、说笑的,我俩哪儿有这本事,穷得很、穷得很。”
游子昂也不着恼,与两人侃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待到他身影消失,两个锦衣卫齐齐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包,确认还在之后,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走远的游子昂却是轻抛着两锭银子,一边儿哼着歌,一边儿走进了北镇抚司的班房。
刚一走进,就有一道冷冽的女声止住了他的动作。
“还回去。”
游子昂顿在原地,僵硬的转过头。
梅青禾正抱着剑倚靠在墙角,冷冷地看着他。
“呃,梅,梅千户……我还以为你在自己的班房……”
游子昂干笑道。
梅青禾摇了摇头,冷声说道。
“有贼翻镇抚使的东西,我在此等着杀人。”
“你有何事?”
游子昂干笑道。
“正事儿,正事儿。”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脚下动了动,却是没有迈步,只老远使了个暗器手法,将信封甩给了梅青禾。
梅青禾伸手接下,面色一肃。
“镇抚使的消息?”
游子昂点点头。
“是。”
“给谁?”
“指挥使。”
“何事?”
游子昂一摊手。
“镇抚使交代,只有王、李、安三位千户能打开看。但若是他们不在,就由梅千户您交给指挥使。”
“至于里面的内容,除了您四位之外,就只有指挥使能看了。”
梅青禾点点头,毫不停顿地走出班房,路过游子昂身侧的时候,再次冷声说了一句“还回去”,见游子昂干笑着连连点头,这才转过头朝着朱载的班房走去。
噔、噔噔。
梅青禾并指敲响了房门。
“进来。”
里面传来朱载有些焦躁的声音。
梅青禾推门走入,就见屋内满地都是废纸,几卷明黄色的布料堆在墙角,上面隐隐能看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个字。
朱载就坐在书桌后面,满脸倦容地对着桌上一张空白的圣旨皱眉思索,一只手捏着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一只手拿着笔,半晌不曾下笔。
梅青禾站到一旁等待。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朱载长叹一声,提笔在圣旨上写了几个名字,卷好之后放到一旁,这才揉着眉心看向梅青禾。
“何事?”
“镇抚使传信,游百户亲自带回,要直接给您。”
梅青禾上前将信放到桌上。
“啧!”
朱载满脸嫌弃。
“死东西,又弄了个什么烂摊子甩给老夫!”
手上却是连忙拆信,展开细看。
这一看,老头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再看了两眼,脸就红了。
待到看完,朱载的胸口已经是起伏不定,连带着胡须都被吹的飘飞起来,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混账!明教的东西他都敢卖!”
“吃里扒外的混账!!!”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嗖!——
梅青禾轻车熟路地躲过飞出门外的文房四宝,又提剑把飞过来的桌子挡下、放在地上,最后飞身摘下空中的茶碗、茶壶,原样放在桌上。
“呼——呼——”
朱载气得满脸涨红,咬牙切齿地说道。
“去,去把那个畜生给我擒过来!”
梅青禾面色不变。
“您说的是谁?”
朱载怒吼道。
“还能有谁!?”
“我那个不孝子!朱翊镜、朱千户、朱大人!把他给老夫绑过来!”
梅青禾点头应是,转身离开。
只留下朱载缓缓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