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率领天戮军一路北撤。
虽然天戮军已无士气可言,但一声不吭地默默行军,就足以让众将感受到战败的悲凉了。
元子攸也很悲凉,撤到王屋山时,他看着巍峨的高山长吁短叹道:“这辈子还能否再看到王屋?”
这话在尔朱家将领听来,不啻莫大的讽刺。便有人撸起袖子想要收拾他一顿,让他再阴阳怪气!
“休得无礼!”尔朱荣喝止道:“对皇上一定要尊敬!”
“是。”众子弟赶忙应声,也不知神君吃错了什么药。
高欢侯景等人却心知肚明,此一时彼一时了。原先他们一家独大,自然可以瞧不起皇帝。
但现在,他们攻打洛阳铩羽而归,天下人自然会认定元颢要坐稳江山了。这时候要再不把皇帝哄好,让他帮着一起拉拢人心,尔朱家众叛亲离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请问皇上,今晚在哪休息?”尔朱荣身体力行,破天荒头一次请示起皇帝来。
“朕看就在王屋山下。”元子攸可不是蠢人,不会干蹬鼻子上脸的蠢事。
“好,安营扎寨!”尔朱荣从善如流,立即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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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营之后,尔朱荣便把自己关在帅帐中长吁短叹,间或自言自语。
守在外头的侯景隐约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既生瑜,何生亮’,‘命里无时莫强求’之类的丧气话……可见,被陈庆之完败,对尔朱荣的打击有多大。
侯景有些不以为然,这世上能打的人多了,何必一定要做那个最能打的?楚霸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败在了,不能打的刘邦手下?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是断不敢说出口的。
正胡思乱想间,他忽然看到一个面容俊美,神情淡漠的黑袍男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侯景登时毛骨悚然,自己再怎么走神,也不该让人出现在眼前还没察觉。
他刚要出声示警,同时拔刀迎敌。
那男子却一手将他的刀按回鞘中,另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的主人都没慌,你吆喝什么?”
“……”侯景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强自镇定下来,低声问道:“尊驾有何贵干?”
“我家主人要见你家主人。”那男子便道:“请他到王屋山巅一晤。”
说完又凭空消失在侯景眼前。
侯景一个激灵,揉揉眼看看周围,巡逻放哨的将士们依然如故,似乎刚才的不速之客,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但他很确定,那男子真实的来过。
侯景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转身进帐,低声道:“神君。”
“知道了,你跟我走一趟。”尔朱荣显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对话,已经换上了自己那身宝贵的破盔甲。
“神君,那是何方神圣?”侯景赶忙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尔朱荣紧了紧盔甲的细带,显然有些紧张。
他知道对方的主人一定也是神明,而自己并不在最佳状态……
“要不要多点人手?至少叫上上党王。”侯景提议道。
“没用。”尔朱荣淡淡道:“教你个乖。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很弱,就别虚张声势,整那些没用的。”
“是,属下受教了。”侯景忙低头应道。
他知道‘河阴之变’后,主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一直在埋怨自己这个出馊主意的人……
所以还是夹紧尾巴做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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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俩便纵身来到王屋山的主峰天坛峰。
王屋山以‘其山形若王者之屋’而得名,衔晋接冀,脉承京师,奇险秀丽,乃道教十大洞天之首。
其主峰天坛峰有‘天下砥柱’之称,被尊为‘道境极地’。三里一宫、五里一殿,香火十分旺盛。至今仍有成百上千的道人居于此间。
但尔朱荣神念一扫,却发现整座天坛峰上一片死寂,所有的道士都陷入了沉睡。
见一个醒着的人都没有,他不禁啐一口道:“妈的,被耍了。”
“不是神君,你看那儿。”侯景却指着最高处的望天石,提醒他道。
“……”尔朱荣抬头一看,瞳孔不禁一缩,只见那里立着一男两女,正神情各异的看着他。
他登时汗流浃背,自己就算受伤状态不好,也不至于还有漏网之鱼没发现。哪怕是陈庆之,也逃不过自己的神念啊!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的实力远超自己。
‘莫非是古神?’尔朱荣暗暗嘀咕,却又觉得荒谬,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古神?
“你是哑巴吗?”那个国色天香的端庄少女,以不太符合自身气质的俏皮,笑问道:“上来说话。”
“……”尔朱荣警惕的看着三人,头一次感觉到举步维艰。
“原来还是个聋子。”那少女便咯咯笑起来,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却让他毛骨悚然。
“神君,刚才就是那个男的。”侯景无知者无畏,在尔朱荣身边轻声道。
“知道。”尔朱荣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
“原来既不聋也不哑呀,那还不赶紧上来?”少女笑道:“莫非还得让第五神将再下去请一遍不成?”
“不必。”尔朱荣定定神,闪身飞上了巨石。
侯景也紧紧跟上。
两人来到那望天石上,只见明月清辉下,那为首的女子黑衣黑裙、头罩黑纱。哪怕以尔朱荣的神力,也看不透黑纱下的真容,只能看到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
他只看了那双眼睛一眼,就生出浓浓的倦意,忍不住哈欠连连。
尔朱荣心下大骇,他几乎要用尽全部的神念,才能抵挡住不睡过去……自己要是没防备,估计毫无察觉就会睡着。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啧啧。”这时那没有蒙面的少女笑道:“早听闻北朝的尔朱荣英雄了得,谁知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尊驾何出此言?”尔朱荣皱眉道。
侯景闻言暗暗咋舌,他还从来没听主公用过敬语呢。
“从一开始你就慌成了狗。”那少女便毫不留情的讥笑道:“原来杀尽北魏朝堂的天戮神君,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鬼。”
“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尔朱荣哼一声道:“二位远道而来,不会是特意为了消遣本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