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入定,待细细看过自身之变后,孟渊这才调理自身。
数次精火淬体,孟渊本就生机极盛,如今境界再涨,更觉气力无穷无尽,心中清明无碍。
两处因破境而被榨干的丹田,其中撕裂之处迅速转好,玉液如泉涌,比之六品境界时更为坚韧,且玉液流转之时,似有火意。
而孟渊自内而外,身躯之中,更有生生不息的星火流转,好似永不磨灭一般。
待到玉液盈满,神清气足,孟渊这才睁开眼。
先前闭关隔绝外物之声扰心,此刻七窍张开,孟渊算是重归人间。
茅屋黑暗无光,但房中之物全都逃不过孟渊双目。
房中残破,竟累积了许多尘灰。矮案与茶具好似历经了许多岁月,已经碎为残渣。
身上衣物不存,身上好似换了一层肌肤,细看肌理之中,似隐隐有细微火线奔涌。
举目看向窗外,便见外间已然入夜,星光黯淡,有虫鸣鸟叫之声。
山间夜深时分外幽静,外间似是来过许多人,残留气味应多是女子,且是带着檀香的尼姑。
此刻外间却没什么人,只有火柴轻燃之声,有两人正自闲聊。
“唉。”有人叹气,语气分明就是香菱。
“你叹什么气?孟师兄功成,就差出关了。”素问才跟香菱认识一天,即便她性子内向,可也已然跟香菱聊的昏天暗地了。
“不是这个。”香菱还是有点有气无力,“我是在想黑袍道友的话。”
素问早知那苍山君是穿山甲妖,也见了苍山君香菱聊了许久,却不知他俩扯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了?”素问好奇问。
“他问我在京里住不住的惯,吃不得吃香,诗唱的好不好听。”香菱道。
“这不就是朋友之间寻常的问候么?”素问不解。
“唉,小尼姑,你没跑过江湖,不知道黑袍子道友在想什么。”香菱一副见惯世面的语气,很是肯定道:“他把我家里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这是要做什么,你还不懂呀?”
素问真的不懂,是故摇头。
“他是要给我说门亲事呀!也不知道说个啥样的!”香菱十分正经,理所当然道:
“你想早些成亲?”素问轻声问。
“就是有点想干娘了。要是干娘在,她这会儿都抱外孙了!”香菱叹气,“干娘说,要趁着见识少的时候成亲,要是见识多了,那大概就成不了了!”
香菱眨巴眼睛,疑惑来问:“你说,干娘这话是啥意思?我现今算不算见识多?”
素问听了这话,心有所悟,说道:“你干娘是有智慧的人,她的意思大概见过高山大海,就没法子再看寻常之物了。或是,她的意思是遇到了求而不得之人,就算遇到比那人还要好十倍、百倍的人,却也难以动心了。”
香菱听了这话,茫然道:“我咋听不懂呢?”
不过香菱很快就又老气横秋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趁着没见识,赶紧成亲呀!”
“阿弥陀佛,我是出家人。”素问解释道。
“偷偷成个亲,白天在庙里念经,天黑了就回去生孩子,也不耽误事。”香菱理所当然给出主意。
“阿弥陀佛。”素问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扯着话,香菱耳朵动了动,就道:“小骟匠醒了,咱去看看!”
素问也听到茅屋中有了动静,便当即迈步向前。
“小骟匠?”香菱在门外出声。
“你干娘的相好回来了没有?”孟渊生怕错过李唯真的破境之战。
“没呢!”香菱叹气,“指不定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孟渊看向门外,只见不远处生着火堆,门前站立一俏生生的小尼姑。
那小尼姑虽着宽袍大袖,但却有弱柳扶风之感,柔柔弱弱,分外惹人怜惜。
而且小尼姑头上好似戴着一朵花。
细看才知,竟是香菱趴在了素问的头上,肚皮贴着素问的光头,背上碎花小包袱支棱起来,软软绵绵的身子耷拉着,小脑袋贴在素问的额头上,短短四肢还在悠悠的晃动。
“哎呀!”香菱瞪大眼睛,立即伸出两个小小前爪,去盖素问的眼睛,却没想素问已立即伸手蒙住了双眼。
孟渊这时才惊觉,闭关多日,星火淬炼,身上衣物早成了粉尘。
“小骟匠,羞羞羞!”香菱跳到素问肩上,从素问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袱,“正好你大媳妇和小媳妇给你做了衣衫!”
香菱捧着包袱上前,素问已经转身离去。
“小骟匠你练大功的时候不好穿衣裳,可得改一改老毛病呀!”香菱仰着头,一边看孟渊穿衣,一边认真道:“要不然出来跑江湖,人家可要笑话你的!”
“我知道了。”孟渊知错就改。
“还怪合身嘞!”香菱见孟渊穿好了衣衫,这才欢喜的蹦了蹦,快速的爬上孟渊肩上,然后使劲儿伸长脖子,大眼睛对着孟渊的脸打量,诧异道:“小骟匠,你咋又变好看了?”
她眼睛瞪的大大的,十分的有神,十分的正经。
孟渊摸了摸她的小小鼻头,道:“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就又好看了?”
“是真的。”香菱挠了挠孟渊的脸,“我还怪想你嘞!”
“我也想你。”孟渊笑着把香菱抓到怀里,给她挠肚皮。
出了茅屋,孟渊抬眼看去,但见夜色深沉,星汉灿烂,明月高悬。
火堆残烬,素问依旧呆愣愣的面朝火堆,背对着孟渊和香菱。
“小尼姑,他换好了。”香菱认真道:“你快看看好不好看!”
素问支支吾吾,也不会转身子。
“多有失礼,还请莫怪。”孟渊拱手道。
素问听了这话,才算回过身来,回了礼,脸分明涨得通红,憋不出一句话。
孟渊上前,坐在火堆残烬前,香菱扯了扯素问袖子,素问这才扭扭捏捏坐下,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多谢师妹日夜守护,来日若是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就是。”孟渊十分感激素问多日守护的情谊。
素问低着头,也没应声。
香菱在孟渊怀里,她看看孟渊的脸,又伸脖子看看素问的的脸,“小骟匠,你又沾花惹草了!”
她说着话,取出身后的小包袱,从里面摸出了几封信,“都是给你的!”
孟渊接过一看,竟有四封,乃是姜棠和聂青青,还有赵万年,欢喜竟然也有一封信来。
“我给你写的信,我都看了,就是你也得多写些诗才是呀!”香菱趴在孟渊身后,给孟渊扎头发。
“等过几日,咱们去青龙江上泛舟吟诗。”孟渊笑笑,先打开赵万年的信。
信中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说这一次有一个田家弟子跟随三小姐来了平安府,让孟渊帮忙看护看护。
小欢喜的信中也没什么正经事,只让孟渊带些特产回去。
姜棠和聂青青这次没来,信中也没说什么大事,只叮嘱孟渊在外小心。
静静看过了信,香菱也给孟渊扎好了头发。
“玄机子道长去了何处?”孟渊又把香菱揽到怀里,轻轻挠着香菱的软肚皮。
“他说师兄功成,让我在这里陪着香菱施主,他也不知去了何处。”素问回道。
“还有谁来过?”孟渊又问。
素问显然是记在心里了,“先前令师兄来过,冲虚观的四位师兄也托素秋师姐来问好。白天师兄闯关时,我云山寺的师长也都来观礼了,明月姑娘和苍山君也来了。”
“三奶奶也想来看你,就是被一个白胡子叫走了。”香菱认真道。
孟渊听了这话,才知红斗篷荧妹没来。一想起红斗篷,便想起斗篷下的风光,继而想起两次合力杀敌之事。
闭关前,孟渊得了解开屏的信,如今还不知解开屏如何了。若是解开屏没有走远,他应该也该看到火光意象才是。
“明月何时离去的?她可有什么话语留下?”孟渊问。
素问恍然,赶忙道:“明月施主说,等师兄出了关,还请速去兰若寺。”
孟渊不知日月,“武斗结束了?”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武斗双方死伤极大,现今是论禅辩道。”素问也不知其中详情,都是听素秋说来的。
孟渊闻言,看向兰若寺方向。
只是虽有星月指路,但近百里的路途,却还是看不清究竟,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兰若寺出了什么事?”孟渊问。
“听说无生罗汉现身了。”素问面上颇有担心,“我寺中的长辈都过去了,还让我们谨守山门。”
听了这话,孟渊当即起身,香菱知道孟渊要赶路,也赶紧钻到孟渊的衣襟中。
“素问师妹,我先去兰若寺了,待事情了结,再来与师妹论道。”孟渊说完话就要走。
“不用不用。”素问也起了身,垂首合十,说道:“师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过几日也要出门,日后咱们……”
素问说到这儿,微微抬头,见孟渊双目凝视着自己,就又低下头,说道:“掌门师伯说,让我去寻家乡。”
“香积之国?”孟渊诧异问,“都谁同你去?”
“正是。”素问语声微微,“有几位师伯和师姐陪同。”
“香积之国在何方?”孟渊问。
“掌门说在南边。”素问颇有茫然,“我也不太清楚。”
南边?孟渊心中所感的天人化生之物便在西南,却也不知能否与素问的路途交叠。
孟渊如今已来到武道五品境界,虽说突飞猛进,但与世间高人相比,还是逊色太多。
就比如在兰若寺中的无生罗汉,孟渊就知道如今的自己绝非其对手。
是故孟渊早有打算,待兰若寺之事了结,就要去寻天人化生之物,还能尽快破境四品。
而且隐隐之间,孟渊觉出登上最后一道天阶后,会了结一桩仇怨。
武人之路,自身之道,都是离不开刀剑奋进,孟渊已然踏上了有进无退之路。而且自身之道玄奇,必须在生死之间见天地,是故更该奋进,乃至于死生不悔,一往无前。
“不妨等一等再去。”孟渊知道素问修医家,治病救人则行,斗法搏命就差了些,虽说有师长护佑,可一堆尼姑凑一起,又不知去往香积国的路途是否凶险。
“总是要去的。”素问知道孟渊是好意,她合十道:“世事纷扰,有一分力做一分事。兰若寺正是凶险之时,掌门说医者不能医,只有求一柄利刃,是故不让我去。”
“那保重。”孟渊也不再多言,当即迈步下山。
香菱在孟渊衣襟中,从小包袱里摸出刚给孟渊梳头的小梳子,爬上孟渊肩头,丢给素问。
素问茫然接过梳子,又迷茫来看香菱。
“干娘说,出去跑江湖才更要体面!”香菱很有道理,她这是才猛地想起素问早就剃了度,就连忙道:“生了发就能梳头啦!”
“多谢。”素问捧着小木梳,俯身感激。
“待你走时,给我来去一封信,咱们或能在香积国相遇。”孟渊回过身,笑着道。
“是。”素问又是俯身合十。
孟渊再也不多说,踏步往前。香菱站在孟渊肩上,一个小爪子抓着孟渊鬓角,稳住身形,一边朝素问挥动小爪子,还喊道:“想成亲了来找我,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离了云山寺,孟渊当即把香菱塞到衣襟中,而后身化流光,向无漏山而去。
夜正深沉,流光汹涌奔腾,却无有半分声息。
玉液并未用去多少,孟渊很快便已来到兰若寺山门之下。
初来此地时,但见巍峨气象。可今日今时,却只觉兰若寺不过矮山一座,庙门几扇。
此时此刻,山下竟无镇妖司的看守之人,也不见兰若寺的知客守夜僧。
仰看兰若寺,星月之下可见山门轮廓,其中有细微佛光。
登上台阶,越往上行,便越有负重之感。行了百来个石阶,才算是见了人影。
这些人或着镇妖司服饰,或着缁衣僧袍,或是儒衫道袍,有僧有道,有男有女,全都在一步步往前。
孟渊细看,这些人个个面上有汗,分明是吃力之极,好似并非来登山门,而是攀登天梯。
一步步向前,孟渊心中乱念一个个生出,却未及起势,便被星火焚去。身上不见疲累之感,只有奋发向上之意。
“无生罗汉……”孟渊知道,兰若寺中必然起了变动。而能让兰若寺无声无息,不闻佛经之声,却能陷入迷乱,那出手之人大概只有无生罗汉了。
台阶一道道,孟渊很快就已见到山门,只要再往前,就是兰若寺问禅台了,而后就是兰若寺戒、定、慧三院。
向前看,云雾深处似有大光明、大慈悲、大恐怖,似真佛在传道。
回首去看山下,幽夜之中有许多人正在攀登,个个挥汗如雨。
孟渊没有看到李唯真的身影。这个被许多人赞誉有加,称为可斩三品罗汉证道的武人还未出现。
前路艰险,破敌之人却还未到。
孟渊不再多想,按住刀柄,踏步向前,去寻那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