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法兰克福暴雪,汉莎的北美航线全线延误,飞行时间要推迟到晚上十点。
路宽和刘伊妃在床上腻歪了一阵,原本就打算在临行前拜访梅尔辛的计划,看起来时间更加充裕了。
两人出门上车,当地的德国司机驾车穿越风雪,这一趟路途不算近。
路老板在车上跟她介绍起这位表演教育家,早在2002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小刘曾经冯远争提过一嘴(110章)。
“梅尔辛算是老冯的外教老师,她是德国驻捷克使馆的参赞夫人,1986年受人艺的林兆华导演邀请前往人艺授课,也是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专业老师。”
路宽笑道:“你立志要做人民表演艺术家,跟她取取经,总是比跟我学到的东西要多的。”
刘伊妃示意自己手里的礼物,都是冯远争拖他们捎来的北平特产和手工艺品:“我们就带这些不算失礼吧?”
“老冯说老太太脾气古怪,你带多了,可能会被轰出来的。”
“好吧!”
车辆拐进西柏林的席勒大街,两人下车步行。
雪天地滑,路宽搂着女友的肩膀:“你们格洛托夫斯基是古墓派,这个老太太可能就是林朝英啊,今天想办法从她身上学个一招半式的。”
“看看这个波兰老头还有没有什么没有传下来的绝学。”
小刘捂嘴偷笑:“你真是贼不走空,今天不是替冯老师来看望他的老师吗?”
路老板摆摆手:“看望归看望,你得了解这些艺术家的心理。”
“梅尔辛86年到人艺来访学全部自费,仅让校方提供伙食,她对中国文化兴趣浓厚,都60岁高龄了还拜北派昆曲掌门人蔡瑶铣为师,回国后传给她的德国学生。”
“就因为看中冯远争,三次请他到德国来学习,让他住自己家,每个月还发工资,就是为了让老冯好好学习。”
“这就是个戏痴老太太,你同她寒暄其他有的没的,她不感兴趣。”
“但你要说你是练格洛托夫斯基的,她立马两眼放光,比我看你的眼神都亮!”
刘伊妃挽着他的手臂轻轻掐了一记,两人按照冯远争提供的地址来到一处外表普通的居所。
“咚咚咚!”
屋内传来德语:“是谁?”
“梅尔辛女士,我们来自中国,是冯远争的朋友。”
路宽的声音消散在柏林的风雪里,半晌没有回应。
路宽和刘伊妃面面相觑,怕老太太耳朵不好使,刚想大声重复,老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面容清冷的德国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疑惑又激动地看着面前的年轻情侣,这次说的是英语。
“争?你说的是中国的争吗?”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怪脾气老太太挪了挪轮椅:“外面雪大,请进吧。”
轮椅碾过老旧木地板时发出吱嘎声响,梅尔辛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刘伊妃进了屋先将礼物放下,果不其然被梅尔辛训斥道:“这是做什么?争呢?”
“他没有来,让我们捎点东西过来,表示心意。”
小刘蹲在她轮椅边,温声细语道:“梅尔辛女士,今天是你的生日,他特意托我们过来看望你,他很想念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老太太不买账:“哼。”
刘伊妃又从包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着翡翠玉镯,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是冯远争送你的礼物。”
梅尔辛叹了口气:“拿走吧,你们也离开吧,我不需要这些。”
刘伊妃讪讪地回头跟男友对视,后者冲她使了个眼神,示意甜言蜜语十八般武艺赶紧上,给老太太灌迷魂汤。
心有灵犀的小女友转头道:“梅尔辛奶奶,冯远争不是不来看你,是觉得十八年前离开你回国心里有愧。”
“这是中国的翡翠,和西方的钻石一样珍贵,一般都是送给最亲近女性长辈的,他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妈妈啊!”
路老板冲她暗暗竖大拇指,有点儿黄蓉哄洪七公教降龙十八掌那味儿了。
梅尔辛挪了挪轮椅,眼眶有些发红,回身时风雪从半开的门缝卷入,将她银灰色的发丝吹得微微颤动。
老太太面容清癯而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格外明亮,仿佛沉淀着数十年的舞台光华与执念。
“争应该自己来的,我很想他。。。”
上了年岁的老人都喜欢讲古,梅尔辛的两个儿子子承父业成了外交官,她成了空巢老人,于是借着这股子迸发的情感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争是个好苗子,我去过三次中国,只有他的毅力和坚韧打动了我,所以我才邀请他来德国进修。”
“他适应得很慢,四个月都不会讲德语,我着急地骂了他,让他退掉了租的房子住到我家里来。”
“他的自尊心很强,一定要给我付房租,每个月还给我们做两顿中餐,最后把我借给他的学费都还掉了。”
“我想让他在德国高等艺术学院进修到戏剧学博士,继承我的衣钵钻研格洛托夫斯基,或者跟我一样的表演老师、戏剧大师。”
梅尔辛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皱纹如刀刻般纵横在额头与眼角,但下颌线条仍保持着一种倔强的弧度。
“但争执意要回国,他说他最想做的还是演员,这是他的执念。”
看着眼前透着日耳曼人冷峻面色的老太太,刘伊妃坐在椅子上感触颇多。
她也是个对演员这个职业有执念的人。
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无论她曾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多远,大家看到的刘伊妃永远是出现在作品中。
路宽笑道:“冯远争现在是中国男演员中的翘楚,我们上周来送过首映式的票,但家里没人,否则你就能看到他的表演了。”
梅尔辛皱眉:“上周我在医院保养,你可以告诉我电影的名字,我想办法买到DVD。”
她很想看看昔日的爱徒现在是什么水平。
“叫《历史的天空》,我带来了。”路宽从刘伊妃包里掏出碟片,温声道:“冯远争一直有一个念想,想在柏林拿一次影帝,带着荣誉来看望你。”
“否则,他觉得自己愧对你的栽培。”
“在他心里,你一直是他的妈妈。”
从路宽嘴里说出的“妈妈”两个字,声音极轻,几乎被窗外的风雪吞没。
心思敏感的刘伊妃悄然侧首,在他脸上看到了罕见的温柔与缅怀。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路宽眨眼间就恢复了清明,藏起了眉宇间稍纵即逝的眷恋。
妈妈,这两个世界上最动人的字眼,不但让说的人心绪繁杂,更叫今天第二次听到的梅尔辛潸然泪下。
她深陷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冰蓝色的眼眸仿佛被风雪浸透的玻璃,模糊而颤动。
“看看他的表演吧。”
“好。”
一对小情侣自无不可,反正晚上十点的飞机,就当替老冯尽尽孝心。
客厅的DVD碟机旁规整地放着很多贴着标签的碟片,路宽看得奇怪,塞进DVD开始播放。
老太太一句话也不讲,也没有询问冯远争会在什么时候出场,客厅里除了窗外的风雪,只剩下电影剧情的喧嚣。
约莫看了二十分钟,梅尔辛突然转头看了眼刘伊妃:“这个华裔角色是你演的?”
“是的。”
“你叫什么?”戏痴老太太终于想起来问这俩中国青年男女的名字了。
“我叫刘伊妃,你叫我Liu吧!”
这个词对西方各个语系的发音都比较友好。
她按键暂停了电影。
“Liu,你学的是什么表演流派?”梅尔辛有些不敢确定,但刚刚小刘在电影中看见大屠杀照片时的特写镜头,叫她看得十分激赏。
“格洛托夫斯基和斯坦尼。”
“哦?”就像路老板预料的一样,梅尔辛彻底来了兴趣,就像宗门长老发现了天灵根弟子。
也许在其他诸如方法派、体验派的表演教学流派中,小刘的天赋平平。
但对于“体修”,即以开发表演者身体潜能的格洛托夫斯基流派来讲,她就是天灵根中的天灵根!
超过一米七的大高个,身高腿长臂展长,面部线条柔和,肩颈线条有着芭蕾舞者的挺拔。
刚刚蹲在她轮椅边上时,女孩的髋关节几乎能完全打开,这在欧洲演员中是很罕见的。
梅尔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会你们国家的京剧和昆曲吗?”
前文提到过,老太太80年代在北平,六十岁的高龄去拜师学昆曲,她极热爱中国戏曲。
“不会。。。”
“昆曲中有一个叫水袖的动作。”梅尔辛简单示范了下,没有发力,旋即示意少女:
“你做一下我看看,不会不要紧,没有专业服装也不要紧,我看看你的身体发力。”
“啊?哦!”
刘伊妃微微微微一怔,随即抿唇点头,将羽绒外套脱下递给路宽,露出里面贴身的高领毛衣,好让肢体动作更清晰地展现。
经常锻炼的少女身体曲线极美。
下身的修身牛仔裤完美勾勒出她修长的腿部线条,紧致的布料包裹着浑圆挺翘的小臀。
黑色高领毛衣将她优越的肩颈线条展现无遗,被洗衣机开发了半年的贫瘠山区初具规模,恰到好处地勾画着优雅的弧度。
当然,这是静立一边的路老板眼中的女友。
但在梅尔辛眼里,这大个儿女孩看得可太喜人了。
她双脚自然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曲,这是拍《神雕侠侣》时武术指导教她的基础站桩。
旋即右手虚握,左手轻抬至胸前,指尖自然下垂,如同捏着一枝未开的莲苞。
这个起手式虽不标准,但胜在身姿挺拔,肩颈线条如昆曲旦角的“子午相“般端正。
当手臂甩动时,梅尔辛的蓝眼睛骤然眯起!
小刘的力道从腰胯旋起,经由脊背传导至肩胛,小臂像被风吹开的绸缎般倏然荡出。
袖口虽无三尺水袖,但腕骨翻折的弧度竟真带出几分“白练横空”的意味!
“你不是没学过吗?”梅尔辛面现欣喜之色。
如果冯远争在这里,不知能不能看出他的德国妈妈看刘伊妃的眼神,跟二十年前她看自己时一模一样。
刘伊妃可爱地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我演过很多中国的古装戏,都是宽袖的戏服,武打动作里有时候会有类似的动作。”
“非常好的发力!非常好的身体!”
梅尔辛伸出枯枝般的手在刘伊妃的各肌肉处捏了捏,以她的经验自然看着出这是下了大功夫的。
“格洛托夫斯基说过一句话:演员的发力,要像是看到电流在琉璃管里流动一样。”
“譬如刚刚这个动作,力量从腰椎、肩胛、肘窝、腕骨的传导轨迹清晰可见,你的中立位脊柱和腰椎旋转幅度都很完美。”
教了几十年表演的老太太信手拈来:“这叫做既能保持东方戏曲的含蓄框架,又具备表现主义需要的爆发力弹性。”
“孩子,你练了多久了?”
从不想知道名字,到Liu,再到孩子,这感情递进得够快的。
“嗯。。。基本功练了四年多,这两年一直在演电影,锻炼的频率不高。”
梅尔辛满意地点头,冯远争当初也就练了不到三年。
看了硬件还想看看软件,老太太牵着小刘的手站到客厅的空旷处,又示意一旁看戏的路宽:
“先生,请你去把门窗关紧,不要冻到她。”
“诶!好!”路老板屁颠屁颠地就去了,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还不曾被知晓。
正如他所说的,自己能在表演上能教给刘伊妃的越来越少了,是时候去接触一下其他表演流派也好、再精研格式训练法也罢。
梅尔辛是格洛托夫斯基的亲传弟子,还有比她更好的老师吗?
“来,背一段莎士比亚。”
刘伊妃对待表演很认真,清了清嗓子,音色透亮:“活着还是去死?这真是一个值得思虑的问题。”
“去忍受那狂暴的命运无情的摧残,还是挺身去反抗那无边的烦恼!”
戏痴老太太在她的头顶、枕骨、下肋、胸口和腹部拿手指轻轻感受着,检查她共鸣腔的发声情况。
几乎完美。
这是路宽当年首要规训她的表演缺陷。
梅尔辛脸上喜色愈重,接连又测试了刘伊妃的柔韧性、面部肌肉的控制能力等等,这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Liu,你是个好苗子。”
小刘喜上眉梢,得意地朝洗衣机挑挑眉,原来我刘小驴是个天才啊!
这个死洗衣机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路宽看着老太太狂热的表情,知道女友的“天灵根”体质生效了。
小刘的身体素质如何,身体各部位的胯、腰、腿部力量如何,还有比他这个男朋友更了解的吗?
无数个夜晚,那长腿如枪,那柳腰如刀。。。
梅尔辛没什么看电影的心思了,她感慨道:“我当初让争留在德国,就是想他继承我的衣钵,去探究斯坦尼的第三阶段。”
“第三阶段?”刘伊妃惊讶道:“我研究过中外的表演学术理论,似乎只有前两个阶段。”
关于斯坦尼的表演理论,内容纷繁复杂不便赘述。
简言之,在以斯坦尼为核心各表演流派中,第一阶段叫做感知要素,就是无实物表演、演员的信念感、情绪回溯等等演员的基础技能。
第二阶段叫做行动要素,目的是让演员构建最高任务和贯穿动作,就像刘伊妃写张纯如的人物小传,这个角色在每一段剧情中的最高任务是什么,有什么贯穿工作可以链接情绪。
现在世界知名的各大表演流派中,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刘易斯等顶级方法派男演员,就属于第一阶段的斯坦尼。
他们对第一阶段的感知要素训练进行深化,强化了放松、情绪记忆和情感替代。
而梅丽尔·斯特里普、凯特·布兰切特、费雯丽等女星都是体验派的代表,她们则属于斯坦尼的第二阶段。
那格洛托夫斯基这样,以开发演员身体潜能为主的表演流派呢?
这就是梅尔辛要讲的斯坦尼的第三阶段。
“斯坦尼在1930年提出一个疑问,他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共情的能力,也不是所有演员有丰富的生活体验。”
“无论是方法派还是体验派都帮不了他们,那怎么让这些天赋不够、或者生活经历不丰富的演员通过表演训练成才呢?”
刘伊妃听得一愣,刚刚被宗门长老夸赞的欣喜被浇了一盆冷水。
这说的不就是我嘛!
老太太继续解释:“所以斯坦尼打算从格式化的、利于教学、训练的形体动作出发,通过外部动作来带动内心的情感,去追求演员情感世界内外的统一。”
“但他那时候已经70多岁了,和我现在一样垂垂老矣,没有再继续探究的时间和精力。”
梅尔辛握着刘伊妃的手:“我叫争留在德国,本来是想叫他跟我一起研究斯坦尼的第三阶段,把我们这个学派发扬光大,只可惜。。。”
小刘疑惑道:“现在全世界有关于第三阶段的研究成果吗?”
“没有,否则如你所说,你也不会不清楚了。”
“我三次到亚洲去,学习了你们的京剧和昆曲,在日苯学习了能剧,在印度学习了瑜伽,这些都是能够锻炼演员身体能力的手段,可惜至今没有什么成果。”
她叹了口气,摇着轮椅回到书房,抱着一大摞文稿堆放在DVD碟机旁。
“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但格洛托夫斯基实在太苦了,没有几个人能坚持得下去。”
“现在的话剧演员也越来越少,柏林的剧场都关了不少,电影院倒是越开越多。”
“孩子,我老了,再也做不了老师了,你愿不愿意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继续把格洛托夫斯基研究下去?”
梅尔辛枯瘦的手指紧紧按在那摞发黄的手稿上,灰蓝色的虹膜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涌着将毕生心血托付前的最后希冀。
刘伊妃心里很为难,不过她没有询问男友的意见,选择实话实说:“对不起,我其实也是只想做演员。”
“对这些表演理论的研究,也只是为了继续提高自己的演技,梅尔辛女士。。。”
老太太洒然一笑,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已经听过无数次。
“没关系。”
她像是柏林风雪里凋零的枯枝,让人看起来似乎停留在了上个世纪。
“你还是拿去吧,我的学生们几乎没有再从事这个行业的了。”
“你拿回去,如果感兴趣就继续研究,如果不感兴趣就把它交给争,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你还年轻,我相信继续钻研这些,对你做演员依然有很大的帮助。”
刘伊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绒毛衣的袖口,将平整的针织面料揉出细小的褶皱。
她垂下眼睑时,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犹豫。
沉吟了几秒才郑重地双手捧住书稿,抬头笑靥如花,令整个客厅都鲜活起来:
“梅尔辛女士,我会好好保存它的,我回国后会到人艺去进修,会有很多时间来钻研它。”
“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梅尔辛脸上的皱纹都生动起来了:“当然!当然!你可以随时告诉我你的感受。”
似乎是了却了心中的头等大事,老太太握着小刘的手就没再放过,像当年把冯远争当儿子一样,也许把她也当成了孙女。
这么明眸善睐的中国姑娘,谁能不爱呢。
“格洛托夫斯基的训练都很苦,也容易留下伤病,你一定要注意。”
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我从50多岁就有关节问题,关节炎困扰了我很多年,这也是导致后来研究中断的原因。”
小刘点头,回头看了眼男朋友:“我家里有世界最好的运动恢复和理疗设备,我很注意的,放心吧。”
两人在梅尔辛家待了近四个小时,直到梅尔辛的保姆回家,这才依依惜别。
老太太拄着橡木拐杖站在门廊下,风雪卷起她银灰色的发丝,在苍老的面容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深陷的眼窝里蓄着未落的泪光,固执地追随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青年情侣在雪地里依偎前行,路宽高大的身形为刘伊妃挡去大半风雪,少女偶尔蹦跳着去够树枝上的冰凌,又被男友笑着揽回身边。
这样鲜活生动的画面,让老太太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舒展开来。
年轻真好啊。
梅尔辛突然眉头一皱:诶,这中国小子叫什么来着?
路上的车很少,阿飞也没有跟着,两人在异国他乡同淋着落雪。
看着眼前的肃杀的天地,想着门廊前梅尔辛的依依惜别,刘伊妃突然有些心生感慨:
“路宽,你说像梅尔辛这样,大半辈子都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人,为什么都这么纯粹呢?”
“感觉现在的各行各业都挺浮躁的。”
路老板沉吟了几秒:“80年代全球处于冷战末期,文化艺术领域会更强调思想深度与社会责任。”
“像梅尔辛这样的表演教育家,她的艺术追求往往带有理想主义色彩,这是那个时代的鲜明特征。”
“但千禧年之后,随着全世界新自由主义经济扩张,文化产业也在日益资本化,就像问界。”
路宽笑道:“无论是电影、音乐还是其他方面,娱乐产品会更追求短平快的商业回报,导致‘娱乐至死’的现象泛滥。”
“往后想再看到梅尔辛这样到处自费研究、传播、教学的艺术家,就很不容易了。”
他没有讲的是,随着21世纪第二个的到来,这样的情况只会越发明显。
所以很多80后、90后会产生我们当初吃的细糠,现在都到哪里去了的感觉,对在流量经济、娱乐至死宗旨下冒头的小花、偶像不大感冒。
这是时代的变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直坚持以演员身份自居的刘伊妃,也算是复古的清流了。
回到酒店的小刘一屁股坐到男友腿上,声色俱厉:“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其实我是个天才少女对不对?”
路老板笑道:“要论格洛托夫斯基,你确实是个天才。”
“刚刚没听老太太讲吗?这门训练方法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填补斯坦尼前两个阶段的不足。”
“对于在表演上没天赋,像你一样从小又家境优渥没什么丰富经历的人,怎么去培养他们?”
他拍了拍桌子上的一堆文稿:“就是硬着头皮练,一直练到你对自己的身体掌控自如,再配合什么方法派、体验派就事半功倍了。”
“就像写作文和演讲,有的人会写不会说,有的人会说不会写。”
“表演也是,周讯毛都没学过,她不知道怎么演,但就是能演出来。”
“但你刚刚打好基础那几年,告诉你怎么演可以,叫你自己琢磨就吃力了,是一个道理。”
“你的成长路线就是先练内功,再学招式,只要肯沉下心来,再多喂些不同类型的、有深度的角色,总会成才。”
刘伊妃半信半疑地“哼哼”了两声:“姑且算你讲的有道理。”
“不过现在我有武林秘籍在手,全面超过你只是时间问题。”
路宽笑道:“没错,你现在是真的成小龙女了,林朝英把家传绝学都传给了你。”
“只不过这些都是没人关心的问题,全世界现在都向好莱坞看齐,明星多赚钱啊,谁还苦哈哈地练身体演话剧?”
可以说这些格洛托夫斯基亲传弟子的心得交到刘伊妃手上,算是彼之砒霜,她之蜜糖了。
立志成为老表演艺术家的刘老师视若珍宝。
也许若干年后,神仙姐姐的称呼尽去,业内一片刘老师的呼声。
“诶?你干嘛”
洗衣机翻着英文、德文混杂的书稿,皱眉略览:“既然是你们古墓派的功夫,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男女双修之类的功法。”
“滚蛋!”
晚上十点,告别了满载而归的柏林,《历史的天空》剧组即将赶赴奥斯卡的战场。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