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带着燕赵大地的凛冽,卷着安禄山叛军的马蹄声,一路向南踏碎了大唐的繁华。
范阳起兵的烽火点燃不足一月,河北二十四郡接连失陷,洛阳城外的洛水,已能听见叛军铁甲摩擦的寒响。
彼时的洛阳城内,封常清正站在天津桥上,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水发怔。
这位曾以“千里奔袭、智取西域”闻名的名将,此刻身上的紫袍沾着霜雪,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三日前,他刚从长安疾驰而来,唐玄宗李隆基握着他的手说:“常清,东都就交给你了。朕信你能挡住安禄山。”
可当他站上城头,看到的却是一群临时从市井征召的士兵——他们中有卖炭翁、有绸缎铺的伙计,甚至还有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手里的刀枪都握不稳,眼神里满是惶恐。
“将军,叛军前锋已到偃师了!”
副将气喘吁吁地跑来,甲胄上的铜扣叮当作响。
封常清回过神,指着城墙上新砌的箭楼:“让弟兄们把滚石备好,弓箭上弦。告诉他们,洛阳城破,家就没了。”
他的声音沉稳,可只有自己知道,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叛军攻城的日子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安禄山的“曳落河”精锐如黑云压城般涌到洛阳城下。
这些由契丹、奚族勇士组成的突击队,披着明光铠,举着云梯直扑城墙。
封常清亲自站在东门楼指挥,他拔出佩刀,斩断一根掉落的箭杆:“放箭!掷滚石!”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滚石砸在叛军阵中,溅起一片片血花。
可叛军像不知疲倦的野兽,倒下一批,又涌上一批。
一个卖炭翁出身的士兵手抖得厉害,弓箭怎么也拉不开,封常清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帮他瞄准:“别怕,瞄准最前面那个戴红盔的。”
士兵咬着牙射出一箭,竟真的射中了叛军小校,他瞬间红了眼,转身又抓起一支箭。
激战持续了七日。洛阳的十二座城门被叛军轮番猛攻,南城墙在火攻中塌陷了一角,封常清带着亲兵冲上去填补缺口,战袍被火焰烧得焦黑,手臂被流矢贯穿,他咬着牙拔出箭,用布一裹继续厮杀。
直到第八日清晨,叛军炸开了东门,潮水般的铁甲洪流涌入城内,封常清才意识到,大势已去。
“将军,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亲卫们架着他向城西突围,路过烧毁的吏部衙门时,封常清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曾悬挂着他考中武举时名次的牌坊,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
他猛地推开亲卫,挥刀斩杀了两个追来的叛军,喉间腥甜翻涌:“走!去陕郡!”
陕郡城外的官道上,高仙芝正勒马等待。这位曾率部跨越葱岭、平定小勃律的“山地战之王”,此刻眉头紧锁,望着东方扬起的烟尘。
他身后的十万大军虽号称精锐,却多是临时调集的边军,粮草尚未配齐。
看到封常清带着残部奔来,他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去:“常清,洛阳如何了?”
封常清的战袍已被血浸透,他扶住高仙芝的手臂,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丢了。叛军有十五万,皆是百战精锐,我那几万新兵……顶不住。”
他喘了口气,指着西方的群山:“陕郡无险可守,城墙低矮,粮草不足。若在此死守,不出三日必被叛军围歼。”
“不如退守潼关,凭险据守,尚可保住长安。”
高仙芝沉默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又望向身后的大军,突然一拳砸在马鞍上:“好!就依你!传我将令,全军弃守陕郡,连夜向潼关撤退!粮草辎重能带多少带多少,带不走的全部烧毁,绝不能留给叛军!”
撤退的命令一下,军中顿时一片混乱。
新兵们本就惶恐,听闻要弃城而逃,更是乱作一团。
有人扛着粮草狂奔,有人丢了兵器只顾逃命,甚至有小队士兵趁乱抢掠百姓。
高仙芝见状,亲自提剑立于路口,看到一个溃兵拖着民女的包裹逃跑,他大喝一声,纵马追上,一剑将其斩于马下:“临阵溃逃、劫掠百姓者,斩!”
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混乱的士兵们瞬间安静下来,高仙芝勒马立在路中,声如洪钟:“我等撤退,不是逃命,是为守住潼关!潼关在,长安在。”
“长安在,家国在!谁再敢乱,这就是下场!”
他的目光扫过队列,那些跟着他征战过西域的老兵纷纷拔刀响应:“愿随将军死守潼关!”
封常清忍着伤痛,指挥亲兵整理队伍,将散落的士兵重新编队。
他对高仙芝道:“我带三千人断后,你率主力先走。告诉弟兄们,潼关是咱们最后的屏障,不能丢。”
高仙芝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微红:“保重。”
这场撤退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叛军追兵咬住了唐军的尾巴,在灵宝谷设下埋伏,断后的三千士兵几乎全军覆没。
封常清身中三箭,被亲卫拼死救出来时,已是昏迷不醒。
当他再次睁开眼,已躺在潼关的城楼上,高仙芝正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
“我们……到潼关了?”封常清虚弱地问。高仙芝点头,指着窗外的雄关:“到了。这潼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叛军来了,咱们就在这儿跟他们耗。”
潼关的城墙依山而建,高达数丈,城外是陡峭的黄河峡谷,确是天险。
高仙芝与封常清立刻组织士兵加固城防:修补城墙、挖掘壕沟、囤积粮草,甚至将城外的民房全部拆除,坚壁清野。
那些从洛阳、陕郡退下来的士兵,见潼关如此坚固,士气渐渐恢复,每日里操练声、打铁声此起彼伏,倒有了几分死守的模样。
安禄山的叛军追到潼关城下时,果然被挡住了。
叛军连续三日猛攻,用投石机砸城墙,用冲车撞城门,甚至派死士攀爬绝壁,都被唐军打了回去。
高仙芝站在城头,看着叛军丢下的尸体,对封常清笑道:“你看,只要咱们守住这儿,安禄山就是秋后的蚂蚱。”
封常清沉默了一下。
“若是有火铳大炮,叛军何惧啊?只可惜工厂都被捣毁,哪怕在建,也需要时间啊!”
高仙芝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没有火铳大炮,我们一样能够守住潼关,我们没有,叛军更没有。”
封常清捂着伤口咳嗽:“就怕……长安那边不省心。”
他的担心很快成了现实。
长安紫宸殿内,李隆基正对着地图大发雷霆。
这位七十岁的老皇帝,鬓发已白,却依旧带着年轻时的骄纵。“废物!都是废物!”
他抓起案上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朕给了他们十万兵,竟连个洛阳都守不住,还把陕郡丢了!他们是想让安禄山打到长安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