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大日子。
叛贼祁书羡的罪行,早在西南军回来时便已经传开。
后来晟金两国签署盟约,有金国的配合,再加上大理寺提审,能够确定的罪行也越来越多。
甚至,连祁书羡弑母杀父、为投金国,出卖西南舆图、在战场上丧心病狂提出用三州百姓做肉盾的细节,都被说书先生描述得绘声绘色。
百姓们越发对祁书羡恨之入骨。
若不是因为他,当初金国就不会攻破定襄关;定襄关不破,他们的儿子、丈夫就不会战死沙场!
如今祁书羡行刑,百姓们一大早便挤在菜市口附近等着观看。
盛知婉坐在茶楼中望着这一幕。
她旁边的小隔间内,盛央也被带来了。
商行聿是今日的行刑官。
早知百姓们激动,为平民愤,他特意让人带着祁书羡在菜市口周围绕了一圈。
务必让祁书羡清清楚楚感受到百姓对他的怨恨和咒骂。
一圈结束,装着祁书羡的铁笼才终于被抬到刑台上。
五匹马早已在此等着,只等时间一到,每匹马上的绳索便会套上他的头颅和四肢。
五马分尸!
祁书羡垂着眼,周围的声音不断钻入耳膜,他本以为经历过梦中的千刀万剐,再死一次,有什么怕的?
说不定、等他死了,还能重来一次,就像以前一样。
如果有下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对知婉,一定、一定不会背弃她!
忍一忍,再忍一忍。
祁书羡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痛苦从脑海中传来,他痛的浑身战栗、恨不得立即去死,然而他的身体,却在这一时连一丝半点的反应都没了。
他听到凄厉的粉碎声从身体内传来:“八方,放过我!等他死了我就会离开,我再也不会踏足你的世……”
“——咔嚓!”
一瞬间,祁书羡只觉自己脑海中什么东西碎裂。
灭顶的疼痛,在那东西碎裂的同时消失无踪。
可紧接着,意识到方才求饶的东西是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
没了——那个东西没了?
若是它没了,自己就不能再重来一遍。
“不……不行!”刑台之上,祁书羡慌张地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时间已到。
商行聿手中的行刑令,没有丝毫犹豫地落在了地上:“行刑!”
“不要!!”祁书羡陡然挣扎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五根绳索利落地套在他脖颈和四肢之上,紧接着,几声呼哨。
祁书羡方才还挣扎的身体猝然被拉直到了半空。
起先,他还能凭借武力将五匹马强拉回来,但很快,内力难以支持,他发出阵阵惨叫。
绳索持续绷紧。
刑台下,已经有不少百姓或蹙眉或转开目光,不愿看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盛知婉也将视线移到手中的茶杯上。
下一瞬——
伴随着又一道呼哨传来,五匹烈马再次攒劲前冲。
祁书羡的惨叫戛然而止。
刑台上,血肉横飞。
刑台下,百姓唏嘘一片。
而隔壁房内,这时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盛知婉刚听到。
流觞便快步过来禀道:“公、不……陛下,盛央好像被吓到了,方才她突然又哭又笑的,还想去撞桌角,奴婢没办法,只得先将她先打晕了。”
公主突然变陛下,流觞一时有些适应不来。
都怪这盛央,害得自己都没能好好观看叛贼被五马分尸的场景。
“是吗?”盛知婉若有所思。
很快,盛央重新被送回地牢。
盛知婉用了药让她醒来,盛央幽幽睁开眼,目光却很是涣散。
察觉到身旁有人,看清楚是盛知婉,盛央下颌动了动,良久,忽然道:“你说得对。我……是孟央,也是盛央。”
就在祁书羡被行刑的前一刻,盛央脑海中那些关于未来、穿越的记忆就像是一层灰尘般被人轻轻拂去,露出了灰尘之下的真实。
而那真实,正如盛知婉所说。
她……并非什么穿越者,并非什么来自未来,她就是她,是孟央,是生活在苍南的一个农女。
她有脾气,爱耍性子,可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娃,家中对她反而极好。
她的几个兄长都很疼爱她,哪怕……哪怕她并非他们的亲妹妹,只是捡来的。
还有祖父,带着她读书认字,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要藏起来,偷偷留给她。
“女娃娃,就得好好养,省得以后被外人一块饼就骗去咯!”
“三妹妹,我摸了鸟蛋……”
“三妹妹,我带你去捉鱼……”
“囡囡,娘做了双鞋你试试。”
盛央茫茫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祁书羡落难的地方,是因为她认识了城里一个富户的公子。
可祖父和三个兄长打听到对方已经有了夫人,不愿她给人做妾。
她说她不做妾。
公子的夫人病了,等夫人一死,自己便能去做续弦。
就是因为这句话,母亲打了她。
她生气又委屈,觉得家中没有一个人懂,她想要过好日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只有她好了,他们才能好。
所以,她偷偷跑了出去,迷了路,恍恍惚惚间听到有个声音问她,“如果你有机会荣华富贵,代价是家人的性命,你愿意吗?”
不懂她的家人,不要也罢!
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翌日,盛知婉在宫中收到消息,盛央于地牢内,咬舌自尽。
盛知婉顿了片刻,让人将她埋在了一处野地中。
生者生,死者死。
既见将来,不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