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张队长将这箱子拿上,现在就起程,送给陛下吧!”
“是!”张滔接过:“大人,今夜要夜宿西江么?”
“是!”
林小苏的目光投向数十里外的一座城池。
那里,很古老,就是西江府,靠近湖州首府宁城的一座府。
“大人,这夜入西江,又又又要换知府啊?”扶扶道。
周围一群人全都差点笑了。
这丫头,换知府就换知府,她来个“又又又”……
但大家都受过专业训练,忍住不笑。
林小苏笑了:“今夜就不折腾这档子事儿了,走!”
张滔起飞,射向京城方向。
作为侍卫队长,他将自己玩成了一个两地送货的快递员,那是越玩越有瘾。
最关键的是,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护卫对象出问题。
因为这位大人修为越来越强了。
张滔亲眼看见他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剑道之威,步法之神奇,全都非他所能及,这样的主子,需要他这个侍卫队长在旁边保卫个啥?
反正悟规境也不可能一击之下杀了他。
只要一缠上,狂狼也就会赶到。
狂狼的真实战力,比他还强。
再加上三千大军,可以说,任何一个悟规,都休想杀得了他。
要杀他,除非是执境。
而执境若出,多他一个张滔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在不在毫无意义。
所以,他就放心地前往京城,送上一堆的钱,让陛下再度开怀……
这位大人,张滔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能预知这位大人将来会面临巨大风波,最大的风波或许就来自于陛下。
张滔眼前能为他做的事情,大概就是不断地让陛下开心,增加他在陛下心目中的价值,这些钱,买的或许就是苏大人这条性命——至少可以让陛下在权衡要不要除掉他之时,多几分纠结,多几分考量。
林小苏率三千大军驾临西江。
掀起了西江的革命狂潮。
青玄宗在西江的据点,一夜拔除,所有侵占的财物,要么退还原主,要么借鉴扶摇府的做法,收归官衙,平价租给失地之民,浮财全都分给百姓……
西江百姓做了五天五夜的梦,这一日全都成为现实。
所有人都疯狂了,跪在地上山呼陛下圣明。
其他府的人,四处打听,苏大人什么时候去河东府?什么时候去青江府?什么时候去洛山府……
这就是来自最底层的反应。
老百姓的反应最真实。
这位钦差大臣走了三座府,让三座府的老百姓看到了晴朗的天空,感受到了祖宗八代都未曾感受到了天恩浩荡,要是能够去他们府,那就好了。
狂狼身在战舰之上,听到了来自民间的呼声,一缕声音传向林小苏:“大人,有没有听见来自民间的呼声,无数其他府的百姓,期待大人能去他们的府。”
林小苏笑了:“民间都在期待本官去他们的府,而官场和修行道上,都期待本官莫要去他们的府,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得利者与失利者之间的利益冲突而已!”狂狼道:“还有一桩怪事,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
“什么?”
“那边府衙之中,领头的官员,身上穿的是五品官服,不是四品!”狂狼道。
林小苏目光一抬,落在知府府,身形一落,也从天而下,落在知府府衙。
面前一群官员同时行礼。
“西江同知何云起,西江通判李司南见过主察苏大人!”最前面的两名五品官道。
“参见主察大人!”身后的一群官员一齐开口。
“知府大人何在?”林小苏道。
“知府章大人在商丘,大人请先下榻,下官立即前往商丘,迎知府大人回来。”同知何云起道。
身后一名官员补充道:“主察大人,我们西江府跟其他府不太一样,我们知府大人心醉田原,不太管事的,朝中大员来西江,都是同知大人行接见之礼。”
“胡说八道!”同知何云起直接打断:“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知府大人乃是一府之主,岂能僭越?”
那个官员猛地跪地:“下官失言!大人恕罪!”
他的后背,完全湿了。
林小苏轻轻摆摆手:“既然有此惯例,本官遵照即可,同知大人不用去商丘迎接知府大人了,待本官先行休整,需要与贵府官员接洽之时,自会传唤于你。”
“尊大人指令!”知府一干人接令。
“走了!”林小苏脚下一动,踏空而起,落在最高的一座酒楼。
那里,就是他的下榻之地。
到达酒楼之顶,扶扶如同女主人一般,去安排她家公子(没“进门”的相公)晚餐住宿。
狂狼站在楼顶,守卫在林小苏身边。
这职能本是张滔的,张滔到京城送快递去了,她就很自然地接过,成为他今夜的贴身侍卫。
林小苏坐在楼顶一座凉亭之中。
狂狼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看似不礼貌,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是最礼貌的方式,因为她的身材实在是太高大了,近十米的身高,如果站着,林小苏跟她想说点事,脖子真的会酸。
“大人,西江官场你打算如何处置?”狂狼传音。
官场,这就是西江与其他两府处置的区别点。
前面的扶摇、临江府,他都是现场与陛下连通,现场换了两个知府。
而今夜的西江,这步流程没走,因为知府不在。
林小苏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你刚才已经关注到了西江官场的关键点,迎接我们的,不是知府,而是同知率领的西江群僚。”
“说明什么呢?”
“说明西江官场的情况跟别的地方不同……”
林小苏就此展开……
西江知府章亦然,放在目前的官场上,泯然众人,似乎混得不乍地。
但是,将时间线朝前推二十年,他可不简单。
他是当年的状元郎!
想当年荒都跨马游街,万人空巷,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的一诗一文传于天下,是何等的劲爆风流?三百世家,无数势力,争相抛出橄榄枝,希望与他结亲,又是何等的荣耀?
然而,此人却在漫长的时间跨度里,越混越落魄。
为什么会混得落魄呢?
是因为他拒绝了周贺的善意。
周贺是一品左大夫,太子太保,在章亦然成为新科状元的时候,他主动派人,欲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这是很多新科状元都会遇到的人生巨大际遇,金榜题名日,上方垂青时。
但他拒了。
理由是他已有发妻,当年寒窗苦读,发妻未嫌他穷,陪他在最困难的时候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他若发迹后弃发妻,那是禽兽不如。
这段史料,民间广为传诵,甚至还入画入诗入文。
他的名声如日中天,但是,在官场之上却步入了断头路。
从翰林院下派,成为湖州从四品司马,再从从四品司马到四品知府,看起来官职也在升,但平台却一路下降,这就是典型的明升暗降。
更关键的是,他在西江府也根本没有实权,大家都将他当成官场吉祥物。
为什么会形成这种格局呢?
跟知州宋运苍有关。
宋运苍跟章亦然是同科进士,章亦然是状元,宋运苍不过是个同进士及第,何为同进士?本身没录取,但是,考虑到朝中需要官员,赐后排几个成绩相对不那么差的人“进士出身”,享受进士待遇,这就叫“同进士”。
此人读书不行,但走上层路线很行。
于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成了二品知州,而昔日他仰望的那个状元郎,却是他手下的知府。
此人长期打压这位昔日偶像,只要是章亦然的提议,一概否决,别的府,资源倾斜,好事倾斜,西江府,啥啥都不顺。
时间一长,知府的那些官僚也全都看出了门道。
敢情在西江府,跟知府大人对着干才有前途啊。
于是,这些官员一个个跟知府对着干。
知府想办的事儿,全都办不成,知府想拿下的官员,一个个升迁……
如此一来,这位知府能干啥?
所以,他才醉心田原,带着他那个从寒窑里带出来的原配夫人,不管政事。
是故,目前的西江,看起来是知府主事,实质上是这位紧跟知州宋运苍的同知在主事。
林小苏在楼顶说着这些事情,狂狼目瞪口呆。
她终于知道了,下江南不只是“走一趟”啊,这位大人的下江南,做了大量的功课,他似乎对江南各州各府的官员,进行了全面了解。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刚才,那位官员说,朝堂大人入西江,都是同知大人在接待,原来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但是,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同知大人,他对那位拍马屁的官员厉声训斥,也是真的!”林小苏嘴角有一丝神秘的笑意。
“训斥也是真的?不会吧?他应该挺喜欢听这种话的。”狂狼道。
她虽然不怎么关注官场,但是,毕竟是镇天阁的一军首领,对于官场也并不太陌生,在官场上位高权重,是每个人内心都很得意的事。
怎么会不喜欢这话题?
“这种话题喜欢不喜欢,也因时而异,因人而异!”林小苏道:“如果在往日,他当然喜欢人家将他当成西江的主宰,但是,今夜,他是急切地撇开关系,他发自内心希望我将他当成一块边角料。”
狂狼目光闪动:“因为西江这些年被搞得乌七八糟,他担心自己步前面两位知府的后尘,他迫切需要这位章知府,当这个替罪羊。”
“是啊,这就是事情的讽刺之处!”林小苏道:“歌舞升平之时,他们所有人都架空章亦然,但是,一旦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章亦然就是当然的背锅侠!”
“所以呢……你西江府的处置手段,会跟前面两府完全不同!你会力保这位章知府!”狂狼终于真正读懂了林小苏刚才讲的这段故事……
林小苏缓缓摇头……
他摇头了!
狂狼心头大跳,难道说这位状元郎,终究还是没逃脱人生的下坡路?
难道说他的人生中,终究没有最低谷,只有更低谷?
这真是很不公平的事。
毕竟这位状元郎人生悲剧的起点,是因为他不抛弃糟糠之妻,这种品质是狂狼很喜欢的,也是狂狼这一辈子最有感触的一个心结。
源于她的爹爹,兵堂堂主厉亚夫。
厉亚夫先跟她娘好的,后来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抛弃了她娘,选择了对他更有帮助的朝官之女为正妻,走的是跟这位状元完全相反的路线。
她这么多年来没叫过这位爹爹一声爹爹,就是她不认可爹爹路线的明证。
所以,她才对这位有原则、有良知的状元郎有了几分认同。
林小苏道:“看问题得有更大一些的眼界,你该明白,西江的问题,根本不在西江本身,而在于上头!”
狂狼心头大跳。
她真正读懂了。
西江的问题,跟知府没关系,跟他保不保知府也没关系,而是来自于知州宋运苍。
只要宋运苍还在知州位置上,你再怎么保这位知府,都没用。
在宋运苍的打压之下,章亦然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哪怕逃过了眼前这一劫,他也只能是一个田舍翁。
他,矛头直指知州!
这一指,可非同凡响。
知州是二品高官。
你苏大人才是四品。
隔了四级!
你下江南,随手操弄风云,跟你同级的知府,遇到你基本上等于遇到鬼,但是,官场是有官场规矩的,你区区四品官想弄二品高官,那简直是以卵击石。
别以为陛下次次都听你的。
前面跟着你的指挥棒走,是因为你针对的知府,在陛下心目中毫无分量。
而二品知州,一州之主,在朝堂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扶扶过来了:“晚餐已经备好了。”
林小苏吃了晚餐,进了卧室,扶扶拉上全部窗帘,然后,一跳而起,全身投入林小苏的怀抱:“苏哥哥,摸摸……”
“啊?又来收我的魂了?”林小苏也是无语了。
“不是……真的不是,好哥哥,你摸摸就知道了,有个特别特别大的惊喜……”扶扶在他耳边很激动。
林小苏的手指顺势而下,例行公事般地跑偏,扶扶整个人都哆嗦了,熟悉地喊:“后面,后面,你个坏蛋哥哥,我咬你……”
后面一摸,林小苏心跳也加速了:“第七根冒头了!”
“嗯,我妈……嗯,不是,我大姐要是知道我冒出了第七根灵尾,肯定会目瞪口呆……”
是的,扶扶,在下江南的第七天,冒出了第七根灵尾。
第七根灵尾,看起来也只是增加了一根,但是,其意义非凡,因为这表明林小苏给她打开的那扇造化之门,并不是当时刺激她长出了一根灵尾就完事,而是依然保留着其延续性,她的灵尾会接二连三地不断长出。
整个青丘狐族梦寐以求的九尾天骄,真正有望!
这于整个青丘,是划时代意义的大事。
这于扶扶本人,也很值得期待,她喘着气儿告诉林小苏:“要按这个进度,最多两个月,我就可以真的将身子给你了……好哥哥,开心不?”
“开心!”
“那亲亲……”
“不能啊,你这妖精有点太迷人,我担心忍不住,把你青丘的希望给破灭了。”林小苏道:“我还是闭关吧!”
将扶扶朝床上一丢,自己一屁股坐下了。
这一坐下,就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一项工程开工……
元晶一批批送入时空乱流,化为能量贯入全身上下,他体内的真气不断地压缩,体内的真元不断地增加……
从轮海到全身细胞,一点点,一分分地补充……
破入悟境的那根弦,在一寸寸地接近。
这如同是火箭升空的各项准备工作,精细而又绵密,火箭升空,只欠缺最后的那道流程,点火!
林小苏没有急着点火,他检测全身上下,从灵台到轮海,每条经脉,每个细胞……
同一夜,湖州首府宁城,已经陷入沉睡。
城为半月之形,环抱一湖名月湖。
月湖正中,一岛名望月岛,岛上亭台楼阁,正是整个大荒赫赫有名的湖州心阁。
心阁遍布天下,大荒国境内有八座心阁(京城心阁灭了后还有七座),湖阁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因为它是江南唯一的阁,阁主雷震天此刻却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潇洒,他站在一座阁中,脸色阴沉,他对面,是一个似虚似实的人影,此人轮廓,分明就是夜君。
“洞玄失于察,八盘毁于自大,而青玄,真正体现苏贼的危险。”雷震天轻轻吐口气。
“正是如此!”夜君道:“如果只是战舰布阵,还可以让他阵不成阵,但是,此子的阵道造诣极度离奇,只需要三十六名悟身,就可以构造如此大阵,三十六名悟身,可伪装,可隐形,神出鬼没,灵活机动,防不胜防。”
“正是如此!防不胜防,就是此子最恐怖之处!”雷震天道:“你有何策?”
“狗皇帝此番下江南,图谋原本没有这么大的,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姓苏的,是他,一步步将局势变得如此严峻,他,其实才是下江南真正的灵魂!”夜君道。
“本座有个想法!”雷震天目光闪动。
“你那个想法本座也有!”夜君道:“但是,此子身在军营之中,身边有张滔与狂狼两大高手,本座无法接近,需要想个办法,将他单独引出来!”
雷震天的想法没有明说。
夜君也没有明说。
但是,结合两人的对话,可以清楚地知道,两人这一刻打的主意,就是猎杀林小苏!
陛下下江南,是林小苏提议的。
陛下下江南的初衷,绝对没有如此这般狂野。
这是朝堂那边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事情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不是因为陛下,甚至不是因为下江南,而是因为这位叫苏林的钦差。
他的每一步,且不说撼动整个江南道,即便陛下,也是深深震动,事到如今,所有人,其实都是被他一步步卷入深坑,所有人都没有回头路。
包括陛下本人在内。
所以,真正的关键人,就是林小苏。
只要杀了他,再在朝堂那边带一带节奏,这支下江南的大军,就会群龙无首,最终有始无终。
然而,想杀了这位钦差,难度之大也是匪夷所思。
他本身就是一个高手,他亲手斩杀的悟规高手四五尊,哪怕斩杀之时,这些悟规高手,都受到了阵法的压制,但他能一斩而杀,也充分说明,他与狂狼、张滔乃是同等级的高手。
他们这样的高手,可以硬扛悟规之一击。
三大高手在一块儿,任何一个悟规想刺杀他,都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你没办法做到一击而杀。
刺杀不能一击致命,那就会陷入大军的包围。
所以,刺杀非常难。
所以,夜君才说,得想个办法将他引出来。
只要他脱离大部队,雷震天可以轻松杀他,夜君也可以。
“引他出来,那同样不容易!”雷震天道:“此子非常精明,他深知江南道上,不知多少人欲杀他而后快,如何肯一人孤身犯险?”
“事情并不绝对,绝灭洞玄之后,他就曾带着他的侍妾,游山玩水,只不过当时我们没有预案,错过了这一千古良机,湖州首府宁城,风雅之地,他或许会再度出巡,只要盯紧他,必能找到机会。”
雷震天缓缓摇头:“面对这样的人,我们不能赌他会犯低级错误,但是,我们可以创造机会,比如说,明日他或许会入商丘拜访章亦然……”
夜君眼睛猛然大亮!
雷震天盯着他的眼睛:“你也觉得明天是一个好机会?”
“不是!”夜君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他不会犯低级错误,现在恐怕不实,他一个人离开了客栈。”
“一个人?”雷震天大惊。
“是!一个人!”
“张滔也不在侧?”
“张滔去了京城,要明天早晨才回来!”
“天赐良机也!”雷震天道:“立即查清他去了何方!立刻!”
“放心!‘影子’追踪之能,天下莫及,无论他的阴阳步何等出神入化,‘影子’都可以找到他……”夜君也露出了笑容。
他名夜君,他就是暗夜君王。
黑暗,是他的主场。
他的影子,就是黑暗中的绝对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