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
陇右府衙内,合伊难支见到刘继隆如此自信,本想说些什么,只是当他想到刘继隆去年的那些战绩,当即便闭上了嘴。
刘继隆看穿了他的想法,爽朗笑道:
“眼下各都督府官职都满编了,你暂时以正四品折冲都尉的官职身份跟随我。”
“等到我出征黠戛斯兵马回来,还有几场战事等着你施展。”
刘继隆安抚着合伊难支,合伊难支连忙点头。
南下投靠就能得到正四品折冲都尉的官职,这待遇已经不算低了。
整个陇右,也不过才二十八个折冲都尉,正四品及以上官员更是不足五十人,可见刘继隆对他待遇如何。
同理,刘继隆也是在向外展示,他刘继隆不会亏待愿意投靠他的人,哪怕是胡人也一样。
当然,他也会吸取大唐的教训,在文化同化上下些功夫。
“汉王您虽说用兵如神,却也得熟悉敌手军情才行,我没有太多本事,但黠戛斯的情况我十分熟悉。”
“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将我知道的军情尽数道来。”
为表忠心,合伊难支当即便要将黠戛斯的情况尽数告诉刘继隆,而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他便专心听起了合伊难支对黠戛斯汗国情况的介绍。
实际上,黠戛斯不仅制度比较粗放,就连军事也是如此。
当然,军事制度的粗放,并不代表军队不能打。
如果不是黠戛斯突击回鹘汗国,致使其分裂,不得不南下漠南,幽州镇的张仲武也没有那么容易击败回鹘,逼其西遁。
黠戛斯人的行事作风和维京人有些相似,他们没有什么兴趣去放牧,更喜欢抢劫后回到都城花天酒地。
正因如此,合伊难支觉得,即便英武诚明可汗征募了所有部落,但这些部落如果听到要南下数千里来攻打凉州,恐怕也不会轻易配合。
五万骑兵,实际上算是合伊难支猜测的数量,或许只有五万男丁,而非五万骑兵。
不过到了阵上,这群人肯定是骑马南下,所以不如说五万骑兵,以免让人怀疑自己欺骗刘继隆。
“听了你的这些话,我受益良多。”
刘继隆颔首听完了合伊难支对黠戛斯的所有介绍,随后看向堂外,拔高声音并吩咐道:“令庖厨准备四份饭菜,再请韩正可过来!”
“是!”门口的兵卒恭敬应下,接着转身离开正堂。
不多时,兵卒带着韩正可返回,掌管都察院和全陇法律的韩正可到来后,当即便看向了合伊难支。
合伊难支也识趣起身,对刘继隆作揖道:“庖厨做饭,也需要些时间,某先出去走走,一刻钟后再回来。”
“也好。”刘继隆颔首应下,接着看向韩正可。
韩正可等合伊难支走后,这才上前板着脸对刘继隆作揖说道:
“汉王,我军这半年多来开拓疆土,本是好事,可选用的官吏太多,许多人的手脚并不干净。”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定然会败坏我军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他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册,双手呈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简单翻阅几页,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心情,瞬息间变得糟糕透顶。
他将小册卷起来,目光冷厉看向韩正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诸事烦扰,下官觉得您处理完三川的事情后,必然要返回临州,故此等到现在。”
韩正可恭敬回答,却见刘继隆起身来回渡步。
殿内霎时间变得寂静,只有刘继隆脚步声不断作响。
半柱香后,刘继隆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韩正可:“眼下多事之秋,不能大动干戈。”
“你把这册上的官吏列为三等,先处理最严重的那些人,剩下的二等官吏,暂且派人私下盯着他们,如果在处理了第一批人后,他们还是不知收敛……”
刘继隆眼眶四周不断抽动,目光冷冽:“那就把他们都斩了!”
“是!”韩正可心里一紧,他十分清楚,自家汉王是很少下令处死一批人的,正常都是流放河西或西域。
如今既然下令可以动手杀人,韩正可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汉王请放心,此事下官必然紧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败坏我军名声的官吏。”
“你能这么想最好。”刘继隆颔首道:“你比曹茂更适合都察院,等会留下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是!”得到夸奖,韩正可心中不免有些高兴,但同时也更为明白,自己负责的事情对陇右而言有多重要。
眼见韩正可态度没有问题,刘继隆便令门口兵卒去传唤合伊难支与崔恕。
待二人赶来时,庖厨已经做好了饭菜,一道道的传来桌上。
酒席间推杯换盏,一个多时辰过去后,三人才先后离去。
刘继隆带着酒肉味返回内院,院门打开后,便见到了等待她许久的封徽。
“汉王……”
“等久了吧?”
瞧着只有封徽和几名侍妾及张嫂子,刘继隆不免询问:“孩子们呢?”
“都已经歇息了,铁头明日还要去学校,小的三个需要多休息。”
封徽上前为刘继隆边脱衣服边解释,感受着刘继隆眉宇间的疲惫,不免道:“澡堂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您也乏了,洗漱后好好休息吧。”
“嗯……”
他应了声,不是不想与封徽温存感情,只是这些日子确实累得不轻。
今日赶了几十里路程,刚刚抵达狄道,便与合伊难支、韩正可他们商量了不少事情。
酒宴上又是不可避免的人情往来,推杯换盏,着实疲惫。
现在他只想好好洗漱休息一番,脑中不想其它事情,彻底放空。
封徽兴许也是看出他的疲惫,所以才特意这么说的。
“你先去休息吧。”
刘继隆与封徽商量着,见她颔首看着自己,刘继隆便跟着张嫂前往了澡堂洗漱,事后往卧房休息去了。
往后几日,虽说同住屋檐下,但刘继隆却没能见到几个孩子几面,只因事情太多。
扩张太快而带来的政务不仅多,且繁琐,毕竟各地情况不一,各种政策执行也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问题。
除此之外,刘继隆也调集了足够的精骑来到临州集结,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朔方和秦州这两处战场的精骑。
“如今汉王您麾下精骑共有一万二千余骑,此外还有萧关一线的两千河西精骑。”
狄道城南部的临州马场内,刘继隆在马舍内骑马,马舍内有大小一千二百余间马厩,共养有一千二百余匹军马。
二丈高的屋顶,让刘继隆不必拘束,可以在马舍内那二丈宽的道路上一一试马。
崔恕站在旁边对刘继隆说着陇右的骑兵情况,眼见刘继隆不开口,专心在军马身上,他也随即说道:
“此前补足各军军马后,治下二十六处军马场中,尚有九百余匹待出栏的军马,以及八千多匹尚未出栏的军马和七千多匹幼马。”
“此外,河西那边的军马虽说比陇右军马场培育的军马稍差,但差距也不大。”
“府中发配河西的人口,除了换取不少硝石外,也换取了七百余匹军马,最迟三月初九就能抵达凉州。”
“汉王不如先率军前往凉州,在凉州就地招募骑手参军后北上抗击黠戛斯。”
崔恕长篇大论说着,刘继隆却始终沉浸在驯马的过程中,一言不发。
见状、崔恕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而刘继隆也在接连驯服了三匹军马后,翻身下马,从崔恕手中接过绢帛,擦了擦汗水后重新递给他。
“李骥的事情,我不问,你最好也不要开口。”
崔恕、马成和李骥是什么关系,刘继隆无比清楚。
崔恕这几日只字不提李骥,这不代表他不想提,而是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然而刘继隆如今这番话,算是彻底堵上了崔恕的嘴,让崔恕哑口无言。
“他的富贵不会少,但领兵出征的事情,你让他掐了这个念头吧。”
刘继隆的这番话,无疑又给予了崔恕暴击。
他确实没想到,李骥的那件事情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毕竟在战事开打后,不少将领都主动出击过。
譬如耿明、陈靖崇、张武,但他们都没有受到如李骥这般严苛的惩罚。
想到这里,崔恕后知后觉,只觉得自家汉王的用意,恐怕已经不是树立军威,而是想在其他方面树立规矩了。
他心中不免忐忑,刘继隆则是与他走出了马舍,望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人工草场,满意颔首。
临州草场整体四万余亩,有足够的空间来培育军马。
陇右的军马,标准比同时代各镇都要高,培养难度和耗费自然更大。
“三川那边有没有新的文册送抵?”
刘继隆回头询问崔恕,打断了他心中的忐忑。
崔恕闻言,也知道刘继隆是在询问三川登籍造册的事情,于是便把过去半个多月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在六千六百名官吏在近三个月的努力下,三川二府二十九州中,最为富庶的二府九州土地和人口被登籍造册。
土地与人口相比较抄旧的原图籍,都有些许上涨。
“二府九州,原图籍有四十二万六千余户,二百二十万余口,一千四百余万亩耕地。”
“经过重新登籍造册,人口丈量,加上世家豪强放出的隐匿人口和田地,实际有四十四万二千余户,二百三十万余口,一千五百八十七万余亩耕地。”
“按照如此情况,剩余二十州虽说不如这二府九州富庶,但也能查出至少一百五十万口百姓,一千二百万亩耕地。”
崔恕推测着三川人口耕地情况,刘继隆听后摇头:“这始终是推测。”
“三川地形不同,人口和耕地数量也相差甚远,有的不过几千口,有的却有几十万口。”
“衙门的图籍,必须保证准确无误,除了每年应该汇总的图籍,每任赴任的主官也都该丈量核查。”
“都察院的官员,也应该把丈量土地和都察各州县人口视作本职,不可懈怠。”
他不忘提醒崔恕,崔恕也连连点头,不过点头之后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汉王,您收复三川后,我军所获钱粮甚多,但同理消耗也不浅。”
“三川那边,按照治理朔方和秦州的经验来看,等待百姓分到土地后,肯定会因为衙门免费借粮而大量借粮,不断开垦荒田。”
“三川百姓贫苦如何,下官没有亲眼见过,但想来与朔方、秦州百姓差不到哪去。”
“秦州和朔方的二十六万口百姓,从衙门手中借走了近八十万石粮食,分三年秋后偿还。”
“三川百姓数量是秦州和朔方十倍不止,若是他们也如秦州、朔方那般借粮,哪怕府中仓库禀实,也难以应付。”
“下官觉得,理应在这件事上慎重,亦或者定下数额,规定每户能借多少,避免掏空府库。”
免费借粮给百姓开垦荒地,这是历朝历代少有的政策,通常存在于朝廷开创之初,正值百废待兴之际。
例如汉初、唐初和后来的明初都是如此操作,不仅免费借粮,还借出农具甚至耕牛。
这是恢复生产最快的办法和政策,虽然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统治者都将百姓视作“人”。
有的朝廷开国之初不仅不借粮给百姓开荒,还要想方设法从百姓手中拿取粮食。
如刘继隆这种,大规模的免费借出粮食、农具和耕牛,甚至还派地方衙门出钱出粮,让百姓出力来为百姓自己修缮屋舍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面对崔恕的这番话,刘继隆也颔首先认可,接着才提出意见。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三川之地自朝廷与南蛮开战后,百姓便过得尤为疾苦,许多土地抛荒严重,复垦并不困难。”
“借粮之事,可令三川各州县衙门派出官吏,与百姓圈定开垦土地,视土地情况来定下借粮多少,多久偿还。”
对于已经开垦过而抛荒的土地,这种土地的复垦并不困难,只需要耗费几个月的心力,把杂草解决,重新松土就能恢复生产。
相比较直接开垦野地还需要等三年才能达到普通耕地的产量来说,复垦荒地,无疑省下了太多时间。
“汉王英明……”
崔恕适当拍了拍马屁,刘继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
“若以三川旧籍来算,都护府治下人口近四百六十万口,耕地三千七百余万亩。”
“如今降低了税率,但三川土地比陇右更为高产,亩产二三百斤实属常态,所征收的田赋也绝不会少。”
“此并不足以高兴,且需记住是天下动荡,无奈盘剥之举。”
“若是能保障太平,实不该收取如此高的赋税。”
三成五的税率,确实能将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架不住货比货。
此刻的大唐明面税率在一成半,收到百姓头上却在四成多,甚至少数地方能达到五成。
陇右三成五的税率,虽说负担也足够重,但比起大唐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思绪间,刘继隆带着崔恕往狄道城赶去,但他今日并不着急前往衙门,而是在各坊转了转。
不少人认出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躬身作揖。
对此,刘继隆心知肚明,情绪略微低沉起来。
近一年的战事,不少父母失去了孩子,不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打仗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于刘继隆而言,他更清楚不打仗的后果是什么。
他若是软弱了,那这天下便会陷入历史的循环。
五代的乱象仍将出现,那是人吃人的乱象,比之现在更为混乱。
提前结束这样的局面,才是对百姓最大的负责。
用几年的战乱,换二百三百年的太平,用几万人的性命换几百上千万人的性命,这是刘继隆该做的事情。
“回去吧。”
刘继隆开口提醒,随后带着崔恕返回了都护府衙门。
在他面对陇右百姓那复杂情绪的同时,距离他千里之外的李漼却因为黠戛斯的助兵,加上王仙芝与庞勋被平定的消息而飘飘然了起来。
咸宁宫内,数百伶人乐师正在表演,靡靡之音远传甚广。
南衙的徐商、路岩、于琮及北司的亓元实、齐元简、西门季玄和杨玄阶等七人分坐殿上,各有心思。
比较他们,李漼却真真切切的在享受眼前。
不仅面前的伶人表演出众,他身旁也有几名宫女在尽力服侍他。
此情此景,令于琮忍不住作揖道:“陛下,国库实无财,而今九万大军齐聚西境,恐怕仍需钱帛犒赏,方能使其奋勇杀敌。”
“臣斗胆,敢问陛下内帑之中可有结余?”
于琮的话音落下,金台上的李漼便皱紧了眉头,接着又舒缓开来,用平静的语气道:“内帑实无结余。”
他的话,算是堵死了于琮想要从内帑拿钱的想法,而他的举动也让于琮无奈叹气。
“唱的好,赏万钱!”
“谢陛下……”
前脚说内帑无结余,后脚又舍得赏钱给伶人,李漼的举动不只是于琮看不懂,而是众人都看不懂。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李漼看向群臣道:
“朕听闻康承训已经率军渡过了淮河,在寿州与濠州布兵,是否?”
“回陛下……”徐商主动作揖开口道:
“南衙也是昨日收到的消息,康使君想让诸镇兵马适应下淮南的气候,避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李漼听到康承训不准备立马动兵,不免皱了皱眉道:
“朕亦听闻动兵最好在春秋两季,如今已然是三月,若是再不尽早动兵,待到入夏,岂不是又要耽误?”
“陛下,康使君也是为了稳妥……”
徐商不免为康承训解释起来,但李漼却不管。
此前康承训包围两年多才讨平庞勋,这就已经让他十分不满了。
如今康承训又迟缓不前,好似要把战事拖到入秋去。
李漼现在根本等不了,只想尽快解决三大寇之一的黄巢,然后集中力量,讨平刘继隆。
“淮南道如今有官军不下六万,闹到还讨不平一个区区草寇?”
“传朕旨意,令刘瞻、康承训速速出兵,朕要在入秋前看到黄巢的首级!”
“这、陛下……”徐商想要劝阻,但却被李漼黑下来的脸色给堵住了嘴巴。
“臣、领旨……”
无奈之下,徐商只能答应下来,而路岩也趁机开口道:
“陛下,三川传来捷报,叛军几次试图渡江,皆被高千里率兵击退。”
“南蛮酋龙举兵十万攻黎州而不入,无奈败走。”
“高千里奏表,刘继隆不得志而率骑兵北上,请朝廷提防叛军突袭。”
“此外,高千里奏表九月出兵收复三川腹地,以此将功补过。”
相比较康承训和刘瞻的消息,高骈的消息无疑更为让人高兴,哪怕其中没有提及斩获,但结果总是喜人的。
李漼满意颔首,虽然对高骈此前丢失三川腹地不太高兴,但既然他能守住现有的州县,还能策划反攻,那便表明他态度没有任何问题。
于李漼而言,他担心的始终是阳奉阴违的那些官员,毕竟刘继隆几乎割据西境,若是再有人出头割据,那天下必然乱象一片。
想到这里,李漼便继续催促道:“传令给刘瞻与康承训,速速动兵讨賊!”
“臣领旨。”徐商无奈,只能二度应下,但紧接着他又提道:
“陛下,此前康使君讨平庞勋,朝廷尚未犒赏三军。”
“如此,即便康使君愿意出兵杀賊,诸镇官兵恐怕也不愿意出兵。”
“臣斗胆,请陛下发出犒赏,以助三军士气。”
徐商不提还好,提出后,于琮连忙起身作揖:“陛下,国库已无实财。”
眼见二人如此,李漼心里不免有些气愤,但他也知道想跑诸镇出力,钱粮犒赏少不了,所以在片刻的犹豫过后,还是咬牙道:
“宫中尚有数千锦缎,万匹绢帛,若能变卖,尽数取去吧。”
“陛下圣明……”
徐商与于琮恭敬行礼,十分高兴。
由于三川腹地被刘继隆攻占,锦缎价格骤涨,数千匹锦缎,足够卖出数万贯了。
这笔钱用来激励三军出兵,应该是够了。
待到讨平黄巢,夏粮也差不多收上来了,朝廷又有数百万钱粮,足够在偿还部分积欠的同时,犒军结束中原战事。
至于中原战事结束后应该如何,那就得看黠戛斯和朝廷联手能将刘继隆逼到何种地步了。
“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李漼沉声开口,显然对徐商二人逼自己取内帑钱粮的举动很不满。
二人也心知肚明,躬身作揖后,便先后退出了咸宁宫。
在二人离开后不久,多份催战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淮南道。
除此之外,宫中流出的锦缎绢帛,也很快被长安城内的世家名门抢购一空。
这些锦缎绢帛变卖得来的钱财,基本都被运往了淮南道,而淮南道也成了天下瞩目之地。
身处漩涡中心的黄巢,此刻却不是在想如何与官军交战,而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蕲州衙门内,当饭菜酒肉先后上桌,衙门内便响起了口水吞咽的声音。
主位上,身着黄袍的黄巢扫视堂内,但见堂内众将穿着五花八门,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鸟窝一般,根本没有几个得体的将领。
单从堂内情况来看,黄巢便清楚了己方与官军的实力,而眼下他即将率军渡江,若是被人所拖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他必须寻求出路。
不过他不可能直接放弃一批人,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诸位应该都清楚,朝廷已经派兵南下,号称布兵十万来讨击我们。”
“这些日子,某思前想后,最决定先率兵马渡江南下,占据江南诸州县,然后再北上与官军决战,夺下淮南。”
“届时我军便可四面出击,横扫河淮及岭南,与汉王东西呼应,覆灭这该死的朝廷。”
“好好!!”
面对黄巢的这番话,不少投靠而来的草寇根本听不懂,但当他们听到了汉王刘继隆的消息时,纷纷选择了叫好。
这倒不是他们多么崇拜刘继隆,而是他们都在扯刘继隆的大旗,以此来保护自己。
只是对此,黄巢眼底闪过些许变化,默默记下那些叫好的人,然后开始点名道:
“何荃、赵普郎、王……”
那些叫好的人都被点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修边幅的将领也被点到。
随着黄巢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黄巢也趁机说道:
“江南是朝廷的钱袋子,某率军南下后,朝廷必然会选择分兵进攻此地,同时围剿南下的义军。”
“刚才点到姓名的,均率军留守此处,方便我军南下进攻不利后,回撤此地。”
“至于其它没点到姓名的,现在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随军渡江南下。”
“是……”
这次回应的声音稀稀拉拉,众人都不是傻子,都清楚不管是留下来,还是选择南下,都逃不过被官军围剿的命运。
黄巢也不指望这群人,甚至做好了今夜就有人率众散伙的打算。
这些并不重要,以朝廷现在的态度,不可能招抚他们这些草寇。
他们即便离开蕲州、黄州、舒州和庐州,也逃不过被官军围剿的下场。
他们如果逃离开来,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多吸引官军注意,争取更多时间也说不定。
念头落下,黄巢便率先动筷,然后便看到了这群人大口吃肉喝酒的粗鄙姿态。
他没说什么,而是在散场后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去中堂议事。
尚让、黄揆、黄邺、黄存、林言等十余人尽数都在中堂。
眼见众人到来,黄巢开门见山道:“官军气势汹汹而来,我军不可直接与之交战。”
“眼下舟船已经打造大小八十余艘,明日四郎你先率五千兵马渡江南下,夺取江州后,再运送四州七千工匠南下,以江州为都城,大军渡江,四面出击。”
“我等想要成事,必须趁朝廷反应不及前,先占据江南西道,然后和朝廷谈判,割据一方。”
黄巢虽说对朝廷失望千百遍,却也不觉得此刻的自己,会是朝廷的对手。
唯有拿下足够大的地盘,然后与朝廷谈判,得了官身后,好好休养生息,再趁机观察天下情况而布局,这才是他想要做的。
原本他是想在四州好好发展,依托刘继隆的那十二字要诀来成就事业。
只是随着庞勋、王仙芝的覆灭,他也感觉到了这条路他走不通,这才变化了路线。
“节帅,刘继隆既然已经自称汉阴郡王,那您干脆也自称江南西道观察使,这样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攻占江南西道。”
尚让突然开口提议,黄巢眼神闪烁,随后颔首道:“不错!”
“既然如此,等我们渡江南下,此事便交给你来办,改旗易帜的事情要尽快。”
“是!”尚让连忙躬身应下,随后又与黄巢完善了细节,直到夜半才与众人退去。
翌日清晨,黄邺点齐五千披甲步卒,率领朱温等几名都将乘舟船渡江,对江南西道的江州发起了进攻。
黄巢的突然渡江,让原本还在等待朝廷犒赏的康承训、刘瞻等人大惊失色。
刘瞻急令李国昌父子进攻黄州,他则率宣武军渡江进攻江州。
康承训得知消息,也当即提兵南下,进攻庐州和舒州,而黄巢则是在渡江后四面出击,不断裹挟百姓,进攻诸州县。
凡州县富户,不论出身世家豪强,尽数被劫掠,工匠亦被掳走。
消息传到长安时,已经是三月末梢。
原本还在等着西境战事的满朝文武,不得不将目光投到了江南去。
“混账!混账!”
“他要犒赏,朕给了!可结果呢?!”
“一群草寇,竟然渡江攻入了江南?”
紫宸殿上,李漼质问百官,百官也是有苦说不出。
在他们看来,黄巢也属于朝廷讨击陇右而诞生的产物。
如果当初不是皇帝被冲昏头脑,执意对陇右出兵,那如今的局面也不会这么糟糕。
可是如今,皇帝不仅不反思自己,反而在埋怨臣子。
当然,这些话他们是不好说出来的,所以只能委婉道:
“陛下,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决不可丢失。”
“陛下,眼下可令宣歙、江西、浙东等处兵马进击围剿贼军,绝不可事情变大!”
“陛下,臣以为,理应暂缓对陇右叛军战事,先对付黄巢所率叛军!”
江南这个钱袋子对于安史之乱后的大唐来说格外重要,就连陇右的战事,于整个庙堂而言,都能暂时放到一旁。
不过他们这种做法,倒是让同平章事路岩站不住了。
他主动站出来,对李漼作揖说道:“陛下,江南之事固然紧要,但绝不可能停下对陇右战事。”
“且不提郑相所率兵马已经动兵,单说黠戛斯助兵已然南下,便绝不可能停下。”
“倘若停下,不仅错过了讨击叛军的好机会,也违背了朝廷与黠戛斯的盟约。”
“届时黠戛斯若是南下入寇,朝廷不仅未能讨平陇右,还将再惹出一个敌人,得不偿失……”
路岩的话,很快说服了许多摇摆不定的人,而李漼闻言也更加坚定了想法。
面对群臣的目光,他当即起身说道:
“草寇要讨平,陇右也要讨平,此事不容商量!”
“陛下圣明……”
路岩与不少官员纷纷躬身唱礼,其它官员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大流同意。
很快,诏令诸镇出兵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江南。
与此同时,朝廷的决定也在关中范围扩散。
赶在出征前,刘继隆通过自己在关中的谍子,得知了大唐的决策。
“希律律……”
狄道城外,三月末梢气温还略微有些寒意,摆阵的九千精骑从狄道城北的官道,向北延伸不知多远。
这些精骑穿着红色的战袄,骑着乘马,乘马马鞍上拴着两匹马的缰绳。
一匹是军马,另一匹是挽马。
军马除了马缰,其它什么都没有,而挽马背上则是背负了军马的马鞍,以及骑士的扎甲和军马的马甲,以及弓弩箭矢,重量并不比一个人轻多少。
官道上,刘继隆策马向前走去,手中拿着谍子飞鸽送来的军情,嘴角上扬。
“朝廷倒是有魄力,就是不知道能否成功了。”
他面色如常,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调侃。
斛斯光已经先一步前往了会州准备军粮,刘继隆身边没有什么亲信的人。
都尉和别将们在他面前,始终有些局促,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人会回应自己。
自言自语后,他看向身后的都尉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传令给张昶、郑处二人,令他们接到此令的第二日率马步兵北上,每日走四十里即可。”
“不需要遮遮掩掩,放开手脚去吸引黠戛斯人的注意,然后按军令列阵与他们交战。”
“是!!”都尉果断应下,随后吩咐了一名队正率兵先行。
刘继隆见状收回目光,抖动马缰向北疾驰而去。
策马扬鞭之际,从容弘雅,天姿雄杰。
眼见他渐渐靠近己方,道路两侧中的两名骑士忍不住探出脖子,哪怕看不清五官,也能感受到刘继隆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免激动。
“行哥,快看!汉王过来了!”
“收声,莫不是忘了军法?”
两名普通的骑士,正是当初的忠武军王建,与他族中兄弟王郅。
二人曾经常在家乡偷牛偷马,自然有着一身马术本领。
刘继隆令高进达从官军降兵招募勇士,类似二人这种有一技之长的人,自然被选中成了陇右的兵卒。
四个多月的扫盲和思想工作,让二人看上去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几分沉稳。
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陇右听到了无数人对刘继隆的评价,自然也对其升起敬佩之情,更想看清他的容貌。
只是不等刘继隆策马靠近,便有声音在二人耳边传来。
“王大郎、王二郎,军中有令,我们这团的调往后边去。”
“是……”
伙长的声音传来,二人眼神骤然黯淡下来。
饶是他们已经成为了陇右军中一员,但当刘继隆出现的时候,他们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安排到了边缘站队。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投降而来的兵卒也因为军中的调令而有些失落。
校尉估计也早有预料,故此前来安慰他们。
“无碍,刚投降的时候都是这样,某这个番人当初也被人戒备,后来日子长了,大伙就融入一块了。”
“等日后你们多了解汉王,便知道军中的都尉、别将他们为何这么注重汉王的安危了。”
校尉说着,抬手为王建整理了一下他那有些歪斜的头盔,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建瞧着他离去,目光不由得远眺向了刘继隆的方向,但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变远,他也瞧不到什么了。
其实不用刚才那校尉开口,他也明白陇右的将领为何那么尊重汉王。
这几个月的生活,他算是体验了把太平的滋味。
若是天下都能如陇右这般太平,他们两兄弟怎么可能被生活逼得无奈去偷牛偷马,最后被抓到县衙,发配西线充为民夫,卷入战争之中呢?
若非自己兄弟两人命大,兴许早就死在当初的战场之上了。
太平之人渴望乱世,觉得自己能在乱世成就一番功业。
乱世的人渴望太平,轻易清楚自己的能力如何,只想平安活下去。
王建觉得自己属于前者,但来到陇右后,他渐渐有些摇摆不定了。
只是今日瞧见汉王后,他心底泛起涟漪,只觉得若是可以,他也想做汉王这般的人。
“哔哔——”
“行哥,走了!”
刺耳的哨声与王郅的提醒让王建回过神来,心中却鼓起勇气,目光看向王郅。
“二郎,你我得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看看节帅能否带着我们打回家去!”
“嗯!”王郅不解自家行哥为什么突然振奋起来,但他知道自家行哥想做什么,自己就陪他做什么。
“驾!!”
抖动马缰,二人跟随队伍往北边的会州赶去,迎风飘荡的“劉”字旌旗则成了他们的追随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