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长青谷极北区域,正值日间
雪花漫天,狂风呼啸
一条由青木铺成,宽八米的道路自南向北贯通而来。
此处气流虽然强劲,但方向却异常紊乱。
它好似因找不到出口而在胡乱宣泄,将空中的雪花卷成气旋呜呜作响;吹的道路两旁树木东倒西歪;时不时还会刮断山谷两侧岩壁吊着的冰凌,那些冰凌最长的有十几米,短的也有三四米,砸到地面发出的声音自然不小。
飞舞的雪花、摇晃的树木、坠落的冰凌,与空寂无人的青木道一动一静相映成趣,无意间倒是形成了一副风雪古道奇景。
“银龙腾跃,寒光垂野,万壑镌凌,千岩淬霜……”
倏然,道路尽头传来一阵低缓悠扬的歌声。
从声音就能判断出来,是个中年人。
歌声的前四句显然是在描绘冰渊残酷严寒的雪景,所以语气稍显沉重,紧接着那人又继续了:
“冰刃峭,冻云斜,风削千山骨刻痂……”
歌声中阙,继续描绘残酷环境的同时,却又多出了一股抗争的意味,那中年人歌声语气里的斗志也逐渐抬升了起来,继而才语气高亢的唱出了最后一句:
“踏破罡风振袖立,摩敖山兮现云霞!”
“好,胡大叔,你唱的太好了……”
歌声结束,清脆的少女夸赞声随之响起。
道路尽头,这才缓缓出现了一支车队。
车队全员有三十多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台木制的两轮厢车,厢车前方各有五人套着铁钎与绳索,显然就是其动力来源;然后就是一辆十米长,五米宽,满载货物的铁轮车,这铁轮车前面有十个人拉,后面还有五个人推,重量显然远超前面的两台厢车。
打头的那辆厢车周围,还有六个人在跟着步行。
六人全都身着棉衣,步伐略微靠前的是两个头戴兽绒毡帽,看着40岁左右,面相坚毅的青衣中年人;剩下三男一女,四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则稍稍落后了两人几步,原因是他们正用手扶着车厢,明显是为了减少车厢行驶过程中的颠簸。
四个年轻人,不是苏氏四兄妹,还能是谁?
“咳咳……”
最前面那个身负镔铁长枪的中年人,听到苏星儿夸奖自己的歌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两声才笑着道:“星儿姑娘,这首摩敖歌里藏着四个人名,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苏星儿闻言一愣,立刻点头表示不解。
倒是她大哥苏景,接过话道:“我倒是了解一点,胡大叔说四个人名,是指四藩的方伯大人,分别是陈仓方伯楚龙腾、河藏方伯傅万壑、蔡丘方伯蔡千山,以及魏博藩镇方伯李罡风。”
听到苏景说出四个人名,胡铁江顿时笑着点头:“不错,就是四位方伯大人的名讳,咱们四大藩镇这么多人,能安安稳稳在摩敖山地界生活两百多年,靠的就是四位方伯大人的庇佑……”
说到这,胡铁江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当然,咱们是蔡丘人,最应该感谢的,当然还是蔡方伯。”
苏景四人闻言都没搭话,倒是那些拉车的赶路的,脸上都露出了浓浓的赞同。
呼…………
随着车队进入气流狂暴的路段,不管是前面拉车,还是后面推车的人,压力一下子就大了很多,行驶速度自然而然也慢了下来。
“铁川,跟我去帮忙推车!”
胡铁江倒是很有经验,对着旁边的弟弟胡铁川招呼了一声,赶忙走到第二辆厢车后面,帮着推了起来。
苏景四兄妹有样学样,也走到厢车后面帮忙推车;
苏星儿看着四周风力还在不断增大,忍不住转头询问道:“胡大叔,这里风怎么会这么大这么乱啊?”
胡铁江显然经验极其丰厚,立刻笑道:“因为长青谷内长期有对外气流,因地势和气温原因,谷外气流又会往里灌,两股气流在此处形成了交汇,所以这里的风才会变得又大又乱。”
苏星儿可不笨,听到这个回答,只低头思索片刻,立刻抬头惊喜道:“我们快到青化城了?”
“星儿姑娘真聪明!”
胡铁江先夸了苏星儿一句,然后抬头遥望北方,自己也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一抹喜色道:“不错,咱们离青化,只差最后五公里了。”
“终于要到了!”
苏景四兄妹闻言,表情顿时就松弛了许多。
从元月十二号夜间出发,走走停停到这已经是第五天了,除了正常休息,中途他们只停了一次,就是昨晚在隘口村。
这辆厢车,以及拉车的力夫,就是在隘口村租的。
至于胡铁江和胡铁川两兄弟,也是昨晚他们在隘口村驿站里偶然结识的,两兄弟是从别的村子来的,那满车的货物,明显是他们要拉去青化城卖的。
“夫君,煤快烧完了!”
突然,第二辆厢车里传出一道妇人的声音。
胡铁江听到声音,立刻从厢车后面挂着的皮革袋里取出几块煤石,然后慢慢掀起帘子,用身体挡住外面的寒光,待帘子开口差不多了,小心翼翼钻进去后,反手迅速将帘子给闭上。
看到大哥苏景脸上满是好奇,苏星儿立刻凑过去,轻声道:“我昨天看到了,那厢车里,是胡大叔两兄弟的妻子和孩子,五个孩子里最大的才七岁,最小的还抱在手上。”
难怪了!
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没修为,不能见光。
苏景困惑被解开,立刻点了点头,可随即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天空,面色微微一凝,表情顿时阴沉了许多。
不光他,苏旭和苏智也听到了小妹的话,两人自然都不笨,看到大哥表情变化,低头思索了片刻,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表情也随之低沉了下来。
而此刻,第二辆厢车的内间。
胡铁江先将煤石放到炉子里烧好,然后才扭头看着妻子方静和弟妹王青,见两人表情都很忐忑,他立刻凑上前,低声道:“静儿,弟妹,不要怕,马上就能到青化城了,一进城咱们就立刻去辖司,先脱去奴籍和贱籍,再重新上民籍,斐儿他们五个都是第一次去辖司,只要我们入了民籍,他们就会自动变成民籍。”
两个妇人手里各抱着一个婴儿,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姣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长期在外狩猎过的人。
听到丈夫的话,方静和王青两人脸上的忐忑,立刻就消弭了许多。
胡铁江从怀中取出两份纸质文书,看着文书排头的奴籍二字,攥拳沉声道:“张头领太过分了,之前都说好了,我和铁川无偿帮他狩猎两年,他就会把你们二人的奴籍都交给我,两年期满了,居然又不同意。
他做得了初一,就不能怪我们做初五,这两份奴籍本来就是咱们该得的,他真追究起来我也不怕……”
说完他扭头看着两个妇人手里的孩子,以及他们身后的三个六七岁的小孩,神色坚定的继续道:“若不脱去奴籍和贱籍,斐儿五人今后就只能跟我们一样,只有入了民籍,才能真正算是人……”
………………
“5鬃实力,居然还是贱籍,这蔡丘实力真强啊!”
排头的车厢内,听完胡铁江的那番话,夏鸿眼中先闪过一抹匪夷所思,然后就感叹起了蔡丘的实力强大。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蔡丘真的是不缺御寒级,最起码5鬃实力的不缺。
“也不奇怪,四个月前看到的那些郡卫军士卒,都有6鬃以上的实力,他们还是最弱的兵种,整个蔡丘有30多万大军,这样想想,5鬃实力在这确实是不算什么。
而且入民籍的最低修为要求就是5鬃,换句话说,就是有5鬃以上的实力,你才有资格当普通人。”
当然,还只是有资格而已!
入籍是要花钱的,而且还不少。
从胡铁江刚刚那番话也能推测出来,脱籍显然是件很麻烦的事,不但要花钱,还需征得主家的同意。
“所以这胡氏兄弟是贱籍,他们的妻子是奴籍,应该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张头领家中的奴仆,兄弟俩被人骗着白打了两年的工,实在气不过,就把妻子的奴籍证明给偷来了,打算抢先去青化城脱籍……”
夏鸿很快就在脑海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理清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夏服,立刻就明白,为什么昨夜两兄弟要跟着自己一块出发了。
胡铁江显然一直都在担心那个张头领会追上来,或是半路出意外,昨夜在隘口村驿站,他从自己的穿着看出了些端倪,为安全起见假意跟苏景四人结交,然后跟着自己一块上路。
夏鸿想通过后,淡笑了一声,胡铁江的行为,顶多就是一点小人物的求生智慧,算不上多恶劣的事。
问题是……
“这一路压根就没人追过来,要么就是人家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奴籍被偷,要么就是人家早有对策,胸有成竹懒得追了。”
前者还好,要是后者,这胡氏兄弟的脱籍美梦,怕是最多只能做到进城的那一刻了。
车队不比单人,再加上谷口区域环境恶劣,五公里路程,众人也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走到了天黑。
“到了!”
“前面就是青化城门了。”
“这就是青化城,好大的城墙啊!”
“这是青化城的南门,正对长青谷的方向。”
“整个长青谷,只有这一个出口。”
…………
很快,随着车队发出一道道惊呼声,一面纵横东西十五公里的黑铁城墙,缓缓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听到队伍里的惊呼,夏鸿也忍不住掀开了帘子。
看到城墙,他眼睛顿时微微一亮。
这面黑铁城墙,东西两端直接跟两侧的山壁连接,与其说是城墙,倒不如说是整个长青谷的关隘门户。
“直接建在隘口处连管兼防,这青化城,从版图上来说,就相当于整个蔡丘全境的南面要冲,长青谷除了这里,就只有南边蚀骨道一个出口,没有任何外部威胁,人口也无法向外流通,所以只要控制这里,就等于控制了整个长青谷……”
这是站在蔡丘的角度上,反过来说,若是有别的势力能通过蚀骨道,拿下青化城……
“有籍者走大门,无籍者走小门,都给我排好队!”
思索之际,车队已经走到了城门下方。
正值夜间,入城的人并不少,随着城门处士卒的高声提示,后方陆陆续续抵达的人,都排成了两条队,一队从大门接受审查,一队则走侧翼的小门。
有无户籍的区别待遇,从这里就开始体现出来了。
青化城的主门,约有三十米高十二米宽,别说人,就是载货的铁轮车,也能并排容纳两台一起进入;
而那扇小门就有点意思了,它开在主门的侧翼,高度连两米都没到,宽只有半米,刚好只能容纳一个人往里进,考虑到城墙厚度约有三十多米,除非孩子,正常成年人想通过,必然全程都要低头弯腰。
羞辱倒也谈不上,大概率是蔡丘为了体现户籍的重要性,故意弄出的区别对待,可能还含着点打压长青谷人士的意思。
不过进城的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车队众人见状,自然也开始去排队了。
胡铁江等一众人都是有籍者,直奔大门;
而夏鸿这边,苏景四兄妹,看到五个力夫直接把厢车拉到大门这边排队,面色顿时有些犯难。
力夫是贱籍才能干的行当,这五个力夫,都是他们在隘口村花钱雇来的。
这些力夫昨夜就见过夏鸿的穿着,显然是认定他们五人都是有籍者,所以问都不问,直接就把他们拉到大门这边排队了。
问题是,他们四个连同夏鸿,都是无籍者啊!
“大哥,这……”
苏旭三兄妹脸上也满是难色,看着前面只有五十多个人,很快就会轮到他们,顿时开口询问苏景,显然是想他快拿个主意。
苏景扭头看了看车厢,正打算开口询问,车厢内却率先传出了夏鸿的声音。
“不用排队了,直接往前走,进城!”
苏景四兄妹闻言,顿时一愣。
那五个力夫就更有意思了,先停顿了片刻,随后居然真就拉着厢车脱离队伍,从旁边径直冲向了城门。
苏景四兄妹,看到前方已经有很多郡卫军面色不善的站了出来,明显是打算拦车,先露出一抹惧色,但咬了咬牙,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耳朵是聋了吗?狗东西,给老子滚去排队!”
一个作将领打扮的中年人,径直拦在了厢车前方,先打量了一番苏景四兄妹,神情立马变得暴躁起来,随后直接指着厢车,怒声咆哮了起来。
五个力夫被齐齐吓了个激灵,赶忙拱手打算开口。
噗嗤…………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一道寒光就从车厢里猛然飞了出来,径直穿透了那个将领的眉心。
那中年将领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甚至都没露出什么反应,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略带困惑的瞳孔就迅速涣散,三息不到,就生机断绝轰然倒地了。
砰……
城门四周,无论是那些正在排队进城的人,还是负责筛查户籍的郡卫军士卒,一下子全都懵了。
“队长被杀了?”
“他杀了人?”
…………
“敌袭,城卫军戒备!”
随着有人发出声音,郡卫军士卒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砰!
数百郡卫军闻声而动,一个身披青甲,手持巨斧的魁梧大将,直接从城门上方跳了下来,满脸虐笑的看向夏鸿所在的厢车。
“敢来青化城杀人,好一个……”
“滚!”
厢车内一道偌大的怒吼声传出,城门四周,顿时被激出了一道无形的震荡波。
那震荡波明显是有意为之的,其他人只是捂住耳朵往后退了几步,而那青甲大将,直接就被轰飞,猛地砸进了后方的城墙上,居然往里凹进去两三米。
噗!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城墙内的青甲大将,也就是方天化,从城墙出来后先倒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里满是惊惧与骇然,直接跪地对着厢车高声求饶。
“阁下显阳之尊,对一个御寒级小辈出手,如此以大欺小,未免也太落下乘了吧?”
随着一道声音头顶传来,方天化立刻闭上了嘴,脸上满是喜色,随即便快速起身,带着周围的数百郡卫军士卒,对着上空跪地一拜;
“拜见城主!”
城主?
本来在排队进城的人,瞬间都乌泱泱的跪了下来,跟着郡卫军士卒一道,齐声跪拜道:“拜见城主!”
苏景四兄妹显然都有点被吓到了,他们下意识的也想跪地膜拜,可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咬了咬牙非但没有跪下去,反而还抬头朝着上空看了过去。
城门五十米上空,正悬浮着一道白色身影。
那是个身材高挑,略显瘦削的白衣中年人。
他身上那件白色锦衣,第一眼望去,便觉其白的不单调,并非是那种刺眼的纯白,而是如一捧新雪映着晨曦的微光,泛着温润柔和的色泽,自带一种清雅高华的气韵;
他满头黑发被一顶螭纹银冠束起;衣领与袖口处,滚着一道银线勾勒的缠枝莲纹边,为整体的素净平添了几分精致;脖子上挂着一枚羊脂色玉环;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月白色锦带,带上还坠着一白一青两枚圆珏,玉色温润,与锦衣的白色浑然一体,更显清贵;
他腰间还挎着一柄月白色长剑,整个人静立半空,衣袍如瀑布般柔顺,身姿挺拔,宛如雪中青松,孤高而遗世,很难想象,贵气与出尘两种气质,竟能完美的在一个人身上融合。
这就是白水郡郡守蔡秋宏次子,蔡丘方伯的直系第三代后人,且有蔡丘剑圣美名的青化城城主,蔡云州。
“哼!”
就在苏景四兄妹有些自残形愧之际,天空中的蔡云洲突然发出了一声冷哼。
可能是因为厢车内的夏鸿不给回应,也有可能是苏景四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了冒犯,蔡云洲这一声冷哼竟牵动了周边气流,化作两道无形剑刃,骤然对着下方的车厢飞了下来。
呼…………
一道气流骤然从车厢内飞出,消解蔡云洲那两道无形剑刃,护住苏景四人的同时,也将整个车厢,直接给轰成了碎片。
车厢碎裂,夏鸿自然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本世子远道而来,这就是蔡丘的待客之道?”
夏鸿一袭银线穿插收边的黑色夏服,配合领子与袖口的螭纹图案,视觉效果同样质感满满,他尽管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也并未像蔡云洲那样束冠,满头青丝只是用一根银簪随意固定了起来,但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容,配合嘴角擒着的随性笑容,整体气质给人的感觉,竟丝毫不比蔡云洲差。
不对,夏鸿眉宇间透出的那股自信,甚至隐隐凌驾于蔡云洲之上了。
“世子?”
“这也是方伯之后吧?”
“肯定是,看年纪就知道了,比蔡城主还年轻啊!”
…………
而蔡云洲,早在夏鸿现身的那一刻,表情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