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塔,第四层。
方才在第三层一边诛杀空色和尚的时候,程心瞻就一边在选定第四层的人选。要想不造冤孽,那自然就是要找臭名昭著的杀,或者是自己熟知其品性的杀。
好在玄门斗魔也真是不遗余力,抓来的魔头是如此的多,有多少是像顾伯父这样被安罪抓进塔的,程心瞻不知道,但是那些臭名昭著的和自己所熟知的恶人,也是不少,所以在挑选魔头时,他并未太费心。
第二层和第三层所杀的,都是属于臭名昭著这一类的,这第四层,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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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了净石老僧!”
筶子依旧很热闹,第四层的牢监亲眼看见程心瞻进了净石老僧的牢房,并迫不及待的通过筶子与塔中的众牢监们分享。
“哈,云观主这是又选了一个熟人呀,净石和尚是西康白玉丛林的讲经大师,被我碧筠庵的醰白、醐清两位隐居长老还有吴玫师姐合围活捉。当时云观主也在场,他那护山的狮君就是一头被镇压在白玉丛林底下的大妖。”
有碧筠庵的人笑着介绍。
“碧筠庵的隐居长老吧,那得有三洗了?吴玫,是那人称「女飞熊」的吴玫吗?听说在年轻一辈中,她的剑霞仅次于青索剑,要他们三个联手,那这个净石老僧是什么修为?”
也有人不太了解西康,在询问着。
于是那个碧筠庵的人便说,
“白玉丛林是西康的大教,净石和尚作为讲经大师,足有四洗修为,而且这位修的是西康八苦中的「负石苦」,一身气力堪比龙象,当然不好对付。不过呢,当时是在白玉丛林,我家三位前辈也是怕推倒了丛林,毁坏了山河,没有出全力,不过这净石和尚肯定也很不好对付就是了。”
这人解释着。
“那当时你家三位活捉这魔僧,用了多久?”
有人问。
那位碧筠庵的弟子回答的有些迟疑,
“有好些年了,记不太清,但是两刻钟应该还是有的。”
于是众人心里大概有了数。
“就压两刻钟!”
马上有人开始吆喝起来。
“半个时辰!”
“三刻钟!”
“……”
筶子里又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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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层第一百五十二号牢房中。
狮子变得像山一样雄伟,足有八九十丈高,把整个虚界都显得逼仄起来,要不是越往上,这牢笼虚界就越大,恐怕这一仗还不够狮子施展开手脚。
净石和尚此时被狮子按在脚下,大口涌着血。
狮子自脱困后,被人掘山断脉的仇就无处可报,程心瞻在第四层里选了净石和尚,也算是给狮子解心结了,所以这一仗他从头到尾都没出手,任由狮子撒气。
这时候,狮子已经顺了气,净石和尚也快不行了,程心瞻这才上前,他也不啰嗦,掌心的火焰已经腾起。
净石和尚的脸色一变,急道,
“我要圣狮亲手普渡我,这样我才会投胎去净土佛国,你不要动手。”
说这话的时候,净石和尚的胸膛都被狮子踩瘪了,他这一急,嘴里往外涌的血就更多了。
不过净石和尚丝毫不在意,他本就是在锁妖塔中等死的人,可以说万念俱灰,如今竟然会被一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绿鬃雪狮给杀死,他认为这一定是佛祖的意思,是自己日夜诵经传到了佛祖的耳中。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在最后时候没有与白玉丛林共存亡,而是选择了逃走,结果被人活捉,这才惹怒了佛祖,需要吃点苦头才能去往佛国。这样也能解释,带有佛祖意志的圣狮才会如此恨自己,出手招招都是杀招,甚至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程心瞻听着净石和尚的话,有些不解,
“只有这个要求?”
净石和尚点点头,目光里满是哀求。
程心瞻点了点头,并递过去一支空白的玉简,
“那我也提个要求,写下「负石苦」的修行法门。”
净石和尚没有任何犹豫,接过了玉简,贴在额头上,以元神往里刻录法门与经文。法光闪烁着,不一会,和尚就把玉简还了回来,随后自己双手合十,等待死亡。
程心瞻看过玉简,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狮子脚下一用力,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就把和尚给碾死了。
随即,和尚的元神便逸散了出来。
“吼——”
狮子张口,虚空掀起波澜,和尚的元神就像泡沫一样被吹散。但至死,和尚尸身与元神脸上的笑容都很真挚,似乎很确信自己真的会去佛国。
而狮子可不管和尚怎么想,他又不愿意做什么佛国的圣狮。什么狮子孔雀是佛兽,都是这群疯子臆想出来的。狮子敢肯定,自己就是由大地高山孕育出来的,绝不是什么佛陀创造出来的。
程心瞻也没有干预,任由真灵投胎去了。
随即,他往地上丢了一把火,把尸首烧的干干净净。三境的血肉一经灼伤,就都变成了精纯的灵气回归天地,很快只剩下零零散散一些魔宝和一颗金色的舍利。
他用洞石把魔宝都收了起来,火继续在舍利上烧着,让狮子动手和让真灵投胎,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至于把金丹埋进沙子这件事,和尚没提,他也不会去做,这次进塔,戏肯定是要做全套的。
很快,金丹也逐渐化作灵气消散掉,同时,还逸散出一股淡淡的灰褐色的煞气。
程心瞻眼前一亮,祭起修行人必不可少的汞网——虽然大多修行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罡煞,但汞网铅瓶这种东西,大家还是愿意花些钱常备的,万一要是遇上了呢?
程心瞻对待罡煞更是熟练,汞网一放,便把漂浮的煞气收拢起来,一丝一缕都没漏掉,凝成了一团煞水,再以铅瓶收好。
煞水出奇的重,像是掂着一座小山。
结合煞水的颜色以及散发出的法韵,程心瞻就不难推断出,这是一道阳仪真煞,「嵏峦千钧煞」,能发尘膨沙,积石造山,一缕有千钧之重。
这也是一道与「负石苦」修行相得益彰的真煞,按煞水体量估,有个二两左右。另外,方才在第三层空色和尚那里,也炼出了一两多的「化骨凝血煞」——应当是血神教所赐,已经算得上是收获丰厚了。
他收起真煞放入龙鳞,撤去云雾,便摇响了铃铛,此时,狮子也变回了原来大小。
几乎是才响铃,第四层的牢监便走了进来,似乎是一直在门口守着一样,看牢监一脸兴奋的样子,倒是让程心瞻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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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验,净石和尚尸骨无存!云观主已去了第五层!”
第四层的牢监看着程心瞻进入了第五层,便迫不及待的给其他人通报。
“这也太快了吧!”
马上有人回应。
“哈哈,我又赌赢了,下注的人我可都记着呢,春蒐结束后你们别跑,我一个个上门要!”
“少废话,第五层的人呢,赶快接上!”
“都在看着呢,现在第五层一共也没几个人,外客里面,他是第一个上来的。”
第五层的人回应着。
“选了!是南派的姚开江!”
“哦——是姚开江啊,也是四洗,不过他一身本事比净石和尚可大了去了,入魔之前是红发老祖的大弟子,原先在旁门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失心疯了要叛教入魔。”
“欺师灭祖,该杀!”
“是该杀,可也不好杀,这个人现在一身的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说是四洗,战力估计有五洗。元觉羽师的剑都没能杀得了他,就是抓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劲。”
“确实。”
众人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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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层第七十九号牢房。
程心瞻一进来,反常的没有被偷袭。
这一层的囚牢虚界更大了,足有三五里宽广,但里面还是昏暗暗的。在不远处,地上盘坐着一个人,雄壮的像是一头熊罴,怕是有丈许高。
壮汉只在腰胯处围了一块黑布,余处都是裸露着的。浑身青灰色,像是青铜浇筑的铁人,虬结鼓胀的暗银色筋管清晰可见,像是里面流着汞砂一样。全身更没一处是好皮,到处都是尺长的伤痕,伤口的皮外翻着,可以看到里面青灰色的肉和灰黑色的骨,既不流血,但也没有愈合。
程心瞻仔细打量着,看来上次在伏霞湖,姚开江虽然最后是逃了,但也被洪长豹和留天房伤的不轻,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愈合,无疑就是化血神刀留下来的了。
但是,换个角度想,即便是被化血神刀伤成这样了,姚开江却还是活的好好的,尤其是那一身的铜皮,明显是比伏霞湖初见时要更接近洪长豹所说的,传说中夜郎古国秘传的「汞血铜尸」了。
姚开江的脸上还是盖着那张金色的面具,但是上面也留着一条从左眼到右眼横切鼻骨的刀痕。
这时,姚开江睁开了眼,露出一双赤红的血瞳,朝程心瞻看了过来。
“你是谁。”
他似个主人般的问了起来,在这片囚牢里,倒是显得有些宗师气度。
“一介散人。”
程心瞻回答说。
“散人?散人也能进锁妖塔了么?”
他问。
“玄门办春蒐,这一次,也邀请了散人。”
“呵呵。”
姚开江发笑,
“春蒐?塔里的春蒐?好,我姚某竟成了猎物了,呵,还是一只用来儆猴的鸡。不过玄门愿意把猎物分享给你们这些散人,看来,现在玄门的处境也不好。”
程心瞻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我是谁?”
“欺师叛教之徒,姚开江的名头早已传遍佛道旁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程心瞻不紧不慢的说,对待姚开江,他实在看不起。
“你懂什么!”
姚开江果然大怒,倏然起身,竟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程心瞻自然是防着的,他闪身躲开,而狮子却是直接施展出变化神通,向山一样扑了过去——他这次带着狮子是要以最快最稳妥的方法救出顾伯父,可不是来单打独斗的。
而姚开江看到像山塌一样压过来的狮子,瞳仁骤缩,也是当即就吐出了金丹,祭出了法相,一个金冠黑袍帝王。
法相肤青而银筋,头顶金冠纹饰与姚开江面具上的如出一辙,黑袍上的鸦鸟纹和之前在伏霞湖所见的那些铜车、傀儡上的纹路也是一样。
不难猜,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夜郎王了。
只不过,姚开江是昏了头,以红木岭修罗道筑基,却又半路转去修夜郎魔功,不光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就连法相也是这般可笑:
区区三十丈。
名副其实的小法相。
他不禁嗤笑出声,但笑的不是小法相本身,而是笑姚开江的有眼无珠。
而姚开江自然不知道程心瞻在想什么,但是他瞧见了程心瞻的笑,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事实上,这夜郎王法相也确实是他引以为耻的东西,所以在外界他从不施展,只怕招来笑话。
只是如今身陷牢狱,没有什么人看见,从夜郎古国地宫里带出来的傀儡也被挥霍的差不多了——旁门魔道,没有傀儡术的底子,只会用不会修,实属正常。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同样是在中三劫的古怪狮妖,姚开江一时除了祭出法相拖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
“你以多欺少,又算得什么好汉!”
姚开江大吼一句,又祭出一把青铜质地的秦长戈,往程心瞻这边斩来。
程心瞻闻言一笑,
“姚开江,你说这话,是忘了自己还有傀儡的时候了吗?”
不过程心瞻倒是不知道姚开江在被活捉之前,在与正道交手以及魔道内斗的这些年里,就已经把夜郎国地宫里的傀儡全部挥霍完了,他还以为那些傀儡是在姚开江被关进锁妖的时候让玄门给缴了去。
但是无论哪种,程心瞻的话都让姚开江的脸上更挂不住了,于是他前冲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看着姚开江暴怒的样子,程心瞻轻轻一笑,抽出了秋水,以作格挡。
很快,叮叮当当声响成一片,交手十几招后,程心瞻右眼中光华一闪,牛毫大的白骨飞剑飞了出来,这般近的距离,几乎是才出了阴殿,就扎入了姚开江的胸膛心府处——姚开江脸上覆着面具,不然该刺泥丸宫才是。
不过让程心瞻意外的是,飞剑扎中了姚开江,却未能完全刺进去。
姚开江闷哼一声,手上挥戈不停,
“飞针?你以为你的针能破开我的皮肉吗?”
说着,只见姚开江的一身铜皮开始泛光,暗银色的筋像小蛇一样蠕动着,幽都竟然在被一点点挤出来!
程心瞻心念一动,幽都化作无形剑气,并施展起蚀骨化血的神通。
“呲——”
姚开江的胸口开始出现白烟,这里的皮肉被飞剑化开了一个小洞,紧接着,飞针便继续往里扎。
姚开江脸色骤变,手上一个变招,长戈大力挥砍后迅速后退,腾出一只手来,伸出了两根手指,指甲发着冷铁似的光泽,猛地插入了自己胸膛上的伤口中,捻住了飞剑,并快速甩了出去。
就这一会的功夫,姚开江的胸膛已经被蚀出了一个寸许深、筷子粗的洞,当然,这在他满身的伤痕中并不明显,反而是被他自己的手指活生生搅成两指粗,而他用来捻剑的两个手指,最顶上的那一节已经被剑煞化掉了皮肉,看见了骨头。
“你是血神教的人?!”
姚开江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这种邪门法器的来历。他的一身铜皮汞筋,寻常法器自然是伤不了的,毕竟化血神刀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想来也只有血神教的白骨飞剑有这样的威力了。
说话间,他连掐印在自己身上的几个紧要穴位上点了,随即,他青色的铜皮上就爬满了黑色的古怪符纹。
程心瞻自然不答,再度御使飞剑去攻,不过此时,姚开江身上符纹发出的黑光,就像是一件法衣披在他的身上,幽都竟然刺不穿这黑光。
这夜郎国的秘术,确实也没那么简单。
当然,程心瞻也没想着这么简单轻松就能杀了姚开江。
此刻,姚开江见飞剑已无威胁,便再度近身,他这一身的铜皮铁骨,不近身自然是浪费了。而且他这是换血灌汞、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得来的强横肉身,他可不信这个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散人也能有这样的身躯。
自己可以被刺很多次,但只要让自己得手一次,对方就得尸首分离。
姚开江抱着这样的想法逼近,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确实也是凭着这样的招数赢得了胜利,他坚信这一次也一样。
也只有杀了这个人,吃了他的血肉,嚼了他的金丹,才能弥补自己损耗的法力。
姚开江这样想着。
而程心瞻依旧以秋水格挡,步罡踏斗,与姚开江近身交战,自己的真武剑法虽然温习的少,但如果只是用来招架,应该不难。
很快,姚开江也发现了这一点,就那样一把轻飘飘的剑,居然每次都能将自己势大力沉的长戈荡开,时常还会抓住空隙在自己身上刺上一剑。四两拨千斤这种事,可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就是因为太难,所以才为人津津乐道,这个散人怎么会?
“你到底是谁?”
姚开江问,有那样的飞剑,有这样的体剑术,他不信这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人。而且他察觉到,这个人是在拖延时间!他肯定是在等自己的护体神光消散,甚至在等自己的法力耗空!
想到这,姚开江使上了十成的力,挥戈更快,更重了。
程心瞻并不答,持剑的手依旧很稳,他当然没有在拖延,他只是在想办法而已。
程心瞻知道自己的优势——精通万法,以力破敌或是伺机而动都并非自己的强项,亦非自己所喜。以厌胜相克之法速胜,才是自己所擅长的,也是自己一贯的打法。
姚开江的弱点是什么?如何克之?
程心瞻看着姚开江身上的青皮黑符,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