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闵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本来就出身寒微,对底层百姓有着本能的同情。
糜天禾这种视人命如草芥,将平民纯粹作为消耗品的计算,让武闵从心底感到愤怒和不适。
武闵握紧了拳头,找到正在中军帐前羽扇轻摇,悠闲的糜天禾。
“代理主帅,你这样做和我之前提议的佯攻骚扰,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在消耗敌人吗?何须让这些无辜百姓送死?”
糜天禾转过头看向武闵:“区别就是天壤之别,你的佯攻,无法真正调动守军最极致的情绪!”
糜天禾说到这,用羽扇指向城墙下堆积成山的尸体:“这是真正的杀戮,是刺刀见红,是你死我活,是同族相残!”
“哀嚎和血腥味,会让守军的情绪会被推向顶点,恐惧、愤怒、麻木、杀戮……他们的肾上腺素会飙升到极限,也就老百姓口中的杀红了眼的状态,在这个状态下,他们会暂时忘却疲劳,不知疼痛。”
武闵不解地看向糜天禾:“然后呢?”
“然后?”
糜天禾伸出两根手指,悠然道:“这种状态是以透支生命潜力为代价无法持久,两天,只需要这样连续不断地攻城两天,让亲王军主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保持在这种高压杀戮的状态中,等这个劲过了,透支的身体就在也支撑不住。”
“到时活下来的守军,会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精神彻底涣散,形同朽木。”
“那时,再让你养精蓄锐的乞活军兄弟们上去,轻轻一推,这拉合尔城,不就是我们的了吗?代价最小,成效最大。”
武闵听得背脊发凉,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就单单这两天,会死多少天竺百姓?三十万?五十万?这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死便死了,与你武闵何干?与乞活军何干?”
糜天禾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轻拍武闵肩膀:“本座问你,是死几十万这些与你非亲非故,甚至未来可能是敌人的番邦异族,还是死你一手带出来、同生共死的乞活军兄弟,你选哪一条?”
“昂?”
武闵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意思语塞,久久说不出话来。
糜天禾最后的一句话,让他无法反驳半点,他的确愤怒糜天禾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毒计,可若不用此毒计在强攻之下,死伤的就是他视若兄弟的乞活军将士。
每一个名字他都叫得出来,每一张面孔他都记得,番邦外国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况且两国如今虽是联盟,但在历史上两国摩擦不断,毕竟两者是邻居而且都是大国,自然会有利益的纷争,所以未来也肯定不能做朋友,用异族的性命,换自家兄弟的存活,这看似残酷的选择题,答案在武闵心中,其实早已倾斜。
况且,这一切所有的骂名都是糜天禾一人担了,最大的战果和最小的己方伤亡,乞活军得了,自己若再站在道德高处指责,岂不是又当又立?
武闵脸上的愤怒、挣扎、痛苦交织变换,最终化为一抹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走到帐外空旷处,运足内力,一掌狠狠拍在自己胸口!
噗~
喉咙一甜,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甲胄。
武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气息萎靡。
糜天禾快步追出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那张獐头鼠目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低声啐道:“这傻孩子太实诚了,装病就行了,天高皇帝远,这消息传回大魏得多费劲?何必真伤了自己……”
随即糜天禾提高声音,对周围的亲卫吩咐道:“来人!武闵将军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伤势严重,快抬下去诊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将军静养!”
糜天禾利用天竺百姓做血肉磨盘,不停消磨城墙上守军的体力与精神。
拉合尔城的城墙下,尸骸堆积如山,护城河水都成了腥红之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腥味的刺激,杀戮的麻木,以及始终无法停歇地攻城,让天竺亲王守军逐渐透支着最后的精力。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当第三天的夜幕再次降临,糜天禾忽然下令,停止了所有驱民攻城的行动。
城墙上,终于松懈下来,也导致城墙上守军,绷紧的神经松懈,极致的疲惫、精神的空虚、以及身体透支后反噬虚弱,让许多人直接瘫倒在城墙上垛口后,手中的武器滑落。
紧接着疲惫让大部分士兵昏死过去,整个城墙上的鼾声如雷,哪怕还有一些能勉强站立,也都是目光呆滞,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
而就在下半夜,乞活军大营中,响起了低沉而坚定的集结号角。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耀眼的火把。
养精蓄锐了两天的乞活军精锐,沉默而迅疾地扑向拉合尔城。
云梯架起,钩锁飞掷,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想象,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偶尔有几个被惊醒的守军试图反抗,动作也迟缓笨拙得如同梦游。
城门被从内部打开,乞活军洪流涌入。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拉合尔城头时,上面飘扬的,已然是写着武的乞活军战旗,以及卫家军的龙旗。
糜天禾站在城外的高坡上,羽扇轻摇,看着打扫战场后,留下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地面,随即仰头望天:“如果真有报应,恐怕本座得让天打雷劈活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