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的光芒,闻夕树注意到了。且不仅他注意到了,就连悼亡之影·安雅也注意到了。
她的目光有短暂的迷离。
闻夕树还在想,莫非这玩意儿能直接将boss洗白?
他果然是想多了。
因为下一秒,安雅就抬手了,再次释放技能。
镜刃风暴。
她那镜面般的身体,呈现出裂痕,那些仿佛是无法修复的裂痕里,射出许多的镜片。
只不过这一次,镜片的速度更快了。
闻夕树上次还能躲开镜片,甚至观察镜片里……无数记忆铭刻。
那些镜片上闪烁着安雅,查理,乃至闻夕树自己的过往。
闻夕树只是被少数镜片割伤。
但这一次,镜片的速度变得更快,更加疯狂。
密密麻麻的镜片风暴,将闻夕树手臂,脸颊,肩膀,膝盖,腰腹全部划出数道伤口。
那些镜片里折射的记忆,也像是一道道鞭挞一样,直接刻印在了闻夕树脑海里。
“等等,这是在倾述么?”
虽然很疼,但闻夕树感觉到,这一次被镜片划伤,居然还会感受到镜片内的记忆。
无数画面闪回。
结合着肉体被镜刃隔开的疼痛,仿佛是那些痛苦的记忆,具象化了。
地面与天花板的黑色荆棘出现,它们像蛇一样朝着闻夕树探去,闻夕树接连闪避。
但安雅仿佛看到了闻夕树的行进轨迹一样……
立刻朝着闻夕树漂浮而去。
她的身影如鬼魅般,给闻夕树的感觉,像是自己变成了鬼新郎的形态一样,可以瞬息间移动到很远的位置。
只不过眨眼间,安雅出现在了闻夕树背后,将腾空闪避黑色荆棘的闻夕树给狠狠抱住。
然后……
闻夕树感受到了巨大的失重感,只见安雅抱着闻夕树腾空后,随后急速下坠。
空间仿佛在这一刻破碎了!
闻夕树看到了地面出现镜子般的裂痕,而他的骨头开始断裂。
这赫然是一记抱摔。
一记从高空坠落的超强度抱摔。
闻夕树很想吐槽,安雅是这么暴力的妹子么?居然还能用出摔跤格斗技。
但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吐槽了。
镜刃风暴侵蚀记忆,荆棘逼退自己,随后接抱摔。这赫然是一套三连招。
闻夕树暗骂一声,查理的信笺里对安雅满是愧疚,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用。
安雅打自己打的更狠了。
不过那些记忆侵蚀,让闻夕树感受到了安雅痛苦的过往。
“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闻夕树的嘴角溢出鲜血。
安雅却又一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她再次挥手,发出无数的镜片。
这一次镜片数量更多,更密集,更迅疾,更加痛苦。
闻夕树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那一记抱摔,将其打得动弹不得。
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镜片都命中了闻夕树。
闻夕树的意识,也随着大量失血而变得模糊。
黑色的荆棘再次从地板和天花板刺出。
在地泽困兽的影响下,它们行动缓慢,越是靠近闻夕树,速度越慢。
但地泽困兽挡不住安雅。
是的,三连招的最后一招,悼亡之拥,这一记腾空抱摔又要来了。
闻夕树没办法用拒绝手臂弹开安雅,因为那些拒绝手臂,守护着他背后的火花。
火花已经吓得尿裤子了,不敢动弹。
当闻夕树的头颅撞地,再次结结实实承受了一记堪比表莲华的招式后……
火花发出哀嚎:
“闻夕树……你没事吧?咱们逃吧!这娘们不是好人啊!咱们逃吧!”
“天杀的,人类的世界怎么这么凶残!”
它预感到闻夕树要死在这里了,它试着伸出舌头要舔舐一下闻夕树的手臂,但随着它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有了智慧,不再是纯粹的狗后,竟然又对这个动作觉得羞耻起来。
闻夕树没有死。
两记抱摔,将闻夕树砸的半死不活,尤其头部着地的那一下,有种全世界轰然倒塌的感觉。
这绝对是他经历的最艰难的一场战斗。
可闻夕树结结实实感受到了……
这个名为安雅的女孩,在倾述自己的痛苦。
而且他发现,那些裂痕没有消失。
第一次,安雅抱摔闻夕树的时候,闻夕树就注意到,空间如同镜子般,开始碎裂。
这不稀奇,他见过阿尔伯特和射手对轰的时候,也打出过类似的“裂空”特效。
但很奇怪,这种级别的视觉效果,代表着空间碎裂,是最强大的进攻。
他承认自己很强,但绝对不至于承受的住这种进攻。
而且空间裂痕会很快就自我愈合。
可他非但承受住了进攻,而那些裂痕也没有愈合。
他忽然意识到……
安雅的实力没有那么强,她无法裂空。那些裂痕,不是因为裂空,而是别的什么。
第三次,安雅的进攻开始。
就像游戏里的boss一样,她有着固定的进攻机制。
镜刃风暴,荆棘缠绕,悼亡之拥。
闻夕树没有办法闪躲。
他开始操控自己的意识,让自己所有想法都只有一个……活下去。
利用诡异序列·变异杀戮里的变异效果。
强烈的渴望,让闻夕树的伤口开始愈合,这阻止了闻夕树的失血,也挡住了更加强烈的镜刃风暴。
他靠着自身的变异效果,彻底承受住了所有的镜刃风暴。
黑色荆棘因为地泽困兽的效果,无法靠近闻夕树,可闻夕树主动解除了这些地利。
他在短暂的恢复后,更是主动朝着那些荆棘爬过去。
黑色的荆棘注入了巨大的哀怨在闻夕树的意识里。
像是无尽的尘埃,将一个人厚厚的包裹住。
他也在无数尘埃的尽头,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孤独无助的安雅。
这个画面一闪而逝。
下一瞬,安雅那足以碎肉断骨的抱摔再次来袭。
可这一次……
承受了所有技能的闻夕树……居然没有被抱摔砸断最后的生命线。
他看到了更多的裂痕,第三次撞击比前两次更加猛烈,越来越多的裂痕,终于让某个东西彻底碎裂。
终于……
一个通道打开了。
闻夕树开始失重般下坠,仿佛跌入到了某个云层里,周围是无尽的,灰白色的尘埃。
“当你愿意正视我的痛苦,不回避我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做了我最好的朋友了,查理。”
没有猜错。
闻夕树意识到了,这才是通关的关键。
当不再闪避,而是去感受安雅曾经感受过的痛苦时,才会意识到,安雅并不是敌人。
……
……
所有的记忆,终于拼凑完整。
这是一个叫查理的孩子的悲伤故事。
从很小的时候,查理就得不到父母太多的关注。似乎他生在这个家庭,享受了这个家庭的物质,就得不断的达成父母的期待。
他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和回应。开始努力的学习。
但人生不是努力就有结果,即便最好最好的时候,对于查理来说,也不过是拿了个铜牌。
那已经是他竭尽全力的努力成果。
父亲永远不会表扬他,即便偶尔做的不错……这个世界似乎总能找出比他更优秀的人。
父亲嘴里,永远会念出一个名字。
在查理的眼里,那不是名字,是一座座山。他不知道还要爬多少座山,才能得到父母的爱。
而父母也总是认为,只要给足了物质,这就是爱。
毕竟他们那个年代,一般父母可给不出这些东西。
当双方的爱的理念背离的时候,就像一个人吃下了会增加饥饿感的食物一样……
越是努力的吞咽,便越是饥饿。
火花的出现,是查理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回家,查理看到了火花,火花对着他摇尾巴,目光盯着查理手上的面包。
查理将面包分给了火花,火花越发殷勤的摇尾巴。然后查理走了多远,火花就跟了多远。
那是查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意义了。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需要着。
就像黑暗的尘埃里,生出了些微的光。
他是真的那么觉得的,于是给小狗起了名字,叫火花。查理带着火花前往了钟楼。那是爷爷搭建的钟楼,是他用来逃避世界的地方。
有时候,爸爸妈妈忽视他时,他会特别渴望逃离那个维多利亚式的房子。
房子很温暖,钟楼则有些破旧冷冽,但他喜欢钟楼。火花也在钟楼里,有了自己的窝。
火花是查理童年唯一的药,他靠着这颗药,治愈了许多童年的孤独。
人生多离别。
狗在健康的时候,会很喜欢粘着主人,但当它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它会远离自己的家,让自己死在离家很远的地方。
有一天查理回到了钟楼,没有找到火花。
他一下子就急了,开始不断呼喊火花的名字,一路沿着某个方向寻找。
他终于找到了火花,却发现火花已经快要死去。
这条狗很老了,而且流浪狗本就体弱多病。
查理抱着火花,哀求父亲想办法,去治疗它,但得到的回应却是,火花甚至比不上几本书贵。
尘埃不断落下,覆盖在火花的尸体上。
……
又过了些年,查理长大了,需要进入学院生活了。
他终于从父母陪伴最多的阶段,成长到了同学和师长陪伴最多的阶段。
而随着孩童变成少年,很多欲望,在懵懵懂懂中生长,它们本该是美好的,象征着生命力的东西。却也因为污名化和羞耻化的印象转变,导致一切都不可说,宛若禁忌。
查理开始有了思念的人,他想要和喜欢的人成为朋友,他不想要自己显得太过孤独。
但这一切,用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提前结束了。
他成了变态的查理,咬耳朵的查理。他的所有辩解,显得苍白无力,他的父亲对他说,你怎么能像个动物一样?
他未曾觉得动物卑贱,亦未曾感受过人的伟大。
“咬耳朵”事件后,查理变得越来越封闭。
直到有一天,转校生安雅到来。
查理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是安雅到来的当天,他有些诧异,安雅身上居然带着伤,脸上有些淤青。
安雅和查理并不同座位,但二人都在最后一排。
安雅似乎在这个班是另外一个查理,也是经常被欺负的存在。也是经常受到一些同学的嘲弄。
原因是安雅作为女孩,有着一头像男孩一样的短发,以及安雅脸上的淤青,让安雅被造谣有精神疾病。
甚至有传言说,安雅打伤了自己的母亲。安雅的父母都是罪犯。
总之,安雅这个转校生,并不讨人喜欢。
二人真正的交集,源于一次美术活动,学校要求每个学生画画,把所有学生的图画,拿去展示。
查理的图画,是无数的漩涡。
他用黑色的笔,不断画出漩涡,漩涡里面还有漩涡,这些漩涡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人混乱的眼眸。
比起别人的楼房,汽车,飞机,鲜花,玩具……查理的画显得极为阴暗。
尤其是当查理站在那幅画旁边时,他阴郁的眼神,就让这幅画显得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怖。
画展那天,有人嘲笑查理的画像是小孩的涂鸦,也有人说查理是个怪胎。
查理又进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里……
天空下着名为尘埃的雨,这些尘埃落在他身上,让他有一种钻心的疼,可他避不开,因为到处都是,无处不在。
他渴望找个角落躲避这些尘埃,曾经有一座钟楼可以,可它太远了,比时间还远。
“像沉在深水里……无人在意。”
让查理回过神来,从痛苦中清醒的,是安雅的这句话。
不知何是,安雅已经站在了那幅画前,和查理并排站在一起。
查理微微愣住,他看向安雅,安雅说道:
“这幅画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沉在了水里,却没有人在意。”
那是查理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安雅。
安雅并不算太漂亮,因为过于瘦削,因为毛发发黄,本来还算端正的五官,呈现出了一种虚弱的病态。
安雅回过头说道:
“查理……你是叫查理对吧?”
查理点头,安雅说道:
“我喜欢这幅画。”
查理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种看似涂鸦,仿佛画家手里无数凌乱线条堆砌的画作,居然会有人喜欢。
更没有想到……安雅真的讲出了那种感觉。
像沉在水里,无人在意。
鬼使神差的,查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掏出了一块糖果。就像许多年前,他看着火花,下意识分出了自己的面包。
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经历了许多疼痛后,就不再如儿童时那般幼稚。
可许多年后,他还是和当年一样,下意识的就对陌生的人与物,分享自己身上的东西。
“哇,牛轧糖么,这个好粘牙,但是我很喜欢吃的。”
安雅接过了糖果。
那一天过后,安雅开始有意无意的靠近查理。查理则很害怕。但……内心深处也默默想着,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有一次,他发现安雅被一个女孩子抓着头发,那个女孩子说道:
“你妈妈是罪犯,你爸爸也是!你也是!”
安雅无助的看向查理,查理没有帮忙。
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不好的事情,和更不好的事情,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他。
觉得将自己封闭在某个角落里,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事件过后,查理以为,安雅应该不会再来找他了。
他竟然有些解脱。
倘若一个人没有可以在意的人,当那个人出现时,他是紧张的,当那个人离开时,他是遗憾却又……解脱的。就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
放学的铃声响起,安雅忽然叫住了查理。
“查理……你,你等下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查理没有想到,安雅还会再联系他。
他想拒绝,可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天,安雅和查理没有立刻回家,体育馆里,出现了皮球拍动的声音。
“我爸爸妈妈不是罪犯……我也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的。”
“查理,我们是朋友对么?”
查理犹豫了片刻。
安雅则开始倾述她的过往。
父亲曾是大学里的讲师,但已经被辞退。她的母亲曾是颇有天赋的钢琴教师,但长期遭受父亲的言语和肢体暴力。父亲对生活充满怨毒,将失败归咎于家庭。
尤其针对敏感、让他想起妻子年轻时的安雅。
家中永远弥漫着酒精、恐惧和无声的愤怒。母亲玛莎渐渐变得麻木、逆来顺受。
甚至偶尔将怨气转向安雅。安雅记忆里,好几次母亲说道:都是因为你。
每一次,安雅都会在父母争吵时躲在狭小的衣橱里,用枕头捂住耳朵。
她身上常有不易察觉的淤青。被父亲推搡撞伤或母亲失控抓握,她总是穿着长袖或高领衣服掩饰。她对突然的巨响比如摔门声,有强烈的惊恐反应。
讲述着这些的时候,安雅一直看着查理的眼睛,害怕查理厌恶自己。
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你有一段不幸的过去时,哪怕那段过去的罪恶根源不在于你,你也会同样的感到自卑,害怕自己的坦诚会让人厌恶。
就像在学校里,明明她只是留了一头短发,她的过去没有对任何人讲,却还是频频遭受嘲讽和伤害。
关于短发,安雅害怕头发被抓掉,有一次她真的头发被抓掉,从头皮里扯出来,带血的那种。所以她剪短了自己的头发。
而转校,其实并非学业,而是因为一次严重的家庭暴力事件惊动了邻居和学校,父亲居然当众殴打了母亲,安雅被迫转学以“摆脱不良环境影响”,实际上是学校和社工的无奈之举。
也是因为这个,安雅的父母都被拘留了。
安雅一遍遍重复:
“我不是精神病……我没有打伤我妈妈……我真的不是那样的。我的爸爸妈妈……也不是罪犯,他们不是罪犯。”
她有些哀求的看着查理。
她害怕失去查理这个朋友,她以为那天查理没有去救她,是因为查理相信了那些人的谣言。
她鼓足勇气,对查理讲述了自己的家庭,这是她学到的唯一的社交手段——坦诚。
尽管很多时候,这一招好像不太好用,可她只会这个了。
安雅说着说着,开始哭泣。
查理没有离开,只是对着安雅说:
“对不起。”
查理递来了纸巾,安雅说道:
“查理,我们是朋友对吧?”
查理点点头:
“嗯!我们是朋友。”
说来奇怪,安雅一直很害怕,查理听完了她的讲述后,会厌恶她,可查理没有厌恶安雅。
他甚至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不被父母疼爱的人。原来不是只有自己是这样的……
他真正的开始将安雅当做自己的朋友。
从那以后,怪胎和精神病就经常在放学后一起聊天。安雅真的对查理无比坦诚。她甚至会把自己的日记给查理看。
安雅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天赋。她的日记里不仅有文字,更有令人心碎的素描和抽象水彩。
画中有被黑色荆棘缠绕的白色小鸟。用深蓝和血红涂抹的、象征父母争吵的漩涡。
破碎的镜子映出无数个哭泣的小女孩。
那一刻,查理才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画的漩涡,安雅会喜欢。
他们是同病相连的两个人,他们的世界里有同样的感受,不知道生活会安排谁,忽然来伤害自己。
那一天,查理很开心,他又找到了和火花一样的朋友。
安雅是查理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自身被压抑的痛苦、孤独和家庭不幸。在她身上,查理看到了一种更极端的“弱”,这让他自己的痛苦有了一个可以投射和照顾的对象。
渐渐的,查理开始期待每次放学,他期待听到安雅的过去,听到安雅的声音,听到安雅讲述以前的生活。
他以为是安雅在依赖他,但更多时候,其实是他在依赖安雅。
成为安雅唯一的倾听者,是查理在充满失败感的人生中,唯一感到自己有用、被需要的时刻。这让他对安雅产生了一种复杂的依赖。
他们像是相互缠绕的两颗荆棘,用彼此身上的刺来治愈另一方。
查理以为安雅的出现……自己好像终于可以克服曾经的那些伤痛,他在这个比自己更不幸的女孩身上,看到了一种特殊的韧劲和坚强。
那阵子,他的脸上开始重新出现笑容。
他的画作不再是漩涡,而是彩色的瞳孔。那阵子就连安雅也经常露出笑容,她笑起来很甜美。
直到有一天,安雅再次出现在了教室里,那是生物教室。是的,又是那间查理曾经出过丑的教室。
那一天的安雅,脸上没有笑容,她有些焦急的看向查理,然后来到查理面前。
对着查理说:
“查理……你能抱抱我么?”
无数男孩子女孩子开始起哄:
“哦!怪胎和精神病在谈恋爱么?”
谈恋爱三个字,让查理起了应激反应。
那一瞬间,查理耳边出现了无数人的嘲笑,出现了人体挂图里画着锁的心脏,出现了父亲的那句:
“你怎么能像个动物一样?”
咬耳朵的查理,希尔薇的厌恶,老师的责备……所有的声音铺天盖地的袭来,像一场海啸,摧毁好了好不容易才编织起的小木舟。
查理慌了,他的眼睛又一次,像混乱漩涡一样。
他害怕的退了一步。
这一退,安雅的眼里瞬间没有了光。
“对不起……查理,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这种要求的。是我没有分寸了。”
安雅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她脸上的淤青因为挤压,让她觉得痛苦,那个笑容显得扭曲丑陋。
那一天,安雅没有上课,直接离开了学校。后面接连好几天,安雅都没有来上课,这让查理慌了。
直到又过了两天,查理才终于有了安雅的消息。
安雅,自杀了。
她在临死前,遭受了一场非人的虐待折磨。其实此前也有过,但不曾这般严重。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查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敲击了一下,他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巨大的愧疚与恐慌,将查理吞没。
……
……
闻夕树的坠落,终于结束。
他忽然间,来到了一处破旧的阁楼里,阁楼远处,有许多凌乱摊开的书本,也有一架布满尘埃,被荆棘缠绕的钢琴。
而不远处有一本布满了尘埃的日记。
这本日记原本有光,因为尘埃覆盖,光芒黯淡,看起来随时会消散,但在这灰暗的地方,还是一下引起了闻夕树的注意。
闻夕树发现,自己手里的那封信……忽然间光芒大盛,光线开始朝着那本日记蔓延而去。
这是一种指引。
闻夕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撕开信封,将那一页信纸递了过去。
暗淡的光,与强烈的光渐渐融合。
那本残破的日记,开始显现它的文字。
十月十九日。
“我其实听说过查理的一些事情。那些人真的很坏,我很难想象……他以后还能不能接受他人的善意。
我喜欢查理,这阵子我发现,我好像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只要有查理在,那些痛苦好像都可以通过对他倾述而不再伤害我。
他口袋里的糖果,真的很甜。我想和查理成为最好的朋友。想要永远和他走在一起,想要视线里永远能看到他。”
日记的配画,是两团相拥的火花。
十月二十二日。
“爸爸今天又发疯了,妈妈又住院了。也许我这样的人,天生就会让人不幸?妈妈又在说,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因为我因为我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日记依然有配画,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是无数的“因为我”扭曲而成的漩涡。
十月二十三日(上)。
“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很想查理,我想去见见查理,带着我走也好……抱一下我也好。我真的很想很想查理……”
日记没有配画。
只是能看到女孩的眼泪曾经浸湿过日记的痕迹。
十月二十三日(下)。
“对不起,我是如此不幸的人,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求去拥抱你呢。我听到了啊,怪胎和神经病在一起了。
对不起,对不起,连累你是怪胎了。
对不起……可我真的很想抱一抱你,我快撑不住了,查理,我快没有力气了。为什么连你也后退啊。”
巨大,越来越深邃的漩涡,占据了整个页面。
十月二十六日。
“这个世界每天都那么让人害怕,可是闭着眼睛了,也会有噩梦吧。但我好像知道了,该怎么才能摆脱痛苦,我早该这样的。”
画面是无数的尘埃,像是火花燃烧殆尽后的残渣。
那一天,安雅自杀了。
其实安雅是有病的,在那样的环境里,她早就患有了重度抑郁。她的人生里也曾出现了光。
可是作为那道光的查理,也经历过痛苦的记忆。
也许那个拥抱,能让女孩的人生有巨大的转折。可查理自身的经历,让他没能做出那个动作。
知道这一切的查理,也将安雅的死,怪罪于自己的无能,陷入了无比巨大的自责中。
如果当时可以跨前一步,是不是安雅就不会死?
如果当时紧紧抱住安雅,自己与安雅的人生,是否都会迎来改变?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人生没有如果。
怯懦时的一个退让,很可能造就一生的遗憾。
倒吊人因此而出现,他将对安雅的悔恨,对火花离开的痛苦,埋在了无数倒吊人守护的钟楼里。
他开始深深的憎恶这个世界,也憎恶自己。
闻夕树经历过很多不幸与痛苦,安家兄弟的兄弟间的误会,杰克对珍妮佛的那种守护与纯粹,小瞳和小幸的双向救赎。
在末日降临的时候,他见过太多情感。
他以为自己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他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的故事,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堵。
最终,闻夕树将那封未曾寄出,且无法寄出的道歉信铺平。那封模糊了字迹的信,终于有了新的内容。
“我口口声声想要救赎你,可我却迈不过过去的伤口。对不起……安雅,对不起,我很想和你成为一生一世的朋友,我很想以后每一天都能见到你。”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做到。你不会原谅我的,也请你永远不要原谅我。”
闻夕树长叹一声。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将信纸铺平后,再将信纸夹在了那本满是尘埃的日记里。
信纸的光,渐渐褪去了日记上的尘埃。
这场与悼亡之影·安雅的对决,也到了尾声。
“我一直在好奇,这个故事里,为什么没有末日的元素,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安雅,查理其实很在乎你,没有了你以后,这个世界纵然没有末日,对他来说,也算是末日了。”
“查理,安雅也从未怨恨过你。”
“你让安雅永远不要原谅你,其实是你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吧。但安雅已经原谅你了。”
是的,安雅已经原谅查理了。
闻夕树此时已经彻底清楚了,悼亡之影·安雅的进攻,只要不回避不退让,就能见到安雅与查理的过去。
好几次闻夕树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没有死。
那恐怖的撞击,只是打通了安雅内心的通道。它即便变成了怪物,也依旧想要坦诚自己的内心。
这破碎的阁楼里,有母亲的钢琴,有父亲的书本……但这些东西都已经被尘埃和荆棘覆盖。
唯有日记。
在查理的道歉信到来后,日记上的尘埃褪去。
“你始终是安雅唯一的光,查理。”
闻夕树知道,说着这些话没有意义,但他希望尘埃之地里的那个孩子能听见。
他也知道了,该如何破开拒绝之墙,找到那个自我厌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