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宣威城
彭道人被关在了之前关押福能的监牢里头,暂由储嫣然与急调回来的杨宝山二人专司值守,足见重视。
费南応不得闲,又被费天勤许了别的差遣,也不晓得是不是后者现已忘了从前要这费家芝兰好生修行的打算。
这些大事康大掌门一介晚辈皆都掺和不得,脑子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过后,便就又得到了费天勤的召见。
这老鸟居于堂上时候还特意缩了身形,一身凶气却也跟着散了不少。见得康大宝来,十分拟人地打个哈欠,继而言道:“呐,这便是老祖我之前许你的金丹了。”
费天勤大咧咧将金丹掷向康大宝,仿似颗寻常野果一般不甚重视。后者却是不敢怠慢,忙不迭上前接过,端详起来。
康大宝只觉手中这周长存许的耀眼金丹上头似是还散着黄四娘的余温,不禁心生感慨:“人家那几百年修行自此便就毁于一旦,也是可惜。”
山南道于整个大卫仙朝而言,地处荒蛮,算不得个仙道昌盛之所。
金丹上修对于寻常修士都已算是天上人物,有些筑基安生过活、与世无争下来,说不得年过二百岁都未必能见得到一回上修真容,足见尊贵。
康大掌门都已不晓得有多少年未曾听得有这等存在陨落,这番终于在自己手中得见,也是稀罕。
修士金丹、妖兽内丹都算得一样灵物,可以入药、增补修行;可以炼丹、助人进阶;亦可以如黑履道人一般,炼成外丹、增益本领。
总的来说,三样用途条件都十分麻烦苛刻。
入药炼丹自不消说,两河道魔门行事猖獗,至今仍偶有夺人金丹炼成结丹灵物的事情发生。这确是实打实的魔道做派,于太祖时候,自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但在如今,却少有人来管这闲事。
结金灵物都能炼得,那么筑基丹则更是不在话下。
据传先帝在时,宗室内帑最为窘迫,那宫门上的门钉除了赏赐满堂朱紫之外,还有一用途便就是拨付各支宗室炼成筑基丹,好扭转匡家颓势。
这传闻真假康大掌门不晓得,也无意细究,毕竟自从栾丹师闭门炼丹过后,他现下暂也无有本事寻到能以金丹炼丹的高明丹师。
不过那制成的外丹,在黑履道人离去之前,他倒是见过一回,只是未想过请前者将炼制之法留下。毕竟便算似康大掌门这般谨慎之人,哪里敢肖想过自己能入手一枚新鲜金丹。
“且收好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模样。”费天勤语气里头尽是嫌弃,言过之后,却还又补了一句:“这物什有些烫手,莫要留太久,不然纵算明面上无有人敢来强索,可你家也会凭空出来许多事端。”
“晚辈多谢老祖提醒。”康大掌门大礼拜过之后,正待寻个由头要走,却听得费天勤又言一声:“不急,陪老祖我一道会一会你的一个熟人。”
“熟人?”康大宝心头惊奇,只是他这疑虑未有持续太久,便就见得费南応引着一位婀娜美妇大步进来。
“佘芙亦?!她.她怎么来了?!”
康大掌门目露惊色,强压下心头讶然,看着佘芙亦款款走近,朝着费天勤盈盈一福:“无畏楼佘芙亦,见过丰城侯。愿侯爷金安。”
“佘楼主客气了,”费天勤语气里头难得有些亲近,招呼言道:“佘楼主请坐。”
“多谢侯爷。”佘芙亦侧坐时候,还朝着康大宝微微一笑,显出来几分热络。
“此前倒是未想过,佘楼主如此识得大体,未待本侯来劝,便就弃暗投明。”费天勤却不是个好拉拢人的性格,邀买人心的话说得也有些寡淡无味,可佘芙亦却仍是恭声应道:
“山南道苦摘星楼久矣,域内有识同道,哪个不企盼仙朝重归,涤清皓宇?晚辈忝为无畏楼楼主,做得虽是祖宗传下来、不好见光的生意,可却也不敢失了拳拳报国之心,助纣为虐与仙朝作对。”
康大掌门听得一咧牙:“无畏楼这是直接投了过来?那之前邀我去为两仪宗寻人又是”
想到此处,他倒吸一口凉气,若是佘芙亦是与费天勤一道算好的这场遭遇,那之前那演技还真是绝了。
费南応看得这无畏楼主在此表忠心却咧嘴轻笑,他哪里看不清楚佘芙亦此前两头卖消息多半是揣着浑水摸鱼的心思。
只是她那时候怕是未算到费天勤有这般能战,能压得项天行这等人物都无有还手之力。这便需得重新盘算好处了。
只是她这番权衡利弊过后,倒也果断,当即来投,也算为无畏楼寻了个好去处。
莫看无畏楼在山南道内那般大的名头,实则不过亦就是个金丹门户罢了。便算消息灵通些、弟子富裕些,可照旧难能与那些一地土霸相比拟。
认真说起来,他家怕是连一处上乘灵地都难得,这般比起来,说不得还不如前些年被州廷驱逐出定州的弘益门日子来得顺心。
费南応起初对这所谓无畏楼并不看重,甚至还打算与费天勤一道算一算无畏楼这两头吃的这笔账。
不过未有想到佘芙亦这身段却是极软,很快便就献上了历代楼主积存的许多珍藏。其中甚至有自前朝始就一路记载下来许多的山南道秘辛之事,于费天勤眼中很是值钱,当即免罪。
如此这般下来,倒是令得费南応这通盘算落了空。
不过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事实上便连鲜于家、云水宗、两仪宗这摘星楼辖下“三管”门户,云角州廷都未有彻底断了要拉拢他们的念头,况乎这与摘星楼无甚关碍的无畏楼了。
“佘道友言重了,”费南応上来接腔,“此番道友立下大功,可有所求?尽管说来。”
美妇人面上恭色又增一分:“本属妾身本份,哪敢居功。”
费南応显是早就给无畏楼一众人马选好了去处,听得佘芙亦话音落地,他便笑声道:“道友确是谦逊,如此这般可好?
这五州纠魔司是伯爷临行前交待要设立的,不过州廷百废待兴,便就耽搁了,只搭了个架子。道友来了倒是正好,白纸好作画,自能令得佘道友带着门人大显身手。”
“要无畏楼的探子们,尽都入了纠魔司吃皇粮么?”康大宝当真觉得费南応这想法不差,术业有专攻,佘芙亦投了过来继续做这老本行,当要比铁流云那二把刀强上不少。
美妇人眼眸一亮,而今仙朝这些有品的职官可不似前些年那般不值钱,纠魔司更是威慑极大的要害所在,她来前可未想过,自己一介降人能据此要职:“这费南応倒是很有些魄力,无愧是外间传闻要做下一任费家本家家主的人物。”
未及多想,美妇人见得费南応眼神又看过来,便就朝前拜道:“多谢故城侯提携之恩。”
费南応见得佘芙亦答应下来,面上表情却要淡然许多,他连后者正撅起的两瓣浑圆都不多看,只是又嘱托几句,便就唤了司马府中一名曹掾过来,引着美妇人下了堂内。
费天勤最烦这些事情,耐着性子看完费南応与佘芙亦演完了戏,才开腔问道:“康小子,可有意外?”
佘芙亦这审时度势的本事康大掌门却是自愧不如,自是意外十分的。不过既然是这老鸟问话,哪里好直接作答:“全赖老祖神威,才令得这冥顽都晓知大义、弃暗投明。”
今日费天勤心情颇好,饶是康大宝编的这套谀词毫不用心,前者也未有出口教训,而是小声笑道:
“嘿嘿,这小丫头来与不来倒是都无关紧要。什么无畏楼、什么‘无所不知、无有所畏’,尽是些笑话。只是老祖我倒很有些好奇,那个彭道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令得项天行那小辈都那般紧张?”
费南応与康大宝皆不能答,却见得老鸟倏地缓缓迈步到堂外,顾首招呼一声:“走,咱们这便去监牢,会一会他。”
————宣威城大牢
康昌懿与师丈戚不修一道在一虬须牢子的引领下入了监室,见到了正与杨宝山一道看守彭道人的储嫣然。
只是一个昼夜过去,那黑袍老修身上的旧伤便又发过几次。不过这等人物,云角州廷自是要不吝灵石,盯着医官好生医治的。
康昌懿过路时候多瞅了一眼,只是以他现下的目力,却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若是当面路过,他怕也察不出这个看似跟凡人一般无二的黑袍老叟,竟是个满身血债的邪道上修。
“此非善地,带着昌懿过来是做什么?!”储嫣然剜了戚不修一眼,也只是一眼,一旁的杨宝山便就从中窥得了万种风情,令得他在心头泛起嘀咕:
“这储嫣然无愧是山南道第一奇女子,堂堂上修,怎就选了个这般人物做夫婿,偏还当个宝似的?!”
杨宝山看着戚不修那猥琐面容便觉有些不爽,倒不是脑子一抽,要与后者争风吃醋,只是见不得有人如此命好罢了。
戚不修被自家夫人喝得一抖,随后才道:“听闻这番战得厉害,似有金丹都.”
戚不修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险些将真话抖落出来,于是忙不迭改口言道:“是昌懿在修行上有几处不甚清楚,我怕耽搁了,这才引他来见夫人。”
众人见了戚不修面上那关切神色便笑,哪还不晓得其心里是何念头。
演戏终要做全套的,康昌懿当即被戚不修推了出来,前者无奈,只得将平日里头所记的几处关隘报予储嫣然听。
这美妇人与杨宝山告声罪,教授弟子倒也不避讳后者这同阶,当即一一作答。
康昌懿修行天分不差,自康大掌门展露头角胜过福能,康昌懿作为康大宝长子,便被储嫣然收作亲传。
习《风炎九劫诀》这门宙阶下品功法,在家中资粮与师父帮扶的这两重背景之下,进境亦是不慢。
是以若依着储嫣然闲暇时候的推算,若是康大掌门修为再不精进,继续顿在这筑基中期修为,过后怕是要遭自家这儿子撵上来。
康昌懿虽说是被戚不修拉来做幌子的,可所提问题却也言之有物,非止储嫣然目露赞色,便连一旁的杨宝山亦都频频顾首过来,心头直叹:
“惜只成了青叶道基,不然只看此子今日所言,保底一个假丹前程确是跑不脱的。”
储嫣然赞赏之余也如杨宝山一般在叹:“若是我这徒弟为嫡,定可得母家助力,漫说假丹、便是金丹亦不是不能肖想一二。”
三人你问我答,乐在其中。戚师傅侍立在储嫣然身后,哪怕一字不懂,亦是听得津津有味、看得目不转睛。
也就在这时候,监室中的彭道人却也动了。
作为顶尖金丹,他这待遇比之福能还要胜出许多。
雷击木制成的柱子上刻满了灵禁,便是金丹亦是擦着便伤;三颗质地上乘的镇灵钉规则十分的插在其后背脊骨,周遭烂掉的肉早已结痂;房梁上悬着一面由原佛宗大德开光过的八角铜镜,时不时便就会射下来一道旋光,打散监室众人的逃脱念头。
饶是如此,费天勤亦还是不放心,毕竟只这点儿风吹草动,便就令得杨、储二修收起了轻松神色,顾首过来。
论经声戛然而止,此刻彭道人正倚在墙上,不紧不慢的将配发的丹丸一一吞入腹中,面色才稍稍转好。
眼下他这模样有些凄惨,但却勾不起场中任意一人的同情之心,好在他也从来不消人同情。彭道人沉着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很:“费天勤什么时候会来见我?我有事要与他讲。”
杨宝山面色一肃,沉声问道:“道友是要讲个什么?”
“讲讲个什么?”彭道人又服了一丸丹药,心头只觉好受了许多。他沉吟一阵,复又讲道:“劳道友与丰城侯带个话:‘我也可以为仙朝忠心耿耿、我也可以一心一意为仙朝谋划!我可以为仙朝效犬马之劳!’”
“只要.只要留我性命,我什么事情都都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