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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反差

    黄泉之畔,那翻涌的浊浪与轮回死寂之气再次扑面而来。

    夏忧蠹站在岸边,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没从刚才那场决定她“归属”的对话中完全回过神来。老祖轻描淡写地把她“安排”了,高见也“欣然接受”了,而她……就像一个被随意处置的物品。

    羞愤、委屈、茫然、还有一丝被轻视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旁边的高见说些什么,也许是质问,也许是发泄。

    但高见却仿佛没看到她复杂的神色,只是很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动作谈不上亲密,甚至带着点随意的安抚意味,却让夏忧蠹身体微微一僵。

    “夏姑娘,”高见的声音平静无波,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先上路吧。藏书阁的路,想必你熟。我们……路上再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已经接管了主导权。

    夏忧蠹咬了咬下唇,将满腹的话语咽了回去,闷头在前面引路。两人沉默地穿行在幽明地阴森却宏大的建筑群中,气氛压抑。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远离了黄泉核心区域,周遭变得相对僻静。高见才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夏忧蠹耳中:

    “现在,理论上来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我对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了。老祖已经把你交给我了。”

    夏忧蠹的脚步一顿,身体瞬间绷紧!她猛地回头,看向高见,眼神中充满了戒备、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高见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很难受吗?这种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感觉?”

    夏忧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嘴唇抿得发白,却倔强地不发一言。

    高见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让夏忧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不敢置信的困惑。他……他什么意思?放过自己?为什么?

    她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强烈的敌意和恐惧,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不解。

    高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怜悯的弧度,但那怜悯深处,是冰冷的洞悉:

    “怎么?很庆幸吗?庆幸我放了你一马?没有利用老祖赋予的‘权力’对你为所欲为?”

    夏忧蠹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猛地扭过头去,加快脚步,似乎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视和剖析,从头到尾,她依旧倔强地不发一语,只用行动表达抗拒。

    高见也不在意,只是缓步跟在她身后,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淌过夏忧蠹的心头:

    “被人当作一件可以随意赠送、毫无自主权的‘货物’,滋味很不好受吧?”

    “而被人‘大发慈悲’地放过一马,又让你暗自庆幸,甚至……对我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感激’?”

    “现在,有没有发现……”

    高见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清晰,如同重锤敲击:

    “你和幽明地那些被圈养起来、等待着被收割的‘生魂’,其实……没什么两样。”

    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屈辱、愤怒、恐惧、迷茫……所有翻腾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句冰冷而残酷的真相彻底击碎!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无法辩驳的认同感!

    是啊……

    老祖视十亿生灵如草芥,只为换取一个可能性。

    老祖视她夏忧蠹如一件有价值的“吉祥物”,随手就送给了高见,也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性。

    她的命运,她的感受,她的意愿,在老祖眼中,与那些被圈养、等待被收割化作怨念资粮的生魂,又有何本质区别?!

    她自以为的核心真传身份,自以为的“富贵骨相”,自以为的独特价值……在更高层次的力量和意志面前,不过是一件更精美、更有用的“货物”罢了!

    高见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忧蠹在前面带路,那僵硬的背影。

    幽明地确实是如此啊。

    是弟子,所以就要把这些弟子视为自己人?

    或许是吧。

    傻子才会信。

    ————————————

    清璇真人,夏忧蠹的师尊,一位气质清冷如月下寒梅、容貌不过三十许人的女子,正盘膝坐在一方温润的暖玉蒲团上。

    她周身气息沉凝,九境大能的威仪内敛,此刻却柳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掐算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显然,她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发生在冥海深处的事情——老祖竟然将她的爱徒夏忧蠹,送给了那个高见!

    “岂有此理!”清璇真人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蠹儿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天赋卓绝,心性纯良,更是她视如己出的心头肉!老祖此举,无异于剜她的心头肉去讨好外人!

    没有丝毫犹豫,清璇真人长身而起,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直扑老祖所在的洞府。她必须据理力争!必须把蠹儿要回来!

    凭借长老身份,她很快得以进入外围。面对那端坐于洞府之中、气息深不可测的黑袍身影,清璇真人强压心头怒火与一丝本能的畏惧,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急切与恳切:

    “老祖!弟子清璇,恳请老祖收回成命!”

    “哦?”元律老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何事?”

    “是关于蠹儿!”清璇真人抬起头,直视双瞳,“老祖,蠹儿身负‘福星’,此等命格万中无一,乃是我幽明地气运所钟!其秘法更是精妙绝伦,潜力无穷!她对宗门忠心耿耿,未来必是栋梁之才!将她……将她送予外人高见作为……作为辅佐之物,实在是大材小用,更是宗门莫大损失啊!”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祖明鉴!蠹儿之福运,对宗门整体气运亦有裨益!其秘法若能精进,更可惠及同门,为老祖分忧!恳请老祖念在蠹儿对宗门一片赤诚,收回成命!若需派人辅助高见,弟子愿另荐得力人选!定不误老祖大事!”

    清璇真人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在理,试图唤醒老祖对宗门未来的考量。

    元律老祖静静地听着,模糊面容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待清璇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

    “清璇啊,你的心思,吾知晓。蠹儿确是个好苗子。不过,此事已定。高见此子,悟性通玄,于吾之道至关重要。蠹儿福星之骨伴其左右,亦是她的机缘,对宗门长远看,未必是坏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宽宏”:

    “这样吧,待高见助吾参悟功成,蠹儿自然回归。或者……你再寻一个弟子悉心培养便是,宗门资源,自会向你倾斜。”

    这轻飘飘的“再找一个”、“资源倾斜”,如同在清璇真人燃烧的怒火上浇油!这岂是弟子的问题?!这是她视若珍宝的徒儿被当作货物一样交易了!

    “老祖!”清璇真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悲愤,“蠹儿独一无二!岂是寻常弟子可比?她的价值……”

    她还想继续据理力争,述说夏忧蠹的种种特殊与贡献,诉说那福星高照的稀少性对宗门意味着什么……

    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恐怖威压,如同亿万载不化的玄冰,骤然从对方的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元律老祖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极致冷漠。他并未动怒咆哮,只是从模糊的黑雾下,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滚。”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清璇真人的血液、骨髓乃至神魂!那一个“滚”字,蕴含着十二境巨擘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冰冷的厌烦!

    清璇真人低头,心思巨震!

    而元律则冷淡的摆了摆手。

    之前那点温和劝慰,不过是看在她是宗门长老的份上,给的最后一丝薄面!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一个九境的“徒侄孙”辈,有资格对一位十二境老祖的决定指手画脚、讨价还价?!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据理力争,在这一个“滚”字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弟子……告退!”清璇真人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再也顾不得其他,慌忙躬身,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此处。

    殿外冰冷的空气让她稍稍回神,但心中的屈辱、愤怒和对蠹儿的担忧却丝毫未减。她不能放弃!老祖这里行不通,她就自己去把蠹儿带回来!趁着高见还未离开宗门……

    然而,她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道冰冷的、毫无感情的传音便直接在她识海中炸响:

    “长老清璇,即刻前往北邙山,追缴叛逃弟子‘血影’,限期七日!逾期不成,或任务失败……斩!”

    命令简洁、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之气!这是来自宗门最高戒律堂的直接指令!其背后,显然站着谁的身影,不言而喻!

    清璇真人身躯一颤,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片绝望的死灰。她抬头望向夏忧蠹洞府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心中的悲凉。最终,她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邙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

    另一边,幽明地较为外围的区域。

    夏忧蠹正闷闷不乐地跟着高见。她时不时抬头望向宗门深处,那片属于她师尊清璇真人洞府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委屈。她相信,师父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来救她脱离这个“火坑”!

    高见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怎么?”他停下脚步,声音平淡无波,“还在盼着你师父来救你?”

    夏忧蠹咬着嘴唇,没说话,但那倔强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放心吧,”高见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你师父现在,大概已经被老祖指派出去,执行某个十万火急、不容耽搁的任务了。短时间内,你是见不到她了。”

    夏忧蠹猛地扭头瞪向他:“你胡说!”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不信?”高见轻笑一声,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我们调转方向,去你师父的洞府看看?反正也不远。”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随意:“不用担心,现在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会有人怪罪你。”

    这平淡的话语,却像针一样刺在夏忧蠹心上。她看着高见那平静却深不可测的眼神,一股寒意悄然升起。最终,一丝侥幸心理和对师父的担忧压过了抗拒,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了清璇真人那清幽雅致的洞府前。

    洞府禁制依旧在,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夏忧蠹站在洞府门口,看着里面熟悉的陈设,感受着那残留的、属于师父的气息,却唯独不见那个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身影。她呆呆地站着,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幼兽,眼神从期待,到茫然。

    高见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她身后幽幽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碎她心中最后的幻想:

    “怎么?还觉得你师父是幽明地长老,地位尊崇,就能护你周全,让你脱出这牢笼桎梏?”

    他向前一步,站在夏忧蠹身侧,目光也投向那空荡的洞府,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想什么呢,夏姑娘。”

    “相较于老祖的地仙大业,没什么事情是不能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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