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各郡雨水渐渐平息,虽偶有轻风细雨,但总归天晴气朗。
信都附近的农夫与农妇忙碌穿梭于田地间,挥洒着汗水用锄头,重新犁平土地,铲除洪流携带来的乱石和莠草。
黔首百姓忙碌过后,终于将麦种播植下,心里算计半年后的收获,并且期盼青禾能在无旱无涝下缓缓生长,那份踏实的情感,不由让人笑语殷殷。
刘备站在远处的土坡,望见了这一幕不觉抿嘴而笑。
如今各地宗族已经在做迁移的准备,再多囤一些粮食便可以逐渐迁徙。
军府战兵与辅也在有意识地巡视乡里,防止有人狗急跳墙,联合起来又兴反叛。
什么时候都有拎不清的人,这种人除非刀真架在脖子面前,才懂得跪地求饶。
“天下兴盛在于农事,想让农耕愈发便利,就要让工匠钻研铁器农具,养好牛和驴、骡,观天时变换,修建水利渠道。”
“在研究土地贫瘠与否,如何肥地,如何增加收成,若是能培育出优良的种子,必将养活万民无数,到那时,盛世近在眼前。”
刘备抬手指着前面的广阔耕地,对身后的中书台众吏感慨说道。
只有把农业做起来,养活了百姓才能干其他的事,不然什么都白搭。
此时汉家连跨海击灭公孙度,都不能随心所欲,还不是因为各州耕地收成远未恢复,囤积的粮草也不够出海。
何况就算鲁肃在东莱建造了十余艘大船,他也不敢下令立即使其沿海北上数万里,就怕出师未捷先折在了公孙度的手里。
刘备望着东北方向,很想自己去征讨公孙氏,顺便剿灭高句丽,再南下将三千里河山尽数揽入怀中。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去岁出击匈奴加上安置数十万牧民,已然把他几年的粮草积蓄消耗殆尽。
四五年内,汉家是没办法拉出数万大军,远征辽东与高句丽,还有南边的三韩了。
“还是要想办法把海运发展起来,不下西洋,就要往北洋而去,最好能数十年内为大汉寻回,耐旱、耐贫瘠、产量高的种植物回来。”
“否则时间一长,航海之事便会废止了。”
刘备望向远处东边,默默在心中思量着。
没有人会在看不见收获的事情上投入太多,朝廷亦是如此。
现在还能凭借他的威望推行各种事情,等汉家传到太子手中,就算听从他嘱托一直推行下去。
到了三代天子之时,也会停下航海寻物之事。
那时又是小冰河正式到来……
就在刘备思索之际,他的身后恭敬地站着蒯良、蒯越、诸葛亮、曹昂、曹真、曹休、孙权,以及不久前赶来的徐庶、庞统、董允、刘巴、伊籍等人。
此刻皆挺起胸膛般站立,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听着天子的耳提面命,岂敢有人不严肃对待。
大汉天子带他们走访乡里,察看春耕事宜,这是多少士人做梦都想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凡读过儒家经典的士人不知盼望了多久,尤其像诸葛亮与董允对自身有严格要求的士人,见天子如此爱民,恩及四海,眼睛更是神采飞扬。
就算当今陛下忽地问一句:“朕何如主也?”
他们也会立即回答道:“陛下为汉中兴之主。”
回答得绝对比当年的侍中爰延还要诚恳。
“嘚嘚嘚……”
恰逢其会,有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守卫在旁的锐冲营军士立即上前阻止信使,然后仔细检查有无身藏器械,确定无误再将其放开。
中书台的徐庶与孙权也快步走下台阶,去接过递过来文书,两人互相监督处事,待确认了泥印完好无损,再拆开检查有无藏物,接着趋步上前,双手呈献奏表,递出而拜道:“禀陛下,平原太守王脩送奏表!”
“递过来吧。”刘备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回头说道。
徐庶闻言,小心翼翼地向前双手把奏表递上,而孙权则回到了中书台的队伍之中。
刘备见状笑了笑,拿起王脩的奏表,直接在原地看了起来。
平原郡的百姓听闻天子巡视到了河北冀州,于是兴高采烈,惊喜欲狂,围着太守府邸请求王府君上书天子来平原县享用美酒肉食。
自从陛下前往雒阳,后面又进兵关中震慑三辅,收复长安,就再也没回平原县。
倘若是错过了这一次,等到下回路过青州,那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
不少年近七旬须发皆白的老丈,拄着刘备赐下的鸠杖,推开搀扶他的人,直接找上王脩,拱手行礼说道:“王府君治理平原郡,赏罚分明,整吏扶弱,得百姓称道。”
“奈何我等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疾,如日落西山,日少一日,常仰天叹息关中路途之远,此生无再见陛下之时。”
“今耳闻天子率军巡视天下,已至冀州安平,而平原却接壤三郡之土,距信都不过数百里而已。”
“胆敢请求王府君上书天子来青州巡视,百姓将自出美酒、肉食犒劳王师。”
“老叟余生之愿,还望府君替我等上书请求。”
说罢,还打算再度躬身下拜,吓得王脩赶紧将领头的老丈扶起。
别说这些老丈有天子赐的鸠杖在手,让他不敢轻视。
就算没有鸠杖,凭着高龄便不敢让对方朝着他礼拜。
如今大汉官吏可不同于桓灵之时,可肆意以权势欺压百姓,何况还是在平原郡,更没人敢这样做。
“老丈快请起,上书之事我可以行之,但陛下来冀州也有要事处理,究竟会不会来青州,脩亦不敢作保。”
“为人臣者,岂敢窥君之意?还望诸位老丈理解一二。”
王脩摇了摇头,不由苦笑说道。
汉家以忠孝治天下,《孝经》是士人必读之书,朝堂每逢岁末都会让各郡呈上孝、悌、廉、力田者的名录到尚书台。
然后再发放美酒、肉食、布帛作为奖赏。
孩童七岁至十四岁的口赋皆已废除,产妇亦会免算赋三年,免其夫算赋一年。
这便是汉家欲兴商税,而减免算赋与口赋之策。
如此治国,又怎会不得百姓爱戴。
“陛下把摇摇欲坠的儒家重新拉了起来,避免其坠进清谈之中啊!”
王脩在北海郡习儒家典籍已久,怎可能没看出来儒者将陷入窘境。
若不是天子身体力行,帮儒者重新找准方向,谁又能知晓日后将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这也是包括王脩在内的许多士人不敢想象的事。
人一旦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心中奉行的信念,要么彻底摆烂,要么任何事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