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事吗?”
林黛玉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岳凌的话。
旧时,明明是岳凌不想要她乃至整个府邸与荣国府有过多接触,而如今好似完全看淡这些事了。
“那好,就听岳大哥的,去看看吧。”
再偏头看了眼贾家的姊妹,却见她们脸上布满了阴霾,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林黛玉便不再多说什么,按下了请柬,继续用膳。
天色渐晚,晚膳之后,心中忐忑不安的三春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史湘云房里。
四人围坐在一张矮脚桌旁,如旧时在荣国府一般。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盏清茶,探春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府上请林姐姐去赏花,多半只是想要我们回去的借口罢了,恐怕是大姐姐要省亲了,不能见不得我们姊妹几个。”
迎春倒是她们当中稍显坦然的一个,也或许是她生性木讷,不会有太多表情浮在脸上,只轻声回道:“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三妹妹总不能打算留在这里一辈子吧?”
探春异常敏感的坐起身,瞪大眼睛道:“二姐姐,我是在担心你回去会受苛待,怎就是我想一直留在定国公府了?”
“我们来这之前,府上就断了我们一个月月钱了,而且我们长住这里十余天,都没说有人来传信问候,更没有送银子给我们使,权当我们几个不在一样。”
“依我看,府邸里恐怕账目上更全是缺口。若是等二姐姐回去了,大老爷重提婚事,把姐姐换作银子,怎么办?”
“这……”
探春说的头头是道,迎春本就不够才思敏捷,又默默垂下了头,不知如何反驳。
史湘云赶快将插入两人中间,打圆场道:“姊妹们都是坐一条船上的,就不要先闹起脾气来了。”
少有开口的惜春,忽而道:“是如三姐姐说的,定国公府更好,荣国府不好,但我们的去留,从来不由我们自己决定,便是再担忧,也都无济于事。”
“我们没有能被留下的理由,也没有不回荣国府的借口。”
众女抬头望去,惜春却也只是徐徐啜起了茶水。
良久沉默,姊妹们都不再开口,仅仅能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探春打破了这沉寂,“总归是要回去的,不管府上究竟怎样,我们姓贾。”
探春很想说,只怕贾家的那些当家人眼中,并没她们这些姑娘家,全当做交易的筹码。
被定国公府送回来,交易不成,将来又当做与别家交易的筹码。
此处,她又不禁慨叹起自己不是个男儿身,非被女儿身束手束脚,任何状况都得随波逐流,没有自己转圜的余地。
“相比之下,只有宝姐姐能够抛头露面的在外面做事,难不成我也……”
另一旁,史湘云也暗暗惋惜起来,她多在史家和贾家之间往返,和三姐妹最是要好,她们的难处也都看在眼里。
越是世家大族,女子的命便越是身不由己。
即便大姐姐贾元春贵为当朝贵妃,实际上也不过是为家族牺牲的牺牲品。
史湘云看得清楚,也感同身受,也就是她无父无母,无人在意,否则并不会比三姐妹的处境好上许多。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太担忧了,没准就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史湘云讪讪笑着,总觉得这话说出来了,她自己都不能尽心,当然也无法安慰这些焦虑的姊妹了。
当适时,外间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
等史湘云麻利的去开了门,拨开毡帘,才发觉迎进来的是林黛玉。
望着场间的四女,林黛玉笑笑道:“果然,你们都在这里呢。”
史湘云挽着林黛玉的手臂送进屋,又招呼着与林黛玉同行的紫鹃,雪雁搬过来靠椅,兀凳各自坐了,“林姐姐,这么晚了,你怎得来这边了?难不成是在寻我们?”
林黛玉颔首,委身坐了床沿边,与四女道:“方才你们听闻了荣国府邀请赏花的事,可有什么念头没有?”
望见林黛玉寻过来,探春莫名的有点些心慌,口不择言道:“没没没,我们对侯爷当真没什么念头,林姐姐你可不要再试探我们了……”
林黛玉嘴角残存的笑容一滞,揉了揉探春的脸,无可奈何道:“我什么时候说这种事了,我的意思是,你们自打来了府邸之后,还没带你们出去游玩过呢。”
“你们成日被憋在府邸里,出来最大的心愿不是能去坊间转一转吗?眼看着你们就要回去参加大姐姐的省亲了,还不趁着这几日,我们一同出去游玩?”
探春的脸颊霎时间便红了个透,连耳根都变成了桃色,抚着脖子羞赧的垂下了头,嚅嗫道:“原,原来是这回事,我……听林姐姐的安排。”
“我们也是。”
其余几人也附和着。
见众女果然兴致颇高,为了抵消她们将要归家的失落,林黛玉便打定主意同她们外出看看,“那好,明日一早宝姐姐要回丰字号打理生意。我们晌午在庭院里见,一同出去走走看看,待下午再去宝姐姐那,让她做个东道。”
闲叙一阵,时候不早,林黛玉便就原路折返了。
她本就是来安慰一下姊妹们的,这遭见她们心情都还不错,便也不再担心了。
可等送走了林黛玉,史湘云便鬼鬼祟祟的扯住了探春的手臂,不让她随着返回正院里去。
三春姑娘都看的奇怪,探春更是回过神,不耐烦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明早都和林姐姐约好了,该回去歇下了。”
史湘云眨了眨眼,凑近问道:“三姐姐,我怎觉得你刚刚是有些欲盖弥彰呢?林姐姐只字没提侯爷,你便攀扯上了侯爷,难道你也对侯爷有意?”
探春本恢复了些的脸颊,又变成了酡红,支吾着道:“你,你说什么不知羞的话呢?我只是仰慕,钦佩侯爷的能为,当不是男女之情能一言蔽之的。”
“所以,就还是有爱慕之心呗?”
迎春,惜春都不觉看了过来,看探春这羞答答,不知所措的样子,即便是她们也看得出问题所在了。
探春不欲再与史湘云纠缠,拨开她的手,气闷道:“和你又没什么干系,怎就调侃起我来了?”
“怎么没关系,我也喜欢侯爷呀?”
“啊?”
众女诧异的看过来,史湘云却落落大方的探了探手,“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吧,谁见了侯爷会不喜欢呢?再说,我早就与侯爷相识了,见得旧时的英俊少年,成今日的栋梁之臣,朝堂都要为之震颤,谁能不倾慕呢?”
“倘若有女子不喜欢侯爷,那只会是未曾见过侯爷罢了。”
探春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和林姐姐交代?难不成,你要和林姐姐抢男人不成?”
听得这话,史湘云更坦然了,拍了拍胸脯道:“何须坦白,我与林姐姐又不是竞争对手,我只需抢过你们就可以了呀?”
“啊?”
不等众女回过神来,史湘云又古灵精怪道:“不过,与你们相比,我已经占尽了先机。”
“什么先机?你这院落离侯爷也不算近呀?”
“那算什么,我说的是,我与侯爷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
“啊?”
众女愈发错愕了,不禁上下打量起来了这个年纪较小的史湘云。
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像个假小子,倒真看不出来,该女人的时候,竟也动作这么迅速。
惜春弱弱问道:“不能吧?难道那天,就你没被抓到?”
“什么天?”
探春一手锁住了惜春的脖子,一手捂住了惜春的嘴,讪讪笑道:“没事,云妹妹你接着上说,有什么肌肤之亲?”
史湘云自得的点点头,环视众人,神乎其神的道:“很久很久前,还是小时候,我就被侯爷打过屁股了!”
“……”
林黛玉没唤探春与她一同回正院,自也是因为她并非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是径直来到了岳凌房里。
旧时弄巧成拙,偏将探春安插进了此间院子,如今倒成了她来见岳凌的阻碍了。
“呼。”
长吁了口气,林黛玉除掉身上披着的大裳,一步步来到了房内,坐在了岳凌身边。
此刻的岳凌还在审阅着大昌开国以来,科举的卷宗记录,见林黛玉走来,习惯性的将屁股挪了挪位子,彼此之间挨得更近了些。
“她们没多心什么吧?我总觉得,并非只是要她们回府,邀你去看花,总还会有别的事。”
林黛玉嘟了嘟嘴,道:“多心?多心是指三妹妹满心想的都是岳大哥吗?随便问几句话,便要攀扯到你身上来了。”
岳凌忍俊不禁,搂住林黛玉的肩头,笑道:“实话说,这么受女孩子欢迎,我也蛮苦恼的。什么时候,林妹妹嫁给我,替我挡下这么多苦恼?”
“呸呸呸。”
林黛玉轻啐了几口,“我嫁给岳大哥,是两情相悦,可不是要做个管家黄脸婆的。”
“呸,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再说,你可还没给我爹爹下聘书呢。”
林黛玉抬起小拳头,在岳凌胸口轻轻敲了一下。
岳凌抬手握住,微微颔首,“依陛下的意思,是要等兄长入京之后再操持我们的婚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林妹妹便能与兄长在京城里团聚了。”
“而且,到时候让兄长住在哪里呢?要不要在这府中,留几个院子出来,给兄长和几位姨娘?”
说起了爹爹的事,林黛玉果然认真的考虑了起来,“这,倒是个方法,但我觉得爹爹不会同意的。”
“按理说,这算是寄人篱下了,爹爹好歹是高品大员,总得住自己的府邸,不能住在我们府上吧?”
“而且,本来在扬州时,林府里管教颇多,姊妹们成日都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我想她们恐怕也不愿意见爹爹住进来,实在多有不便。”
岳凌点头,他只是想尽女婿的义务,赡养一下老人,不过按照林如海的脾气,肯定不会同意是真。
“不过,两位姨娘都怀有身孕了。到时候可以将那两小豆丁带来在府邸上和姊妹们玩耍,想必是极有趣的了。”
岳凌眨眨眼,“你是说,要两位姨娘过来住?”
林黛玉抬眸问道:“这有什么不妥吗?借住几日,你难道还介意?”
岳凌讪讪摇头,暗暗念道:“这比让兄长住来府邸还杀人诛心,岂不是入京之后就要变成空巢老人了?”
……
北静郡王府,
内书房,
水溶一根手指挑起案牍上,托盘盛放,来自丰雪阁的肚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岳凌也是个妙人,是怎么想到这种点子营收的?他还真自比管仲,是个实干派?原本的污名,倒让他利用了个完全,这遭可好,不是定国公府严选,都不算是时下潮流了。这股风潮袭来,又有官府相助,一时半会定然无法褪去,真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夫人,您不能进去,夫人?”
外间一阵吵闹,却还是没阻拦住闯进屋内的人。
北静郡王府王妃甄宝芳,衣着华贵,头顶金钗步摇,流光溢彩,摇曳生姿。一张天姿国色的脸上,五官却已是扭曲,尤其一双柳眉倒竖,更显出她的不好招惹。
“王爷,臣妾有事想问。”
水溶抬手挥退下人,淡淡道:“坐吧,要问什么事?”
甄宝芳双手拍案,怒目道:“王爷,你可答应过我,拿了甄家的半数家财,便要为甄家报仇。可那始作俑者已经归京数十日,如今不但乐得逍遥,还在京中贩什么肚兜,混得风生水起。王爷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水溶面容古井无波,手指勾起的甄宝芳光滑柔嫩的下颚,调侃道:“王妃便是王妃,即便是生气,也是这般动人心扉。”
“王爷,我并非在说玩笑话!”
水溶笑笑摇头,将手指抬得更高了些,以至于甄宝芳只得仰视过来。
“你既已知他风头无两,便也该知道,如今并非做事的时机。再者,你当他是什么人了,岂是路边的野猫野狗?”
“他碾死你甄家,才叫碾死路边的野猫野狗!”
水溶眼神微眯,用力推搡下,便将甄宝芳推进了靠椅里。
许是牙齿磕碰了下嘴唇,甄宝芳的嘴中淌出殷殷血迹,眸眼中的怒火,却没能消散一点。
“这么说,即便是王爷,也没办法?”
“来人!将王妃关回房里,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她外出!”
两名侍从应声而入,左右夹着甄宝芳离去。
甄宝芳奋力挣扎,没有个准确的答复,她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水溶!你无情无义!你狼心狗肺!”
随着房门关闭,外面传出一声闷哼,便再没有了女人的吵闹声。
水溶深呼了口气,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自家人将把柄送去荣国府,要攀扯岳凌那条线而自投罗网,此刻还有脸来闹?”
可骂归骂了,朝堂上岳凌的表现让人惊叹,水溶不得不承认,他远远小看了岳凌的实力,更没想到他能将污名玩转,获得隆祐帝百分百的信任。
在房中踱来踱去,水溶半晌又吩咐下人道:“设请帖,明日家宴邀请右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