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秦殇进了审讯室,倒是没去看被压在审讯桌前戴着手铐的女人,而是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眼这审讯室的布置。
明亮的天花板,四面全都被做了封闭处理。
虽然从外面也能隐约看见里面透出的一丝丝灯光,但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中压迫感是很强的,人会不由自主萌生出紧张的情绪,就算是没干坏事的人被带来了这里,可能都会磕磕绊绊。
心中盘点一遍这辈子干过的全部坏事,寻思着自己是啥时候犯了事……
“喝水吗?”
至于那被称为郑蓉和的女人进了审讯室,则是就像认命了一般,也不哭也不闹了,秦殇打量了一圈这里的环境,才看向那偶头散发的女人,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她姣好的面容,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化妆品。
眼神绝望,目光呆板的低头望着桌子。
声音落下,郑蓉和也没半点搭理秦殇的意思,后者自讨没趣,下意识抄起了桌子上的文件翻阅了几眼。
尹公子进去谈正事了,估摸着得好一阵才有功夫操心,心腹马仔怎么和自己表姐一个电话打了这么长时间。
毕竟,根据尹公子的描述,有人在刻意猎杀持有开发者卡套的玩家这件事,应该绝不是仅仅只发生了一起两起的样子……
“逝者名叫许平良,案件经过是你开车酒驾撞了人,之后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发现自己撞人之后对逝者进行了反复的碾压,确保对方不会赖上自己才开车扬长而去,我丢,酒驾+无证+肇事逃逸+蓄意谋杀。”
“你这死刑板上钉钉了啊……”
秦殇在看完卷宗之后,都是忍不住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长得倒是颇为美艳,怎么如此蛇蝎心肠?
撞人了之后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而是试图谋杀死者?
而且这有啥冤枉的,是喝醉的事情冤枉?
还是无证驾驶的事情冤枉?
亦或者说是反复碾压,导致被撞的逝者死亡事实是冤枉?
证据确凿,这不都是铁证吗?
她居然还好意思喊冤?
“就算是那个被你撞死的人是盱眙讹诈,故意碰瓷,但你谋杀也不对,况且加上你酒驾,你这请全华夏最牛逼的律师,给你也洗不白了。”
秦殇啧啧嘴,眼神倒是变得冷淡了几分。
先入为主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感。
他是属于共情能力不强的那种人,但是这娘们做的事情也太不是人了,尤其是自己翻阅到了第二页看了一眼逝者信息。
这老人没什么技能,就只会开车,家里还有两个刚上中学的孩子,老伴前些年出了意外走得早,老人只能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两个孩子拉扯到大。
老人之前是给一个倒闭的茶楼当司机,结果茶楼的老板还卷款跑路了,今天老人是去晋城办事的,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死在了酒驾从晋城赶往江城的郑蓉和手里……
嗯?
下一刻,秦殇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疑点。
这老人之前工作的地方,叫做郑家茶楼?
他又是翻到了第三页。
嚯!
这郑家茶楼之前鼎盛时期的资本还不小呢,竟然还是全江城都有名的连锁茶楼,甚至还在燕京都开了分店,但之后似乎是发生了一些问题,导致业务量暴跌,最终资不抵债。
“郑家茶楼,郑蓉和,这茶楼是你们家曾经的产业吧……”
“莫不是这老人去晋城是幌子,实际上是去找你讨薪了吧,然后你起了恶念,一时兴起,便动了杀心……”
他阅读的速度加快了几分,自己短暂的推测一样,郑蓉和的双亲是郑家茶楼的老板,女人也算是少东家一类的角色,想到这里,秦殇立马翻到了第四页,上面就是其他治安官写的结论了。
逝者许平良,从1996年开始就给茶楼开车了。
至今已有二十九年的光阴。
结果数年前伴随着茶楼生意下滑,经营不善破产倒闭。
茶楼遣散了大部分员工,但是老人似乎是念及旧情,还依旧再给茶楼工作,期待着跟了二十多年的老板东山再起。
结果数年颗粒未收,老人迫不得已只能无奈讨债,结果被郑蓉和酒后情绪失控,面对讨债的老人驾车蓄意谋杀,当然,这是其他治安官写的调查结论,属于主观推测,但秦殇盲猜八九不离十了……
“人渣啊!”
他突然不想跟郑蓉和谈话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要问的事情跟这起打着交通事故的刑事犯罪关系不大。
但秦殇依旧不太能接受和一个杀人犯讨价还价,尤其还是恃强凌弱的这种杀人犯。
要是郑容和提出什么,要求自己帮她拖着亦或者是帮忙制造疑点,让案件侦破陷入僵局伪造证据之类的,自己是干还是不干?
干了也许能够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东西,但是良心过不去……
不干的话,恐怕这蛇蝎心肠的美人,绝不会老老实实告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情报,就成了她拿捏自己的免死金牌了!
读完了基本案由,秦殇的心思倒是更多凝聚在了案情上。
下一刻,一抬头。
秦殇突然发现这女人依旧缄默不语。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尖,是我语气太温和了?
她喜欢语气态度强硬的?
你高低给个回应啊……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啜泣声。
秦殇微微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郑蓉和突然哭花了眼,就那样无声的,默默的抽泣着,肩膀一抖一抖。
见状,秦殇都懵逼了。
这表现看着也不像是真的畏惧死亡呀,怎么感觉她颇为悲伤呢……
他下意识掏出了‘大侦探烟斗’。
【俯瞰】了一下郑容和的心理活动。
觉察到她内心中只有悲伤,浓烈的悲伤,犹如亲人离世时的悲伤,以及一股浓烈的自责,秦殇愣住了,他微不可查地轻轻挑了一下眉头。
这不应该是一个人在被押送到治安署之后的情绪。
秦殇也蹲过大牢,进过局子。
被当成嫌疑人或者犯罪事实清晰已经定性被押送到审讯室正常情况下,会出现的情绪他可太熟悉了。
更何况他的狱友里三教九流都有,秦殇更是清楚到了这种地方,正常人如果是一个罪犯真的犯了事,该出现怎样的情绪。
可能会有忏悔,懊恼,后悔,畏惧,恐惧,担心,害怕,再或者是心态稍微好一点的面对坦然,解脱,也有偏激一点的愤怒,不服,但很少会见到这种悲伤和自责的情绪。
“是我害了你,许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爸爸,妈妈,我活的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在这时,郑蓉和突然低着头呢喃了两句,旋即在秦殇震惊的目光中,一头砸在桌子上。
砰!
发出一声巨响,这一幕一出,顿时给秦殇吓了一跳。
好家伙,怪不得沈警官不让我多管闲事。
这女人要是在我审讯的过程中自尽了,那我还真没法全身而退了。
肯定有人要追究我责任。
他立马眼疾手快,生怕这女人下一次又再以头抢地,连忙冲过去扶住了她的脑袋。
另一只手,则是拖住了她的肩膀,手掌接触柔软香肩的一刹那,秦殇愣住了。
瘦!
好瘦!
这女人太瘦了一点吧?
从衣服上看宽宽松松,完全窥探不出其下的身材,但实际上捏住她的肩膀才带给了秦殇一种浓烈的错觉,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身材匀称了。
这女人衣服下的身子骨简直就是骨瘦如柴,如果不是天赋极好,该凸该翘的地方依旧还是有点料,恐怕打眼一扫,就能瞧出这女人的身材瘦骨嶙峋这一点了,隐约间从那脖颈处秦殇能够看到一道道刚愈合不久触目惊心的伤口!
紧接着,一抹强烈的不对劲之感涌上心头。
“不对,这个案子的卷宗不对……”
“这个案子有问题!”
这女人如果是那种恶意欠债不还的,那早该逃到国外去了,何必还待在国内?
卷款跑路不是基操吗?
还有,茶楼在数年前就倒闭了,郑蓉和双亲以及她自己早就成了老赖。
光是郑家欠下的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失信人名下是不能有任何资产的,那么撞死人的这台车是谁的?
卷宗里呈现的内容非常主观,就像是在刻意引导看到这份卷宗的人得出和最后一页同样结论一般!
可这是现实世界又不是动画片……
谁会在明知道一个人是失信人债台高筑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车子借给她,让她铤而走险杀人害命?
况且,郑家欠的钱也不止这许平良一个人。
当年破产倒闭之前,虽然郑家的人给手底下工作的那些人全部都发了一笔遣散费,可是茶楼毕竟是一个大的盘子。
供应链,销售,零售,以及背后的工厂,因为茶楼的倒闭整个一系列的生产到销售全部都崩溃了。
这些人的钱,茶楼倒闭之后郑蓉和一家三口是完全无力偿还的,这才导致了一家三口成了失信人员,三天两头就要被法院传唤,偶尔还会被债主申请强制执行送进去关个十天半个月。
要说受不了催债,郑蓉和铤而走险杀人合情合理,但问题是……
她不杀那些起诉她的大头,不杀那些三天两头给自己送进看守所强制执行的那几个供应商,杀了一个给茶楼效力二十多年的老人,这合理吗?
而且许平良如何去的晋城,使用了什么交通工具,并没有在卷宗中被标明。
若是乘坐了交通工具,高铁,火车,飞机,那些也会写清楚的吧?
包括许平良又是如何得知了郑蓉和的行踪,又一天之内往返回到了江城,期间又使用了什么交通工具也并没有被标明。
“这里面有目击证人看到今天许平良和郑蓉和同框的口供……”
“后面是许平良跟郑蓉和在一个大厦门口对话的照片,被好事者拍了下来,目击证人扬言听到了老人是来讨薪的……”
秦殇再度拿起那份卷宗,旋即看了一眼哭的满脸绝望的女人。
她面如死灰双眼无神,怔怔的望着地面,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就仿佛是对一切都认命了,最后结果竟然连死都由不得自己,彻底放弃了一般,灵魂都被抽空了似的……
秦殇将‘大侦探烟斗’取了出来,夹在嘴上深吸一口。
伴随着焦油窜进口腔,秦殇就像是触电了般。
脑海中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最后开始分析归类,推理梳理!
“卷宗上并没有提及撞死人的这台车登记的是谁的名字,也就是说并不清楚车主是谁,借车的人也是案件中的责任人,但这个人的名字,直接被隐藏了……”
“上面说,反复碾压逝者的地方并没有监控,是国道里的一个小路,但是我刚查了地图,晋城比邻江城,过来完全可以走高速,郑容和为什么要走国道……”
“郑蓉和在晋城居住地点未知,工作内容未知,上面居然有目击证人的口供,扬言白天的时候见到了郑蓉和跟许平良争执的画面,但根本没有提及目击证人的身份,也就是说事实上有没有这一段真实发生的事情都是两说!”
“妈的,这什么赛博人证,不合规范的傻鸟口供?这要是都能当证据,那我指鹿为马大街上随便指着一个人扬言对方欠我钱,岂不是治安署就要给人家定一个诈骗了?”
“还有,所谓的目击证人是在什么地方,目击了郑容和跟许平良发生了冲突?”
“……许平良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前往的晋城?他又是如何知道郑蓉和人在晋城的?”
“还有,许平良是如何知道郑蓉和在今晚前往了江城,又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公开的执行信息网上能查到,许良平并没有起诉郑蓉和,也就是说他们双方的关系是没有闹掰的,或者是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对簿公堂那一步!”
“那白天争执之后老人都已经偃旗息鼓,为何晚上又突然跑到了郑蓉和开车前往江城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这娘们?还有郑蓉和为什么偏偏要走国道,许平良又是如何肯定郑蓉和会走过道不走高速这件事的……”
无数问题宛如沸腾的开水中气泡一般跃入脑海。
秦殇眼中闪过精光。
“那么,我现在有一个问题,一个人如果在刻意躲避债主,真的会被找到吗?还有……如果是一些大佬有钱人轻轻松松找到那个欠钱不还的老赖,或许还合情合理,但是许平良就是个打工的老人,他有这份人脉和能力吗?”
“再加上郑蓉和也并没有表现出明显强烈的逃避跟许平良见面意愿,按照口供上面的说法,甚至他们还见面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协商,如果许平良明确了郑蓉和在故意躲债,有钱不还这件事,那不应该报警或者起诉吗,老人没有动用法律武器,就清楚法律拿她没辙,意味着这女人不是有钱不还,而是真的没钱……”
“还有刚才那个问题,如果许平良都能随随便便找到郑蓉和,为什么其他债主没有找她呢?茶楼欠的钱那可是八位数,千万起步,这个数字是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字,被欠了这么多钱,那些供应商为什么不去找郑容和?”
“除非是清楚郑容和还不上,也就是不属于有钱不还,而是真的没钱,才懒得浪费这个时间。”
“郑容和脑子有病喝完酒开车就算了,许平良为何在傍晚出现在国道,还刚好是一个没有监控的道路?而且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既然都铤而走险酒后驾车了,就意味着应该是出现了什么要紧事,不得不开车,我拿手机查了一下,晋城到江城走高速怎么说也比国道快了一倍,她偏偏走国道图啥?而且有脑子的人也知道,高速是没有查酒驾的,但是走国道,走城里是有很大可能性碰到查酒驾的交警,郑容和这是闲的没事干,故意酒驾想被抓?”
这么多的疑点,竟然就这样试图打算让她认罪伏法了?
秦殇眉头紧蹙,紧急着才咳嗽了好几声,猛地呼出一口浓郁的二手烟。
掏出手机又是搜索了几个关键词,翻页了一些网上的信息。
就在这时,坐在那里头上顶着个大包的郑蓉和突然抓起了桌子上的笔;
“把口供文书给我吧,你不用审的,来的路上就审了好几轮了,我签,我积极配合,能不能早点判个死刑给我个痛快啊……”
听到这话,秦殇眼皮子跳了跳,突然一把抓起了郑蓉和面前口供和认罪书。
“那还真是抱歉,这个案子有部分疑点,不能就这样草率的结案了!”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