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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这里有人间烟火

    张潮并没有着急。

    从《收获》杂志的刘鹏涛不断发给他的“捷报”来看,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已经卖出了50万本,已经是平日里近10倍的销量。

    如果不是杂志社早有准备,估计又会出现当初《花城》短时间内断货的窘境。

    不过也由于互联网的日渐发达,《最后一课》字数又比较少,所以很快就能在网上搜到各种「手打版」「扫描版」,而且就堂而皇之发布在「百度贴吧」的「张潮吧」里。

    不管是发布者还是阅读者,都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这年头“互联网精神”的核心就是“分享”。

    所以总销量方面,估计很难打破4年前登载《少年的巴比伦》那一期《花城》。

    所有迹象都表明,《最后一课》的后劲会很大,自己等着就好。

    目前最重要的是,完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取材。

    前一阵,他就开始在龙华区的「天丰工业园」里晃荡,这里有「千丽鞋业」「信安电子厂」「恒星微电子」……等大大小小数十家各种类型的加工类企业。

    也就是俗称“打螺丝”的流水线企业。

    要说中国哪里的女人密度最高,肯定是类似的工业园区。对体力要求不高的流水线相对来说比较喜欢招女工,耐心、细致、肯吃苦,关键很少惹事。

    不像男工,年轻的基本都不太安分;年纪大的不是老油条,就是做不动了。

    所以一到换班时间,比如傍晚,工业园和周边的街区乌泱乌泱的全是女人。

    刚出工厂门口,她们大多还穿着朴素的工服,不是白色,就是灰色、蓝色,头发也盘得严严实实,脸上全是站了十个小时、十二个小时的灰暗。

    等她们鱼贯进入各自的宿舍、出租屋,洗漱一番,换上自己的衣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再次出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无论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哪个角落,深圳这座城市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们的观念——无论是生活的,还是审美的。

    这时候炎热的暑气已经随着太阳的西沉而渐渐消散,从塘朗山吹来的一股凉风,扬起了许多人的长发,将藏在发丝间、脖颈上的香味,送遍了街头巷尾。

    工业园褪去了白天冰冷、躁动的僵硬,披上了一层温柔、暧昧的面纱。

    街道,小公园、小广场、天桥下……处处都热闹起来了。无论是各色小店,还是各种地摊,都用鲜艳的灯光来吸引涌动的人流。

    不夸张的说,街上70%以上是女人,像张潮这样的年轻小伙子比熊猫还要稀少。

    他的穿着、形象又不错,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荧光绿吊带裙的姑娘突然横插到张潮面前,直接上道:“喂,满哥!你T恤好白哦,第二粒扣子要掉了。”

    听得张潮一脸懵,低头看看自己胸口,扣子不好好的吗?哪有掉的?

    这个“呆萌”的举动引得姑娘和她的几个好姐妹哈哈大笑,随即她掏出手机道:“帮姐姐试哈子新手机拍照功能咯?诺基亚N73咧!300万像素!”

    张潮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搭讪,不过他并没有走开,而是笑着道:“我长得又不好看,拍了也浪费你手机的内存空间。”

    吊带姑娘听到张潮说话,眼睛一亮,眼神顿时变得水一样,道:“拍一哈嘛,你去那边站好,摆个POSE。”

    这时候她的小姐妹们也开始起哄:

    “王艳红你又发骚!人家细伢子是说普通话的,怕是看不上你哦!”

    “我和你说,你莫理她!她是湘西凤凰来的蛊婆子嘞,上个月骗一个东莞仔拍了几百张,腰都断了……”

    几句挤兑下来,把叫“王艳红”的吊带姑娘惹“恼”,回身就开始追打自己的损友闺蜜:

    “哎呀,你们莫嚼舌根!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很快就又闪回张潮身边,用带了撒娇的语气道:“真的是要你帮忙……下周我弟结婚,家里催我发张和‘深圳白领’的合影充面子。

    这里其他人不是黑黑矮矮,就胖的胖、瘦的瘦,哪个也没有你顺眼。你就帮我这个忙,我好好报答你嘛!”

    一边说着,一边手就要伸过来,准备把住张潮的胳膊。

    张潮自然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身子微微一侧,把胳膊顺势一缩,躲开了王艳红的手,然后笑着道:“拍照就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管王艳红怎么挽留,头也不回的钻进了人群,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

    开玩笑,他来这是为了取材的,不是当耗材让人取的。

    气的王艳红在原地直跺脚,然后一巴掌就拍在了一旁狂笑的闺蜜身上,恶狠狠地道:“都怪你们,坏了我的好事!这个小哥不是一般人,把到手可能一辈子不愁了!”

    闺蜜打趣道:“什么不是一般人?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王艳红,你搞笑哦,还想嫁给他?”

    王艳红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晓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八成,是个大学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若有所失。

    她有种直觉,如果当时抓住了那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的胳膊,自己的命运可能真的会改变。

    这时另一个闺蜜开口了,打断了她的思路:“大学生又怎么了?现在大学生比池塘里的青蛙还多,到处都找不到工作。他大学生还不是要和我们一样来工厂打工。”

    “人家说不定是做经理的……”

    “那么年轻,哪可能有经理让他做……”

    “说不定是老板的儿子呢?”

    “你少看那个什么「柒公子」的博客,整天做梦!”

    ……

    张潮当然不知道他走开以后那些姑娘的讨论,不过「王艳红」的大胆搭讪也确实让他颇为诧异。

    虽然素知这样阴盛阳衰之地,女性的胆子都比较大,但这么直白也确实是他没想到的。关键是他注意观察了,刚刚的那场小风波,并没有引起周边人的关注,仿佛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甚至能感受到王艳红对他的“搭讪”,一开始确实充满了轻浮,但后来竟带着一种哀求、乞怜的成分,而不仅仅是寻找一个床友。

    这时他看到一个穿着短袖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秃顶大叔,拥着一个年龄大概不到他一半的年轻妹子,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一家KTV。

    张潮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运动T恤衫,「班尼路」,牌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恰好旁边有家服装店,他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土味花衬衫、破洞牛仔裤的精神小伙儿又从服装店里钻了出来。

    这次很自然地融入到了人群里。

    这时候也已经7点了,张潮挑了一家最热闹的大排档,往人堆里扎,找了个小桌子就坐了下来,随便点了两个菜,接着就开始“倾听”周边的声音。

    先是一把四川辣椒塞进了他的耳朵里。

    “龟儿子主管又扣老子全勤!”一个姑娘把不锈钢餐盘砸得哐当响,回锅肉在白炽灯下泛着可疑的油光。

    “莫闹嘛,听说观澜那边开了家正宗九宫格。”同桌女孩掏出小本子,慢条斯理地道:“拼桌打五折,八个人AA下来,不到20块,下周要不要去嘛?”

    “你们晓不晓得火锅底料能不能邮寄?”一个蹲在凳子上涮辣油的妹子突然抬头:“我的淘宝店昨天接到BJ订单,那边四川白领给钱凶得很,一下就要了10瓶!”

    “可以寄吧?路上不怕坏就行。听说快递分拣都野蛮得很,摔摔打打的。”

    “那我多包两层嘛!加上两层海绵垫,我不信能摔的坏!”

    ……

    然后又塞进来一碗螺蛳粉——

    “阿云你发什么癫!拿半个月工资买这破手机?”一个短头发的姑娘揪住另一个女孩的耳朵,诺基亚N81的呼吸灯在暮色里一闪一闪。

    “我……我就看线上的姐妹都换了彩屏的手机,我还用黑白屏的,没有面子。”被唤作阿云的女孩护住手机。

    “你赶紧给我退了,不然我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把你带回去。”短发姑娘不依不饶。

    “我不退。这是人家二手卖给我的,九成新,只要一半的钱。”阿云不甘心。

    “你疯了,这种手机也敢买?”短发姑娘更生气了。

    这时候收银台后的老板娘笑道:“靓女,上个月也有个卖二手手机的扑街仔,现在还在派出所蹲着咧。你觉得这么便宜的手机都是哪里来的?”

    ……

    接着又是一勺胡辣汤灌了进来——

    “中不中啊翠兰,你弟又要复读费?”一个穿褪色红毛衣的女人用筷子搅着面汤,葱花粘在开裂的指甲盖上,“俺这月借你三百。

    你也不能整天啃馒头就咸菜,吃肉,多吃点肉。”

    “红霞姐……谢谢你”「翠兰」低着头,讷讷地道:“不是你,俺都不知道该咋办。厂长说下月要裁夜班组,俺想报名去信安电子当质检员,人家要高中文凭……”

    “啪!”「红霞姐」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文凭算个球!俺姑父在劳动局,塞两条烟就能搞假证!”突然又笑嘻嘻地道:“信安那个周主管,听说出手很大方,只要……”

    红霞姐声音越说越小,直到细不可闻;翠兰的头也越垂越低,几乎就要埋到桌子底下了。

    ……

    就在张潮要吃完饭的时候,又是一阵喧闹传来。

    “姐妹们看过来!”一个女人开始在人群中散发传单,一边发一边道:“注塑车间招女工,月薪比千丽鞋厂高两百!”

    “高两百?”一个就坐在张潮前面桌子的姑娘冷笑,对着其他人道:“去年体检,注塑组就有三个人查出血癌,每个人老板只给1万块就打发回去了。

    现在听说已经死了一个了,剩下两个也瘦的皮包骨。注塑那是人干的?”

    “都是命!哪个工厂心不黑?”另一个女人突然掀开裤腿,露出小腿上满满的一片烫疤,“三年前我在温州江南皮革厂烧的,以为深圳会好点,结果一天站12个小时也赚不了什么。

    我只想把欠的债还清了,然后攒够钱回老家盘一个铺子,和我男人一起卖卤货。他现在在宝安做模具,也好辛苦,赚不下什么钱。好难哦!”

    另一个中年女人则搅拌着自己面前的藕汤,慢悠悠地对她道:“听说龙岗那边有一家水电工培训班,可以先交一半钱学习,然后把身份证押那边;学完以后可以干装修,赚钱多。

    你要不要让你男人去试试……”

    ……

    张潮此刻已经把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烟熏火燎的环境、无处不在的嘈杂,还有麻辣鲜香的口味,让他仿佛回到上一世。

    一结账,荤素两个菜不过26块钱,怪不得成为最热闹的排档,此刻甚至都开始排队了。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篇要写什么、要怎么写,张潮实际上已经有了初步的框架,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细节」。

    要想让自己的打动读者,这些「细节」必须来自活生生的人!

    《最后一课》之所以没有取材的过程,是因为张潮亲身经历过其中的许多事,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也有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

    甚至最后“大火”那一幕,现实发生的事都能提供不少灵感。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则不同。虽然他零零散散地读过不少后来人写的纪实文学,或者拍的纪录片,知道不少这个群体的故事,甚至秘密——比如电子厂的“临时夫妻”现象——但这都代替不了在人群当中观察与倾听的经验。

    这样才能触摸到这个群体的血肉,乃至内心世界。

    有时候这种身在其中、心在其外的观察方式,比专访、跟拍,更容易窥探到他们生活真实的一面。毕竟大部分人在与朋友吃饭时,才放松,也更有安全感。

    离开的时候,张潮看到刚刚搭讪他的王艳红和她的小姐妹有说有笑地从街面上走过,身边多了一个染着金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地围着王艳红转,谄媚极了。

    王艳红也看到了张潮,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换了这么一身土气的衣服,但仍然把下巴一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意思无非是“你不要老娘,有的是人要”,施施然经过张潮身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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