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仙山境土三千里,内有山峦俯伏,河流蜿蜒,蔽空广荫。
在东北一处,有两山雄峻非常,盘如龙,踞似虎,两山间又夹一谷。
那谷口狭窄如壶嘴,谷腹开阔如丹炉,外紧内阔,坐西北朝东南,一座孤绝磁峰正虚悬谷腹四千二百丈之上,更超出谷外两山,独擎于空。
这峰顶平坦如削,色作深赭玄铁,隐生吸力,引动云涡流转,环峰成壁。
峰下两山一谷内,细碎金铁、顽石,受磁峰无形之摄,悬浮环绕,如星拱辰。又见日光穿重云,过荫隙,为磁光所曲,幻作奇彩光晕,笼罩峰巅。
季明着一领黑淄淄乌皂道服,正于峰心趺坐虚空。
其下玄岩,真磁精气如蛇蛟盘绕,蛛网密结,其上云涡天窗,罡气若天河倒泻。
季明一手托瓶,一手掐诀,六指翻飞之间,将密山玄母玉内的灵机运活,坚硬质地的玉身内滚起密集的沸泡,此过程中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去!”
口中低呼一声,对峰身下一指,密山玄母玉即落峰中,入地即化,消失无形。
“玉已种下,接下来就是为期三十年的苦炼了。这三十年间,每逢子午二时,我都需引阴潮和毒火,日夜攻炼此峰,还得虔诵《如意随心宝诰》。”
季明心中暗暗说道。
他抬头往磁峰上一看,在那高有数万丈,广覆三千里的蟠曲神木顶冠之处,一道道日光从中穿透照下,落成了无数上尖下丰的光柱。
随着大日东升,无数光柱在绿荫之下四处游移,大约是在巳时左右,因仙山之中的明光骤增,四野大亮,那些光柱渐渐的消隐难辨。
午时将近,季明将舍利磁瓶抛到峰上。
瓶上的磁光和这座孤绝磁峰内的磁光勾连一处,水乳交融一般,季明开始调运五行遁法变化,借着真磁吸摄之意,将日光内的阳精吸聚于峰上。
集阳成火,很快就有团团毒火凭空涌起,从峰脚一直到峰头,上下鼓荡,串联一起,煅烧磁峰。
一下子这整座磁峰之上,磁光和火光混于一处,银赤二色交相共舞,又经顶上倒灌的罡风一撩,火光猛窜,直往四外云涡之中舔舐,蔚为壮观。
季明能感觉到磁峰内种下去的密山玄母玉,它正在受炼滋养,等待破土之时。
“唵咤敕令!
离焰煅真,坎水养灵。
子午交会启浑沌,三难过尽见空明。藏身芥子纳须弥,放形可抵天外天。
指山山涌醴泉,划渊渊生金莲。点顽石成碧玉髓,呵冻土绽红药烟。
噫!玄象垂芒,宝光摄虚。万法随形,一念通达!”
《如意随心宝诰》一遍又一遍的诵读,午时所引来的毒火细细煨烧磁峰。在这两山一谷之上,磁火悬峰这等雄丽奇景,已引来仙山中许多仙家的目光。
首先注意此处的,无疑是东方木德真君所治青华宫中的诸多神将仙吏。
因为这座磁火悬峰正位于仙山东北之处,青华宫中的仙班属臣都知那里一向是荼、垒二位所常居之地,自是要先向这二位神人问讯,而荼、垒二神自是帮着遮掩过去。
午时聚炼毒火,而这子时引浇阴潮,则又是一番奇景:
蓦然间,有千壑阴风怒号,百顷寒潮自谷地之下喷薄而出,粘稠湿冷之气缠峰裹石,将整座孤绝磁峰冻作百丈玄晶一般,更有嗡鸣雷音,幽银电闪。
此是真磁遇真阴,雷机骤然乍现,合成一道元磁真雷,一现即没。
无论午时毒火,还是子时阴潮,这左右都是在子午阴阳盛极之时,季明运转五行玄功作用其中,再以瓶、峰内的磁法辅助此功,始得全功。
他这么一炼,便忘了时辰似的,一周两周,一月两月,乃至一年两年,晃眼之间就过去了。
因是炼制平生护道之宝,季明可谓是关切紧张非常,不敢有丝毫马虎之意,所以一直死守峰上,连荼、垒邀请小聚,也只是阴神出游片刻,肉身仍是镇守峰中。
在子、午二时之外的时辰,季明便用来沉淀自身,整理所学,此举对他来说,恰到时候。
炼宝的日子并不枯燥,谁叫季明积累极多,所学所知远超一般金丹,要全数的梳理消化,并非三五年可以完成,所以日子倒也充实。
更妙的是他有荼、垒这两位善邻良友,但凡有关隘难通之处,去问这两位,也能得个上解。
唯一让他感到可惜的是草庵桃花仙子那里,万载桃心宝瘴一直罩护那处庵上,隔绝内外,让他难有造访之机。
草庵中,一位头戴翡玉金冠,身穿八卦綉絳衣的女道提篮出庵,拨开庵外的花瘴,欲去山中采药。
踏气而行时,女道忽有感应,视线一转,往远处悬空一点望去,目力透空穿云,那小小一点渐渐在视野中变大,全现玄黑孤峰一座。
“哼!”
女道冷笑一声。
那日豆使来往庵中,她随侍师傅身侧,可是将豆使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这位在孤峰炼宝的小道人,竟是有口舌绽莲之能,其心气之高,算计之深,远超常人,连守护鬼门的荼垒二神都被其言语勾了神去。
此子向她师傅频献殷勤,心思着实难测。
豆使早前有一番叮嘱——若灵虚子拜访,须斟酌其心意,师傅却只当个耳旁风,浑不在意,还说那灵虚子初出茅庐,锐意进取,有求道之人的风范,语气中颇多欣赏之意。
自被外贬于东海仙山,师傅就已少与生人接触,往来者俱是多年老友,如此难免被那等心思灵巧之人所惑,她这个做弟子的不可不防。
这花瘴由她设法,密布于草庵内外,禁绝内外,那小道人仍是频频以元神来探,用心必是不良。
这样想着,这女道,也就是金妙娘娘,连外出采药的心思都没了,思量着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须得想个上好的法子,永断了这后患。
“对了!”
金妙娘娘想到一计。
她那师傅质清神和,生得一副粉颊红唇的桃花面,平日总是爱以笑颜示人,实则内里对谁都是清冷外拒,就算她这个亲传弟子也无例外。
若是自己假意向那小道人虚传师傅情意,足令他心中妄思亲近,以为有机可乘。
如此一来,待他来到庵中拜访,便是心中极知上下尊卑,懂进退之理,无有轻薄之举,周到妥帖,但是只要稍有一丝非分念想,师傅必可感应。
她知道师傅之为人,向来越是心恨厌恶,面上笑颜越是像显有媚色情意一般,那小道人见此笑颜,定生误会之心,越错越有,终无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