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号上午九点,市局办公楼二楼,副局长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后的李言诚放下手中的文件,先是打了个哈欠,又闭上双眼抬手捏了捏鼻梁,一晚上没睡觉,此时的他有些困乏。
捏了几下鼻梁,他又端起手边刚泡的浓茶喝了一口,再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重新拿起刚才没看完的文件继续看着。
看了几眼后,他将那份文件“啪”的一下重新丢回到桌上,站起身来回扭了几下腰,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坐着而变得略微有些僵硬的腰。
“冬日行动”基本上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下午召开动员大会,然后明天正式启动了。
二世为人,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九十多年的他,还是第一次主持这种大型行动,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正是因为紧张,所以现在他显得有那么点烦躁,连文件都看不进去。
活动了一会儿腰后,他站在那里连续深呼吸了好几下,压下心中的那点悸动,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这次他没再看文件,而是拿起了阳朝那起案件的卷宗复印件,这一刻,也只有研究案子才能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起案件的目的是什么?非常明显,凶手连杀两人,就是为了那笔没有发完的五万余元工资款。
要那么多钱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在这个年代,钱虽然也重要,但还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而且,凶手拿着那么多钱也轻易不敢乱花,更不敢让周围的人知道他手中有钱。
因为在这时候,大家每个月的收入都大差不差,你家要是突然买这买那,大手大脚,花出了明显超过收入的钱,周围的邻居是肯定会去举报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有很多,但本来是同一阶层的人,大家都是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才能吃起一顿肉,结果你突然天天都能吃的起肉了,其他人不嫉妒才怪。
嫉妒心会让人干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所以,李言诚敢百分百确定,凶手弄那些钱,一定不是为改善自家生活的。
那么他要那么多钱又是为了做什么?
对于一个并不是很安分的男人来说,花钱的大头除了衣食住行之外就是“黄赌毒”了。
黄,这个古老的行当虽然自从诞生那天起就没有被彻底的消灭过,但在这个年头干这行生意的人还真不是很多,而且都是偷偷干,很多男人就算有心想找,可能也找不到。
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在这个年代找暗门子是真的花不了多少钱,李言诚不相信凶手杀人盗窃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这。
那么是毒吗?要是真染上这玩意儿了,万贯家财也会耗尽,别说五万了,就算是五百万也不够造的,哪怕现在的钱还非常值钱。
可是,自解放初期严厉打击以来,对于涉这玩意儿的案件一直都是高压状态,目前在国内确实没有多少,在京市,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涉这东西的案件了。
所以,李言诚还是倾向于凶手弄钱就是为了赌。
这个行当也算是非常古老的行当了,从掷骰子,推牌九,到打麻将,玩扑克,等等等等,能用来赌的工具很多,也是屡禁不止。
想靠玩这个不劳而获的人非常多,可以说是前赴后继,利用这东西做局的也是多如牛毛,因为这个被牵扯出来的各类刑事案件,卷宗都能堆满几间房。
真的是为了赌吗?
那些赌徒输红眼了确实是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如果再因为玩这个借了那种高利息的民间借贷,那还真是非常有可能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李言诚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部淡黄色电话座机的听筒,食指在拨盘上拨了几个号码。
“老朱,是我李言诚。”
“大诚?呃……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做的你说。”
电话这头的李言诚因为老同学朱永扬的话而有些不好意思,想一想,好像他每次主动找这位老同学确实都是因为有事儿。
“确实是有点事儿,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对那些打牌玩钱的了解多少?”
“你指的是参与打牌的那些人,还是设场子的,如果是参与打牌的,我认识几个,可也不算很熟。
设场子的我倒是知道几个,设场子的人就是靠抽水赚钱,曾经还有人想让我去他的场子放钱,十块钱的日息是两毛,也就是百分之二,放款的最长期限是一个月。
做这个确实挺赚钱的,但大诚你也知道,我对打牌的没有什么好感,就没参与这事儿。”
百分之二的日息?李言诚听的都忍不住的咂舌。
这比前清时期那些当铺的九出十三归还狠,那好歹还是月息,这踏酿的是日息,借一百块钱一个月就是六十块钱的利息,两个月就利息比本金高了,这哪里是比较赚钱,这比抢钱还来的快。
其实朱永扬把话还没说完,他只说了日息,没说还有利滚利呢。
牌场上拿钱,一般都是默认当天或者第二天还钱,最长也不会超过五天。
那么有没有超过五天不还的呢,当然有,确实没钱还,只能等发工资,可超过五天后就开始利滚利了。
一个月以后还不还钱的话,那要账的就要上你家去了,去家里还不还,下一步就是去单位,总之,牌场子上的钱好拿,但烫手。
至于没有工作的怎么办,很简单,没有工作的人家根本不会给你放钱。
能在那种地方放钱的,要么放钱的就是设场子的那个人,既挣设场子抽水的钱,还挣利息钱。
还有的设场子的人可能手头没有多余的钱往出放,就会找别人合作,拉一个有闲钱的人到他的场子放钱,他从利息中再抽一部分。
这种场子都很隐秘,没有熟人带着根本就进不去,对在那里玩的人算得上是知根知底,正是因为这样,人家才敢不要任何抵押物,只打欠条就可以给你钱。
“阳朝区那边有没有这种场子?”
“必须有啊,我刚好认识一个阳朝那边之前设过场子的,后来那个场子被扫了,他被送去劳教了两年,已经出来一年了,现在还弄没弄那个不好说。
但我觉得他八成还是干这个呢,总得吃饭不是,就算不是自己设场子,也是帮别人看场子。”
“你现在能找到这个人不?”
“可以啊,我知道他家。”
“那就行,是这样啊老朱,我现在让小管去你那儿给你送几张照片过去,你找那个人帮忙看一下,看他认识照片上的人不。
他如果不认识,你再想办法打听一下看阳朝那边还有没有其他场子,多找几个人帮我看看。”
“没问题,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照片过来后我马上就去。”
电话那头的朱永扬没有打一点磕绊就应了下来。
“谢谢,你在家等着。”
“咱兄弟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也不在家等了,去胡同口,你跟小管说,我在胡同口等他。”
“好”
……
这边,李言诚安排管卫东将两名死者的照片拿过去送给朱永扬,请他帮忙打听一下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牌场子上的常客。
他这样做也是突发奇想,就是觉得凶手搞这么大阵仗弄那些钱肯定是有目的的,现在花钱的渠道就那么多,无非就是那几样,打牌算是最大头的开销了。
查一下,就算没查到什么也没关系,排除也是一种收获么。
他这边是突发奇想,金智海那边在询问完一号死者安红卫的妻子一些问题后,已经基本可以肯定,两名死者应该都参与了打牌,而这起案子很可能是两名死者勾结另外一个人一起做的。
另外那个人,非常有可能是街道办的司机王宏扬。
至于为什么凶手将他们二人都杀了,这非常好理解,黑吃黑呗。
想明白了这点后,金智海马上就安排阳朝分局刑警队的人在他们辖区内,尤其是财政所那个副所长樊义民家附近查牌场子。
查牌场,白天是肯定查不到什么的,因为这种地方只有晚上才会开,白天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开门,而且还特别隐蔽,不进去的话,根本就不知道里边到底是干什么的。
外边还会有看门的,发现不对劲了,会马上向里边传递信息,里边的人只要接到信息,就会安排玩牌的人迅速转移。
这些玩牌的人都是他们的财神爷,他们必须要保证好财神爷的安全,哪怕自己被抓了,也轻易不会吐露玩牌人的信息。
只有这样,就算出过事儿,可只要他们把事儿全扛了,那么等出来后再设场子的时候,才会有人再继续来他们这里玩。
白天查不到场子怎么办,没事儿,阳朝分局刑警队的干警会发动手中掌握的一切力量去找人,查不到场子没关系,找到设场子的人就行。
有了明确的目标,又发动了所有关系查找,等到午饭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被陆陆续续的带到了阳朝分局刑警队的办公地。
金智海也已经从总队赶了过来。
这些在牌场子里混的人,就算被带到刑警队了,也不会老老实实的问什么说什么,这里边很多人都是多次被抓,老油条了,不管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两名死者的照片摆在眼前,他们也只是淡淡的瞅一眼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但实际上到底见过没见过,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金总,这些人都是老手了,别说现在咱们手头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们设牌场,看牌场,从事非法活动,就算是抓了个现场,一个个也都是嘴硬的拒不交代,想让他们指认在他们那里打牌的人,几乎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站在其中一间审讯室外,金智海透过窗户看向里边,这间审讯室里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光看那吊儿郎当的样就知道,肯定是个几进宫的家伙。
那家伙坐在那里,面对询问,回答的只有三个字,不知道,甚至就连干警问他性别,他的回答都还是那三个字。
“你的人如果撬不开这些人的嘴,我就让总队的人过来了。”
看了一会儿后,金智海扭头对站在他身旁的阳朝分局刑警队的段队长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位段队长的脸色噌一下就变的通红。
迟疑了一下后,他咬着后槽牙说道:“金总,给我点时间,下午上班前我一定让他们全都交代。”
“好,也别下午上班前了,到下午下班前吧,如果你这边还没能拿下,就换总队的人过来。”
说完这句后,金智海转身就朝那栋二层小楼走去,边走边继续说道:“段队长,带我去会议室,把你们这边的排查情况给我说一下。”
他本不想难为谁,可这位段队长一上来就给他来了个撬开这些人的嘴不可能,直接就把他的火给逗出来了。
他在刑侦一线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滚刀肉没见过,有的确实是很难撬开嘴,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
怎么着,不开口就不问了?那还要公安干什么,还辛苦查的哪门子案呢,都回家睡觉去,有案子了着等犯罪分子自己来自首不就行了。
那位段队长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这是刑警队,不是他以前呆的治安队。
“金总,我……”
跟上去后,他刚打算承认错误呢,就看到金智海摆了摆手。
“我只看结果,多余的话不用说,我代表总队过来是指导你们办案,虽然有一部分排查任务正由总队的人在办,但案件的主导权还在你们阳朝分局自己手中,案件多拖一天,钱被追回来的可能性就会小一点,那是工资款,几百口子人正眼巴巴的等着呢。
案件破不了,你这个刑警队长是第一责任人。”
没发的工资,其实第二天财政所就重新取钱给大家都发了,不可能说工资款被盗,工资就不发了,等案件破获之后,再看追回来多少发多少。
他这样说,只是为了给这位段队长施加一点压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