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曾经想象中的危机四伏不同。
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之后到来的，并不是从构造体生物、诅咒生物、野兽、食人魔乃至龙兽、吸血鬼，节奏极快的一场接一场的战斗，反而是枯燥无味的赶路。
陷阱很多，但也不是一个接着接着一个，反而是一个地陷陷阱之后，隔着蜿蜒曲折百十米，精神都快要走松懈了，才会出现另一个火墙。
是的，隔着一百多米。
埋藏在斗技场下的地宫，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上不少，远不是地面上斗技场笼罩的那么“窄小”的范围，不是短时间就能建造出来的。
两旁的墙壁上，也纹刻着不少风格迥异于世的模糊图案。
有威戈佛特兹在旁，精准地排除森尼布置的陷阱，艾林就难免地会有些无聊，下意识将思绪落在两旁的壁画和风格独特的建筑修饰上。
“这里是原本就有的，”威戈佛特兹提醒艾林，前面的石梯上有陷阱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表情，解释道，“班·阿德学院就是在一座魔力之所上建立起来的，而有魔力之所的地方就有古精灵的宫殿。”
“古老的山岳之民认为，魔力之所是距离神祇最近的地方。”
“因此这些宫殿中住着的并不是山岳之民的权贵，而是地位更高的祭司。”
“另外，他们还认为地面就是生与死，人与神的交界。”
“所以与人类的习惯不同，精灵的神殿都是深深埋藏在地下。”
“而且论及宏伟，在形制上，也决不能比地面上精灵宫殿小，即便地面上居住着精灵王的宫殿也一样。”
“因为地下，是死者和山岳之民诸神的宫殿。”
“当然，这座地宫不会太大，从形制上来看，这里的门廊上，雕刻的是蜜獾……”
艾林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回想起来。
前世游戏中，除了魔力之所遍布大陆，并不全是在地下，恢弘的地下墓穴确实到处都是。
就算是这一世……
元素之环的确是在一座精灵宫殿上，只不过岁月磋磨只剩废墟；邪神降临的魔力之所也有一座精灵的高塔；更不用提陶森特了，托马斯·莫吕的研究所，更是直接建立在精灵地下墓穴中……
再想想……
德拉肯伯格地下也有一个交汇点（魔力之所），总是会有各种不同的魔物冒出来，还有巨龙的传说，只不过上一次营救邦特的时候太顺利，没感受到来自地下的危机。
会不会那里的地下也藏着一座类似的精灵地宫？
又或许精灵的宫殿之所以放在地下，并不只是因为“魔力之所”是距离神祇最近的地方，而是需要依靠神祇与祭司的力量封锁魔力之所的和交汇点……
艾林想着想着，思维已经飞去了德拉肯伯格。
再回神。
威戈佛特兹已经由眼下的地宫，延伸向“如何根据地宫内的装饰，判断地宫的年代和供奉的神明”。
“你好像对这个很了解……”艾林忍不住打断道。
威戈佛特兹语气一滞，少见地挠了挠头，像个大男孩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我的研究方向就是古代精灵遗址，一不小心说多了。”
“无妨，”艾林轻轻摇了摇头，“我对古代精灵遗址也很感兴趣，那个与上古之血和奇迹之子有关的仪式，也是在这样的地宫里找到的吗？”
威戈佛特兹松了口气似的轻轻摇了摇头：“伊丝琳妮·艾格里·爱普·艾维尼恩——我猜测的——的大墓穴，只是一个墓穴，与神祇关系不大……嗯……”
他想到了什么，轻轻顿了顿，强调道：“是少见的和山岳之民的神祇，没有一丝瓜葛的墓穴。”
“这很奇怪？”
“相当奇怪，”威戈佛特兹轻轻颔首，点着前侧墙壁上微不可查的缝隙，示意弯腰躲避后，接着道，“我探查的古精灵遗址和墓穴非常多，北自科维尔和波维斯，南抵下索登。”
“所有已经被发掘出来的遗迹，或者是自遗迹上建立的城市，我在早些年都游历过。”
“后来和莉迪亚也根据一些线索，发掘了十一个遗迹。”
“这所有遗迹之中，都会有供奉的神庵。与现在的山岳之民不同，古精灵是相当信奉神灵的族群……”
艾林又问：“那是因为预言家的身份，而不信神？”
“古精灵没有纯粹的预言家，”威戈佛特兹轻轻摇了摇头，“所有有特殊天赋的精灵，尤其是有预言天赋的女性精灵，都是某个神祇的祭司。”
艾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绕开长廊中间的一块石砖后，好奇地追问：
“伊丝琳妮如此出名，就无人知晓她是哪位神祇的祭司吗？”
威戈佛特兹脚步顿了下，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是司掌四季的女神，春之女……”
“春之女格温多莉亚？！！”艾林情不自禁地一声惊呼。
怎么哪里都有那个山岳之民神祇，唯一幸存者的影子……
不对！
或许正因为祂比其它神祇，多做了无数准备，最终活下来的才会是春之女格温多莉亚，而非其它神祇。
等等！
伊丝琳妮正是那个做出了奇迹之子预言的人，现在春之女格温多莉亚的苏生神魄又在他手上……
这，会是巧合吗？
被忽然打断的威戈佛特兹，看了艾林一眼，挑了挑眉毛：“春之女格温多莉亚，伊丝琳妮的神祇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世人大多只知道伊丝琳妮的大预言家身份，她信奉的神祇是哪位，我也是在离开那座墓穴之后，翻阅了不少书籍才找到的。”
“没想到狼学派也会对古精灵有研究。”
艾林想了想，摇摇头如实道：“我也是意外听说过春之女的神名，只是没想到祂还和伊丝琳妮有关系……”
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威戈佛特兹的眼睛，问道：
“你还知道其它和伊丝琳妮有关的信息吗？”
威戈佛特兹被艾林突然认真起来，似乎还带着点恳求的态度，搞得有些愣住了。
他阖上半开半闭的嘴巴，闭上眼睛，仔细思索一番后，轻轻摇了摇头：
“对古精灵神祇的研究，不仅本身留下来的资料就相当的稀少，大部分在对精灵的几次战争中，都是最先被摧毁的。”
“这同时在北方大陆也是一个禁忌，容易被扯上渎神、邪神信仰、异教徒等大罪，研究的人很少……”
“不过……”
威戈佛特兹对情绪难掩失落的猎魔人笑了笑，道：“不过我可以试着找一找，我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矮人朋友，也有不少喜欢精灵古籍的收藏家……”
艾林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道了声“谢谢。”
威戈佛特兹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
“你，艾林，你就是奇迹之子，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我希冀与未来同行！”
“所以对我，不用说谢谢。”
威戈佛特兹认真地凝视着的艾林湛蓝的猫瞳。
艾林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又沉默了，不知道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幸好。
威戈佛特兹似乎也没准备要他什么回应，优雅地笑了笑，便回头继续往地宫深处带路。
黑暗从中蔓延出来，仿佛一摊巨大的泥塘。
“哒哒哒~”
空气中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地宫里回荡。
灰尘纷乱地飘散。
这样的死寂和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威戈佛特兹突然在廊道尽头，被两座石像鬼的石像，拱卫着的石门前才停下。
那两座龇着利齿，相貌狰狞的石像鬼只是石像，而非构造体生物。
至少在狼徽的视角下，没有任何魔法波动。
威戈佛特兹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之前的探查，就到这里为止了，前面一切都是未知……嗯……除了我们距离亨·格迪米狄斯应该不会太远这一件事。”
“以蜜罐形制的地宫估算，森尼多半将我们的目标，关在了神殿的后殿，差不多只剩下十分之一的路程了……”
艾林闻言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次营救亨·格迪米狄斯是突兀前来，并没有给威戈佛特兹留够充足的时间。
都是因为足足半个小时，除了几只意料之内的魔物挡路之外，太过顺畅，简直像在地宫郊游般的轻松路程。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一点。
艾林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能看见甬道内蔓延的黑暗。
“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忍不住感慨道，“记得没错的话，蒂莎娅·德·维瑞斯女士向你委托探查的任务，应该还不满一个月吧？”
“我本来都做好大半路程都要自己探索的准备了。”
威戈佛特兹笑了笑，耸了耸肩，开了个玩笑道：“我总需要表现得好一点，才能证明，我够资格站在奇迹之子身侧。”
“不过……”
他收敛起笑容，凝望着远处似乎藏着噬人猛兽，危机四伏的黑暗：“剩下的路虽然不远了，却很有可能要花远超刚才的时间，而且也更加危险了……”
“幸好，面对狂猎，森尼和奥托兰并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说着，威戈佛特兹小心地走到两个石像鬼之间，正要走入石门，却没听见猎魔人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年轻的猎魔人正闭着眼睛，伫立原地。
“怎么了，艾林？”威戈佛特兹疑惑道。
艾林对他眨了眨眼睛，也开了一个玩笑：“你已经证明自己够资格站在奇迹之子身侧，现在轮到我证明，为什么‘我’才是那个奇迹之子了。”
语罢。
威戈佛特兹还没反应过来。
艾林又闭上了眼睛。
“扑通~”
“扑通~”
心脏以独特的韵律轻柔地跳动，几乎与一般心跳的频率相同，但仔细聆听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血液中稍显滞涩地冒出了金色的光点。
其与自骨髓中氤氲而出的血色能量交融的刹那。
“Uilas……”
嘴巴仿佛只是轻轻出了一口气。
无声无息，艾林的念头几乎与“兽吼：生命之语”探查生命波动一般，瞬间飘远。
只是范围并不如“兽吼：生命之语”那般宽广，大概只有半径二三十米的样子。
猩红之光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威戈佛特兹的身后。
方位、元素、数量……
不仅仅是那些魔法陷阱，连最原始的陷坑、刺桩、落石、滚木等物理陷阱，都一览无余。
艾林并不知道原理，但新获得的“兽吼：陷阱感知”，令所有陷阱都逃不过感知，简直就像从系统底层调取数据一般，又或者近似某种规则。
他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使用“兽吼：陷阱感知”，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威戈佛特兹，即便他们已经签订了契约。
艾林在地宫门口隐蔽地使用了一次，但发现与威戈佛特兹的判断完全一致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第二次。
因为“兽吼：陷阱感知”相当耗费体力，使用一次就会蒸发近三分之一体力值。
水鬼的心脏萃取液，能恢复体力，但身体积累的疲劳却恢复不了。
这里是班·阿德腹地，救出亨·格迪米狄斯之后，还需要想办法带状态未知的亨·格迪米狄斯离开，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要留有应对亨·格迪米狄斯挣扎的体能。
因此，艾林只用了那一次“兽吼：陷阱感知”。
而在威戈佛特兹的视角，艾林闭目再睁眼，轻吐一口气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双湛蓝色的猫瞳，仿佛能看穿一切。
等威戈佛特兹再回神，猎魔人已经越过了他，眼神漠然地一句“跟我来”之后，便走入了石门。
他只能带着迷惑，连忙跟上。
随后，更加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猎魔人在地宫中闲庭信步，只在某些地方停下，看他一眼，指了指地面或墙壁的某个位置之后，就继续前行。
刚开始威戈佛特兹还略加检查，诧异地确认是陷阱之后，才离开。
如此来个几次，威戈佛特兹自然知道猎魔人有办法觉察陷阱，沉默又麻木地跟在他的身后，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地宫深处进发。
没用多久。
一座恢弘又残破的神殿便出现在猎魔人和男巫面前。
荧蓝的魔法辉光，自神殿内明暗闪烁。
隐隐约约威压，令整座地宫都为之晃动，但转念间，又一切如常。
显然，亨·格迪米狄斯就在那神殿之中。
威戈佛特兹神色恍惚地回头望了望，地宫内最深邃的黑暗，按耐住因震撼而有些躁动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道：
“艾林，我现在真的怀疑，男巫到底是你我之中的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