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雕刻的猎魔人棋子斜跳几格,将一名农夫棋子推下,卡在了王与后之间。
可下一秒,红玛瑙雕刻的主教棋子,却被黑曜石军士迎头撞飞。
吉尼吉斯笑着,拈起那枚主教棋子,精准地丢入棋盖:“得子。”
坐在国王对面的,却是一个无须的中年僧侣,看着四十左右。
他脸颊皮肤松弛,先前应该不算苗条。
向来,必定是短时间内瘦了一圈不止,才会有这样的皮肤。
面对吉尼吉斯得意的话语,这位僧侣却是不惯着:“您看似得子,可我猎魔人插足王与后之间,却是锁住了您两枚骑士。
小败换大胜,该是我得子才对。”
“没到最后,还不知道呢,普利亚诺阁下。”吉尼吉斯不仅不恼,反而大笑起来。
敢以这种口气与吉尼吉斯对话的,却不是别人,而是新任的教皇普利亚诺。
吉尼吉斯是老国王的继承者,普利亚诺是老教皇的继承者。
但北方地区的两位重量级选手,此刻却是齐聚在莱亚的边陲——千河谷。
普利亚诺在棋盘上提起一枚棋子,左右游移却不放下,仿佛是漫不经心:“您对局中的闲子有信心吗?”
“疯子教皇虽然有法兰人支持,但也不足够他征募近四万军队的。”吉尼吉斯双手撑在膝盖上,“人和钱不会凭空变出来,你觉得这些财政收入从何而来?
这疯子借光了本地市民的钱,还要强压着商人与农夫继续交钱交粮换取金银。
你看看他曾经说过的,圣女来时不纳粮,可内部各种税,各种债券不一样掏空了农夫与市民们?
他内部同样紧张,就像洪水中摇摇欲坠的大坝,只是《真理报》不写罢了。
我所做的,不过是在大坝上挖出一个针眼,裂出这么大的口子,都是他们自发的。”
将自己的骑士拦在了吉尼吉斯的农夫面前,普利亚诺收回手:“急流市给圣联的伤害会有多大?”
吉尼吉斯将食指按在一枚棋子脑袋尖上,似笑非笑:“如果边境骑士们强一点,那伤害就大一点,如果边境骑士们弱一点,那伤害就小一点。
不过,就像您说的,这是一记闲子,我并不指望它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准确来说,我甚至都有些后悔,没想到肯克镇会这么轻松落入咱们的手里,不该引诺恩人过来的。”
吉尼吉斯话虽这么说,可肯克镇内,除了撤走的圣联军队外,还有大量卫道士在拿着圣铳打巷战。
甚至还面临圣联军队的反扑,凯瑟琳都病急乱投医,带着一河输去前线了。
“可是诺恩人已经出现在边境了吧?”
“是啊,恐怕战后要把几个山地郡交给他们了。”
原先吉尼吉斯苦苦支撑,想引诺恩人进来搅混水。
只是没想到,这计划刚刚实施不久,他们就无意间拿下了肯克镇。
配合着北方攻破熊啃堡的边境骑士们,战局一下子前进了一大步。
此时吉尼吉斯与边境骑士团南北对进,攻下千河谷只是时间问题,不像先前那般绝望了。
“反倒叫诺恩人捡了个便宜。”吉尼吉斯不得不感叹命运。
普利亚诺低着头,看似在观察棋盘,心神却是不知道飘飞到哪里去了。
作为鹰脚湾出身的教皇,其政治根基自然是牢牢扎在北方莱亚人这边。
说到底,教会政治是与王国政治紧密结合的,不复百年战争前教会压制王国的景象了。
或者说,若安的出现是教会最后一次复兴过去崇高地位的机会,只可惜也失败了。
那么教皇们就不得不与这些世俗贵族虚与委蛇,甚至于受制于这些世俗贵族。
南方的格兰迪瓦就是例子,教会几乎完全被王权所操控。
老教皇与前莱亚国王的合作,就是建立在教皇想要摆脱王权控制,而莱亚人想要压制法兰人发展的前提上。
如果哪一天,莱亚人也要控制教会了,那教皇就该搬到诺恩王国去了。
“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普利亚诺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说到这,两人的眼神都不由凝重起来。
要知道,莱亚可是倾举国与整个教会的力量去压制千河谷。
饶是如此,莱亚与教会的财政已然在半年间疯狂紧缩。
千河谷以一领之地,居然能坚持到现在,甚至还有能力发动反击。
吉尼吉斯曾经料想的半年灭千河谷的计划已是成了泡影。
他本将千河谷作为起点,为未来征讨荆棘园与抵御法兰人留出足够多的容错。
结果一上来,就直接把所有容错全部用完,大军卡在千河谷动弹不得。
要不是这位教皇在关键时刻,主动送出援助,站在了吉尼吉斯这边,他都想要先和谈,掉头进攻荆棘园了。
“圣父的光泽下,英雄简直就像是下伊贝河口的青鱼一样多。”吉尼吉斯将一枚棋子重重前移一格,像是要压垮什么东西一般,“这一仗,戒骄戒躁啊。”
“请您放心,只要这一仗能赢,圣主必定会庇佑您抵御法兰的进攻,你的地位不止是国王,甚至是大帝。”
吉尼吉斯真的很想说一句痴人说梦,只是眼前毕竟是大金主,不好多说什么。
如果在圣战金库用完前,能够拿下整个千河谷,他才能继续进攻荆棘园。
单凭莱亚千疮百孔的财政能力,再想进攻太难了。
他留下欧斯拉家族军队的一大原因,就是要在战后,在千河谷这个陌生环境中,将其一网打尽。
“我可以给您透个底。”普利亚诺枯坐在棋盘前,将教皇棋子向右移了一格,“想要那个疯子的脑袋的,不是我。”
“您说笑了,谁还能驱使您呢?”吉尼吉斯低垂脑袋,仿佛在思考,可手中的军士棋子却是捏紧了。
“有,有啊。”普利亚诺晃动着脑袋,仿佛在晃动无形的三重冕。
“您真是说笑了,难道还能是圣主下凡亲自告诉您吗?和那圣孙一样?”吉尼吉斯拍腿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新任教皇跟着笑了起来,只是怎么看,都是分外苦涩。
在笑声中,祈祷厅的大门轰然洞开,一名僧侣与一名侍从官挤了进来。
两人分别快步来到各自的主君面前,弯下腰,附耳低语了一阵。
“我当是什么呢?”
“原来是这件事啊。”
“可是,殿下/冕下……”
“退下吧,都说了,不要打扰我和冕下的大棋局。”吉尼吉斯少见地冷言训斥,才将两名侍从官驱逐走。
坐在棋盘前,普利亚诺和吉尼吉斯依旧在欢声笑语。
可若有眼尖的,便能发现国王殿下耳根子红了,而普利亚诺身体则在微微颤抖。
“该谁了?”
“好像是我吧?”
“哦哦哦,是我,是我。”
“诶,冕下,您拿我的棋子做什么?”
“是,是吗?”
两人凝视着棋局,差不多有十分钟,普利亚诺才勉强站起身:“恕我老迈,精力不济,殿下请回吧。”
吉尼吉斯不多做礼节:“那我就不再叨扰了。”
在侍从官的包围下,吉尼吉斯走出了祈祷厅。
大门还没合上,他就听到了棋盘碎裂与棋子乱飞落地的声音。
“埃梅里克,你个……”
大门将教皇的怒骂关在了门后。
“召集贵族们来开会吧。”吉尼吉斯深吸了好几口气,转眼间嘴角多出了一个燎泡,“闲子居然变成救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