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月黑风高,春寒料峭。
高家祖坟位于长安城西三十里外的苍龙山,背山面水,风水极佳。
子时三刻。
十余道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祖坟外围的密林中,已近一个时辰。
他们屏息凝神,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为首的黑衣人代号癸三,是燕国潜伏在大乾的王牌死士头目之一。
他的目光极为锐利,仔细扫视着不远处的苍龙山。
“头儿,太静了。”
“从酉时蹲到现在,别说暗哨,连个明面上的护卫都没瞧着,这毕竟是高阳的坟,武曌会这么放心?”一个黑衣人止不住地低声道。
癸三眉头紧锁,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浓。
情报显示,高阳死后,武曌迫于压力以王侯礼下葬,但并未大修陵墓。表面看,似乎合情合理。可越是合情合理,在这种关头,就越显得诡异。
“小七。”
癸三低声唤道。
一个身形瘦小灵活的黑影无声无息地靠过来。
“你留在这里,以三炷香为限。”
癸三的声音冷硬如铁,“若三炷香后,我们没有回来,或者你看到任何异常信号,便什么都不要管,立刻走,用最快的方式,把消息传给先生,就说……‘癸三组行动失败,疑有诈’。”
小七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白!”
癸三不再犹豫,打了个进攻的手势。
其余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掠出,分成三组,呈钳形小心翼翼地向苍龙山杀了过去。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专业,尽量利用地形和阴影掩护,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没过多久。
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距离高阳的坟冢越来越近,四周依旧死寂一片。
癸三的心却沉了下去。
没有守卫?这不可能!
就在他念头急转,几乎要下令撤退的刹那。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陡然从坟地侧后方的一棵古树树冠中射出,直冲夜空,随即炸开一团刺目至极的红色焰火!
红光映亮了整片坟地,也映亮了癸三骤然缩紧的瞳孔和手下们惊骇的脸。
“有埋伏,撤!!!”
癸三厉声狂吼,声音带着一股惊怒。
但已经晚了。
“轰!”
“轰!”
四面八方,无数火把在同一时间被点燃!
火光连成一片炽热的光海,将高家祖坟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山林各处响起,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
只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从树林、土坡、甚至伪装的草皮下涌出,迅速合围。
他们身穿飞鱼服,手持劲弩或长刀,眼神冰冷的扫了过来。
李隆一身官服,按着绣春刀,缓步从正前方的阴影中走出,目光如电,扫过被困在坟前空地上的十余名黑衣人,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燕国的密探?”
“本官,恭候多时了。”
癸三见到了李隆,一颗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杀出去,分头走!”
癸三嘶声下令,同时自己挥刀扑向看起来人数稍少的一个方向,试图为手下撕开一个缺口。
锦衣卫的回应是沉默而高效的杀戮。
“放箭!”
弩机扣动的机括声连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笼罩下来。
燕国密探纷纷挥刀格挡,转身腾挪,但箭矢太密,瞬间便有数人中箭,惨叫着倒地。
癸三武功最高,磕飞数支弩箭,眼看就要冲入侧翼的树林。
然而。
树林中猛地刺出数十杆长枪,寒光点点,硬生生将他逼退。
同时,数面沉重的大盾轰然落下,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盾阵之后,是更多张弓搭箭的锦衣卫。
前有盾阵枪林,后有弩箭如雨。
十余名燕国顶尖死士,顷刻间便如同落入铁笼的困兽。
战斗残酷而短暂。
黑衣人个个悍不畏死,临死反扑也带走了几名锦衣卫,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早有准备的围剿下,很快便被解决了。
癸三左臂中了一箭,右腿也被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浑身浴血,背靠着冰冷的墓碑,大口喘息。
他环顾四周,跟随他多年的兄弟已全部倒在血泊中,无一生还。
李隆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未立刻下令格杀。
癸三惨笑一声。
他看着周围严阵以待的锦衣卫,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真相,如同冰水般浇透了他的心脏。
如此重兵埋伏,绝不是单单守着一个死人。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活阎王……根本就没死。
这比任务失败,比死亡本身,更让癸三感到无边的寒意和恐惧。
身为大燕最为顶级的死士,癸三当然不怕死,他真正怕的是那个恶魔还活着!
癸三的腿在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伤痛和濒死,而是因为那股源自灵魂的战栗。
他猛地抬头,望向李隆,嘶声道:“他……没死,对不对?”
李隆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这沉默,本身就是最肯定的回答。
癸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苍凉,在寂静的坟地上空回荡:“哈哈哈……好一个活阎王,好一个武曌,好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天下人都被你们耍了!耍了啊!!!”
笑声戛然而止。
癸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刀狠狠掷向李隆,被轻易格开后。
他反手掏出一枚蜡丸,塞入口中。
毒发极快,癸三的脸色迅速变得青黑,声音也渐渐地开始模糊,“告诉高阳,国师……他不会输的……”
“论阴,你们国师终究差了点。”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下来陪你的。”
李隆淡淡的道。
癸三的尸体缓缓软倒,眼睛兀自圆睁,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残留着无尽的惊骇与不甘。
李隆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燕国死士的尸体,挥了挥手。
“清理干净,不留痕迹。”
“……”
半个时辰后。
御书房。
武曌一身玄黑常服,青丝未绾,披散在肩头,正就着烛火批阅奏折。烛光映在她绝美的侧脸上,平添几分柔和。
小鸢悄声添茶,低声道:“陛下,夜已深了。”
“该歇息了。”
武曌摇摇头,道,“朕还不困。”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臣李隆,求见陛下。”
“进。”
李隆推门而入,单膝跪地:“陛下,燕国密探总计十六人,已全部伏诛。”
武曌放下朱笔,抬起凤眸:“可曾走漏消息?”
李隆犹豫一瞬,还是如实禀报:“为首之人十分狡猾,怕是留下了后手。”
“他们既然死了,那就是最大的实证!”
“臣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传到大燕的陈平耳中!”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小鸢的脸色发白。
武曌却神色不变,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隆忍不住的道:“陛下,燕国若知高相未死,必会全力驰援匈奴,届时我军两面受敌,恐怕……”
李隆不敢说下去,只是抬起头小心的看向武曌。
他以为能从武曌的脸上看到惊慌,看到恐惧。
然而。
武曌的脸上满是平静。
“恐怕什么?”
武曌唇角微勾,“恐怕胜算大减?恐怕我大乾前功尽弃?”
李隆赶忙低头:“臣不敢。”
武曌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春夜的凉风涌入,吹动她披散的长发。
“李隆,你可知高阳离京前,与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臣不知。”
武曌望着北方星空,声音轻缓,“他说这局棋当下到这一步的时候,燕国发不发现,就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棋子落下时,结局就已注定。”
她转过身,烛光在眼中跳跃。
“燕国要驰援匈奴?好啊。从燕都到漠北王庭,三千里草原,他运粮草需要多久?调大军需要多久?等他赶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更何况,高阳既敢假死,就早已算到燕国会发现。你以为,他会没有后手?”
李隆怔住。
武曌走回御案前,重新拿起朱笔,淡淡道:“我大乾的举国之力,掏空了一切,这一战耗费了天大的代价,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军械甲胄武装到牙齿,纵然是正面横推匈奴以及他国精锐,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某人乃毒士,较为谨慎罢了!”
“他曾说哪怕此战是九成的胜算,那也不稳妥,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