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春日已流逝了大半,柳絮渐稀,榴花初绽,正是每年最好的时节。
只是此时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中却因各方利益调整的缘故而暗流汹涌。
这日恰逢大朝会,太极殿内,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气氛较往日更为凝重。龙椅之上,三娘面容平静,听着户部尚书禀报今春各道税粮入库情况。
御阶之下的李治身着储君冠服,身姿挺拔,眉宇间已已经没了孩童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小夏林,叫朝中的人看着就觉得有些膈应……
他看似专注地听着朝议,心中却在梳理着近日由张柬之与小武整理的关于吏治考成新法的诸多条陈。他清楚现在整顿军伍已引发诸多反弹,接下来触动文官集团利益的吏治革新,必将面临相当大的阻碍。
侍立在侧的小武,今日是一身东宫女官服饰,低眉垂目,美得特别有侵略性,甚至恍惚之间李治总感觉她比自己老娘还像是个女皇。
此时她注意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几位宰相今日格外沉默。而几位关陇出身的御史,则不时交换着眼神,似有不安。
就在朝议进行至一半,即将转入其他议题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肃静。一名背插赤色翎羽的驿卒,在殿前侍卫的引领下,踉跄着扑入大殿,声音嘶哑凄厉:
“八百里加急!河东急报!”
殿前上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几乎脱力的驿卒身上。
侍立一旁的內侍总监连忙上前,接过那封被汗水浸透的加急文书,双手微颤地呈递至御前。
三娘拆开火漆,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覆上一层寒霜。她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殿内落针可闻,只闻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她将信纸缓缓放下,目光如电,扫过殿下众臣,声音冷如冰:“河东都督府司马刘仁,勾结地方豪强,煽动被裁汰府兵及部分不法将校,于五日前在潞州举兵反叛。叛军攻占府库,杀害朝廷命官,现已聚众逾万,占据潞州,并分兵寇掠周边数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改革会遇阻,但公然举旗造反的消息,仍如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朝堂上掀轩然大波。
“刘仁?他怎敢!”
“潞州乃河东重镇,漕运咽喉,此地一乱,关东粮道危矣!”
“竟敢杀害刺史,形同谋逆!陛下,当立刻发兵剿灭!”
惊怒、惶恐、激愤之声交织一片。武将队列中,不少人面露怒色,摩拳擦掌。文官队列则更多是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李治心头亦是一震,但他迅速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紧紧盯着御阶之上的母亲,同时飞快地思索着。刘仁此人,他有些印象,出身河东刘氏,与关陇几家关系匪浅,其本身在军中经营多年,此次借着整军引发的怨气起事,绝非偶然。
长孙无忌此刻出列,面色沉痛:“陛下,刘仁悖逆,罪不容诛!然此事亦当反省,军制革新操之过急,以致逼反将士,酿成此祸……”
“长孙相公此言差矣!”不等他说完,一位素以刚直著称的御史便出言打断:“刘仁造反,乃其包藏祸心,与国策何干?莫非因怕噎废食,便任由军伍糜烂下去?正因有此类蠹虫,才更显革新之必要!”
“不错!刘仁此贼,分明是借机生事,意图不轨!”
“当务之急是速派大军平叛,以雷霆之势震慑宵小!”
朝堂之上,立刻分为两派,一方借机质疑新政,一方则力主强硬镇压,争论不休。
三娘冷眼看着下方的争论,并未立刻制止。直到声音渐歇,她才缓缓开口:“刘仁造反,罪在自身,与国策无涉。朕只有一言。”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李治身上:“此等逆贼,当如何处置?”
李治深吸一口气,此刻的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于是越众而出,躬身朗声道:“回母亲,逆贼刘仁,悍然造反,袭杀命官,占据州府,其行可诛,其心当戮!儿臣以为,当立即遣派大将,统率精锐,速往河东,以泰山压卵之势,犁庭扫穴,平定叛乱,擒拿首恶,明正典刑!以此昭告天下,凡敢动摇国本者,必遭天诛!”
他声音清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这一刻他就不是那个需要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少年了,而是展现出储君应有的担当与魄力。
三娘眼中赞许,但面上依旧冷峻:“众卿以为,太子之言如何?”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臣附议!”
大部分朝臣,无论原先立场如何,在平定叛乱这个大方向上迅速达成一致。
“然则,该派何人为将?调拨何处兵马?”三娘再问。
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是一次机会,一次立下军功、掌握兵权的机会,各方势力都在心中飞快盘算。
就在这时,李治再次开口,声音坚定:“母亲,儿臣愿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就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小武,也微微抬起了眼睛看了李治一眼。
“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沙场刀剑无眼,殿下三思啊!”
立刻有老成持重之臣出言劝阻。
长孙无忌也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李治不为所动,目光迎向三娘审视的眼神:“母亲,新政乃儿臣与母亲共推,叛军矛头直指东宫,儿臣若退缩不前,岂非示弱于天下?此战,非仅为平叛,更为正名,为立威!儿臣恳请母亲,给予儿臣此次历练之机,儿臣必不负重托,荡平丑类,扬我李唐国威!”
他语气诚恳,理由充分,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三娘沉默地看着他,殿内静得可怕,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女皇接下来的决定至关重要。
良久,三娘缓缓道:“太子有此志气,朕心甚慰。然军国大事,非比儿戏。你且说说,若由你领兵,当如何行事?”
这是考校,也是给李治一个说服众人、展现能力的机会。
李治显然早有腹稿,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说道:“其一,叛军初起,乌合之众,贵在神速。儿臣请以整训后的北衙禁军为骨干,辅以临近州府精兵,克日出发,直扑潞州,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其二,刘仁虽据潞州,然其根基在地方豪强。儿臣当分兵肃清周边,断其羽翼,孤立州城,再行攻心瓦解之策。”
“其三,河东局势复杂,儿臣当携父亲所赐十二将军令,节制河东诸军,确保号令统一,如臂使指。”
“其四,”他顿了顿,声音微沉:“儿臣想邀请父亲为行军参军,参赞军务,坐镇中军。”
最后一条,让许多人松了口气,也让一些人目光闪烁。有夏林这尊杀神在旁边看着,太子的安全无疑多了极大保障,同时也意味着,这场平叛之战将拥有远超寻常的份量和变数。
三娘听完,目光再次扫过殿下众臣,尤其是在长孙无忌等重臣脸上停留片刻,见无人再提出强烈反对,终于颔首。
“准奏。”
两个字便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着太子李治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统兵三万,以北衙新军为主,兼调河西铁骑五千,即日筹备,三日后誓师出征。夏林为行军参军,随军参赞。河东诸州兵马并受节度。限一月之内,平定叛乱,擒获首逆!”
“儿臣领旨!”
其实这里是不合规矩的,夏林的确是可以在李唐领兵的,但问题是夏林的规格要比李治高,甚至比三娘的军制规格都要高,他们领兵都只能称将军,如今元帅给将军当参将,这礼部能直播挠墙。
但之所以没人反对,主要还是这是父子局,人家当爹的培养儿子这种事再正常不过,虽然里头漏洞巨多,包括但不限于军制归谁、职权归谁等等,但还是那句话,这些玩意在父子关系面前真的狗屁不是。
天底下只有会坑爹的儿子,绝少会坑儿子的爹。特别像是李治这样,明显是被父母往千古一帝路线培养的超级继承人,那更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朝会散去,消息迅速传遍长安,这消息可当时就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不过总体来说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军制改革是对的,至少现在街上欺压百姓的军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的兵哥哥。
而当李治下朝之后没多久,夏林晃悠着回到自己的小院,他早上赶早去西市排队买了只刚出炉的烤羊腿,这会儿正蹲在院里的石凳上一边啃羊腿一边用骨头喂狗。
李治很快就寻了过来,见到父亲这般模样,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爹,三日后就要出征了。”李治在他旁边坐下。
“嗯,知道了。”夏林头也不抬,专心对付着羊腿:“怎么,紧张了?”
李治老实点头:“有一点。毕竟是第一次真正领兵,面对的不是演练,而是真刀真枪的叛军。”
夏林撕下一块肉,递给他:“尝尝,味道不错。”
李治接过,食不知味地吃着。
“怕个球呢。”夏林抹了把嘴上的油:“纸上谈兵终觉浅,这回正好练练手。记住啊,你是主帅,不是先锋官。稳住中军,把握大局,具体打仗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干。多看,多听,少瞎指挥。”
“那父亲……”李治看向他。
“我?”夏林嘿嘿一笑,“我就跟着溜达溜达,看看风景。除非你实在搞不定了或者有人欺负我儿子,不然我才懒得动。”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透着强大的自信和满满的护犊子之意。
李治心中一暖,那股因未知而产生的紧张感倒是也消散了不少。
“等会我们去工地看看建设情况,现在那边应该开始春耕了,这段时间你也忙,应该好久没去了吧。”夏林给儿子把桂花酿递了过去:“四十架水车跟高兴渠也都准备好了。”
“爹,儿子心里有些事。”
“你说。”
“二娘、三娘还有弟弟妹妹,您真的不接来吗?我有些想念迦叶了。”
夏林挠了挠下巴:“对了,你平日管豆芽子叫什么?”
“我……”李治低下头来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我很少开口叫她,因为不知该叫爹还是叫娘。不过私下里,我是与迦叶一样都叫娘的。”
“行。”夏林把手在旁边的树干上蹭了蹭:“你去给她们写信,邀请他们来长安玩吧。你娘也不会说啥,而且你现在是东宫之主了,有些事也不用经过你娘同意。”
“这会不会……不好啊。”
“老弟。”夏林拍了拍李治的肩膀:“你就算是现在谋反,你娘都连夜为你定制龙袍。你是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其实对你来说不用太多顾虑,你跟皇帝本质上没多大区别。”
“爹……不好叫老弟的。”李治表情扭曲,哭笑不得:“这会叫孩儿折寿的。”
“最近选妃的事怎么没见提了?”夏林继续问道:“好像都没什么动静了。”
“因为忙,天下的贵女们都还在长安等着呢。”
“行。”夏林点头笑道:“叫你妹妹去折腾折腾这帮小娘皮,听小武说你把崔家还是谁家的小娘子给划掉了?”
“崔琳,对。划掉了,儿子见他欺压百姓了。”
夏林摆手:“都要,她得要。”
“为何……”
“长得好看啊。”夏林拍着儿子的肩膀:“挣回来摆在家里香香屋子。”
“父亲……这好吗?”
夏林没有再回答,只是垮起一张逼脸说道:“当然了,我们换个角度想,她的骄纵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你,你跟她的露水情缘让她产生了错觉。”
“父亲……是儿子没有把握好。”
夏林乐呵呵的笑道:“下次你张伯的话,得听但得挑着听,他可是个顶级人渣。而至于崔琳,你给她传个消息,就说我要见她,还有那个什么婉来着?”
“裴婉。”
“让她也来。”夏林直起身子道:“出兵之前,我得给她们上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