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书来看,很多人都会以为权谋是一种很高深很牛逼的东西,但其实并非如此,天下间绝大部分的权谋不但不高深,反而都是草台班子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
就像这个和亲计一样,要说他刘大汗没有点阴谋在里头那谁都不相信的,安排个愣头青女官带着个十二岁小公主过来,意思其实无非就是给夏林和整个大魏一个难堪。
那个女官不开玩笑的说就是奔着送人头来的,但她又是别国使臣,如果她因为和亲的事激怒了夏林,让夏林公然抗旨,这无异于就是给景泰帝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这招混蛋不混蛋?那可以说是很混蛋了,但好不好用?当然也是很好用。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刘必烈的一步好棋,但转头放在他自己的视角下,他可能就是单纯为了恶心恶心景泰帝。
这典型属于恶臭中年男人的那点小肚鸡肠,但如果不是夏林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路数处理,那事情毫无疑问就会变成两国争端,甚至可以转变为北汉百姓对大魏的怨恨,甚至往远了说甚至可以作为将来两国开战的理由。
不过好在夏林并没有中他这个恶臭的圈套,而是送了草原大汗一个盛大的婚礼,不过不是给公主的,而是给那女官的。
“小五。”
“臣在。”礼部小五上前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景泰帝抿着嘴,一想到他即将要问的话,他就忍不住的要笑出声来。
“咳咳……那个小五啊,不知草原女官的婚事办的如何了?”
说到这里景泰帝侧过脸去笑了起来,他是万万没想到本来还挺难缠的一个事,倒被夏林这么一搅合弄成了一出荒诞闹剧。
但闹剧就闹剧吧,这样闹起来反倒是叫北汉说不出话来,即便是传了过去,他们百姓听完恐怕也是要捧腹大笑的。
“回陛下,已将他许配给南府将军邵怀之子,邵将军也并无异议,还夸赞那突厥女子宜室宜家。”
“哈哈哈哈哈……他那儿子我知道,手无缚鸡之力还喜欢去那烟花柳巷,这下他恐怕是有的罪受了。难怪邵将军会说他那儿媳妇宜室宜家,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叫朕笑一会儿。”
景泰帝笑的不行,眼泪水儿都笑了出来,过了好久他才继续问道:“北汉使者那边有什么动向?”
“并无动向,他们也配合着为那女官安排婚庆之事,想来应当也是拿夏大人没有办法。”
“好好好,好一个没有办法。”景泰帝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后说道:“这样,这次和亲嘛,也算是个双喜临门。这样,你去选两样宝贝送给那北汉女官两口子,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至于北汉公主也不能怠慢了,皇家在城北是不是还有一处别苑?”
“回陛下,已经没了。都捐出去了,城南的别苑将是工农学院,城北的别苑则要建成弘文馆。”
“哦……弘文馆,对对对。”
这个弘文馆是夏林从他手上要过去的,当时景泰帝问夏林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他没说太明白,但从他的表情上来看,应该是有什么大用处。
“那就紫金山那边的园林吧。”
“陛下,紫金山的园林也捐了出去……说是将要做一个供百姓游览歇息之地。”
“又捐了……罢了罢了,你就直接告诉朕,这朕名下还有什么产业吧。”
“嗯……这个……”小五从旁边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得是一头冷汗,最后才开口道:“陛下……连皇宫都已经不是陛下的了。”
景泰帝一愣,一手拍在了龙案上:“胡闹!谁干的事?”
“是……是夏大人。”小五的嘴唇抽动着:“夏大人将陛下名下所有产业都捐了,在陛下御驾亲征的时候。”
景泰帝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朕……无家可归了?”
“回陛下,上头说了,天下之物当应归国有,不可归人有,皇帝当也如贩夫走卒、官差县丞一般当为职业,皇宫也好、别苑也罢,都该是国有之物,但介于陛下身份特殊,所以皇宫可通过内阁审批租赁于陛下饮食起居。”
景泰帝坐在那眯起眼睛看着小五:“朕成打零工的了?啊!?朕成为国上工之人了?”
“正是……”
“娘的!召那夏……等等。”景泰帝突然停止了呼唤,抬起手来说道:“罢了,无事,你先去吧。”
“臣……告退。”
在这里无人之后,景泰帝立刻开始翻起了皇宫中所陈列的地契房契,无一例外上头全部都已经被挂上了作废的标记,而在旁边则有一摞全新的契约。
仔细看下来里头包括皇宫在内的所有皇帝的产业都已经被捐赠出去了,而除了捐赠的东西之外,还附赠了好几份租赁契约,也就是说现在景泰帝虽然生活一如既往,但皇宫却是大魏朝廷租给他住的地方。
这一手让他有些弄不明白夏林的用意,但看起来他好像要玩一场大的……
“德禄,换衣裳,去湖心岛。”
景泰帝换上了便装,而此刻夏林正坐在湖心岛上给老婆烤鱼吃,旁边坐着一个小姑娘正在听夏林讲故事。
就如他说的那样,这场和亲给他弄了个姑娘过来,但好像不是老婆而是女儿,此刻夏林讲的正是自己当年在家里后山跟熊打架的故事。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我就想去山中砍些木柴,可谁知山中有两头恶熊,一头叫熊大一头叫熊二。这两头熊穷凶极恶,加上又饿了一个冬日,那是相当令人惧怕,我斧子刚一动,就听身后一声熊叫‘何方神圣胆敢扰我兄弟清梦,倒不如留下成为我越冬的口粮’。”
这个时候为什么洛阳的山上会有熊而且熊还会说话都已经不重要了,小孩被吓唬住就够了,只见宝珠公主死死攥住大长公主的衣角,身子贴在她的身边,恐惧完全冲淡了她的分离焦虑,让她连想妈妈的顾虑都没有了。
不过就在故事来到夏道生怒砍黑风恶熊的情节时,景泰帝缓步而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他突然出现在篝火的映射之中,倒是惊得那小姑娘喊叫了出来:“啊!”
夏林回头看去,就发现景泰帝已经站在了后头朝他扬了一下下巴:“道生,来一下。”
“怎么这么晚还溜达过来?”
他起身来到景泰帝身边:“出什么事了?”
“你把皇宫都给朕卖了?”
夏林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哈哈一笑朝旁边指了指,两人便来到了另外一边。
“是不是刚知道的时候还挺难接受的?”
景泰帝撩起袖子:“你信不信朕打死你!”
他并没有着急跟景泰帝解释,而是坐在了湖边的巨石上,笑呵呵的看着景泰帝:“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皇帝啊。”
“我就问你个问题,皇帝是不是终身制的?除了说有人造反成功,是不是就是干到死或者干到退位?”
“是啊。”
“那好了,皇帝是不是权力最大的人。”
“是。”
“那接着下一个问题,皇宫是不是每年十两银子的租金租给皇帝了?”
“是。”
“那现在对你来说皇宫一年的开销是不是只增加了十两银子,你还一样的住?”
“对,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
夏林笑盈盈的看向景泰帝:“好,你说是脱裤子放屁。那我问你,若是有朝一日,王朝革命了,而你,我的兄弟,当人民要清算你的时候,要审核你生平的时候,要结算你奢靡的时候,要算计你铺张的时候,有什么可以让你拍着胸脯说,我身为帝王,问心无愧。”
景泰帝被一发入魂,半晌没有能开得了口。
“我答应过先皇,救大魏三次。而这,就是第四次,我救的不是大魏而是你,我的兄弟。”
景泰帝愣在了当场,他缓缓蹲在了地上,深吸一口气:“真的能行么?”
“能的,一定能的。如果你更厉害一些,你甚至可以亲自主导一场革命。”
“我?我自己谋反自己?”
“那能叫谋反么?那叫改革,激烈的改革。你要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矛盾,其实换句话说我更希望是看到你来领导一场大革命,这场大革命可能会颠覆皇权,但对你来说,宛如新生。你可能现在不信,等吧,等过些日子的吧。我十几年前播撒下去的火种应该也快烧起来了。”
“改革,我这样的人,真的能成大业吗?”
“你先想想对你来说大业是什么。”
“我……”
景泰帝顿住了,他有些说不出口,但夏林似乎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笑着说道:“不着急,吃过了没?”
“还没有。”
“一起来吃烤鱼。”
“吃点就吃点吧。”
吃吃喝喝也就到了很晚,小姑娘被长公主拉着去洗漱睡觉去了,篝火前就剩下了景泰帝跟夏林二人,还有几个侍卫。
他们叫侍卫取了酒来,几个男人坐在湖边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夜晚,身份反倒是最叫人不齿的东西。
“前些日子从草原来了几个大力士,每日都在挑战金陵之中的高手,还真没人能打得过。”
侍卫一边撕着烤鱼一边对陛下和夏林聊着最近市井里的见闻。
“那么猛?”景泰帝满脸都是好奇:“为何就打不过?”
“他们那几个人号称西北猛虎,说是要五虎闹南京。京中无人能敌。”
“你们都不行?你们可是皇家摘出来的侍卫,不比他们那些个散人厉害?”
见到陛下这样诧异,那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陛下,您有所不知,我们大营中有规矩,不得参与民间比斗,我们自然是气坏了,但没法子。”
夏林靠在那笑道:“明日我召罗士信过来,让你们见识见识那个真能打虎之人究竟有何等的威能。”
几人正在此说话之时,岛外却是已经乱做了一团,正因为就在刚才大理寺的监牢之中有十五人被杀,其中就包括了之前那几日被抓进去的世家子弟。
这一下子整个京城真的就是乱做了一团,察事司严防死守却也拦不住那些丧子丧亲的世家之人来到皇宫之前讨要公道。
夏林跟景泰帝本来都要睡了,但突然间知道这个消息,他俩赶紧换上了衣裳前往了大理寺之内。
“这些人是真狠啊,他们是一点把柄都不想留给朕。”
“那是自然。”夏林脸上阴沉沉的:“不过能干出这种手段的,我大概能猜到是哪些人了。”
“谁?”
“现在还不能说,这样会影响你的判断,而且我也没有证据就是随便猜猜。”
“我这个皇帝着实憋屈,他娘的!”
两人来到现场,那现场可谓惨不忍睹,除了被杀掉的十五个世家子弟之外,还有近二十个大理寺的护卫都惨死当场,夏林上前探查了一下,发现这些士兵都是被一击毙命,力道之大令人咋舌,就感觉他们被银背大猩猩正面给擂了一拳。
“狱卒呢?”
夏林走上前去问道,这会儿大理寺丞指着旁边一具尸体道:“他便是坚守狱卒。”
狱卒倒在地上,脑袋被拧了一百八十度,嘴被整个撕破,扯到了耳朵根。夏林眯着眼睛看着他异常的死状,脑子里逐渐复原起了当时的场面。
应该是狱卒听到外头的打斗声,然后他将钥匙含在口中,接着上前与贼人拼杀而死,死后被人硬生生的掰开了嘴取出了钥匙,打开了牢笼然后将那十五人杀害。
“又给老子找事。”
夏林恶狠狠的嘟囔了一句,转身对身旁的察事司探子说:“叫罗士信与红袖立刻到我面前来。”
“遵司侯之命!”
而这会儿景泰帝脑壳都快炸了,因为在夏林处理现场的时候,他正在应付死者家属,就如夏林所说的那样,不是每一个家族都能做出断尾求生的事情来,而且这些年轻人的罪行远不到那一步,这是有人在逼这些家族站队!
“道生你可快点吧……朕顶不住了。”景泰帝面对这一堆哭哭啼啼的老家伙们,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