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沦落到重伤残疾,被锁了琵琶骨装囚车里的境地,如今还被扔在龙巢里等死,皇甫义也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惨一点。
答案是这才到哪儿啊,才开始好吗。
于是少顷,妖风乌云遮天蔽日的先把庙一裹,天上便啪啪开始打雷落火,“轰!”得一下把庙打塌了,屋舍栋梁哗啦啦倒塌了大半,当头落下,皇甫义躲也躲不得,登时被砸得一脸土灰。
然后稀里哗啦,盏茶工夫浇了场瓢泼大雨,直把地上浇得湿烂如泥。
最后一阵龙吟声就在庙外轰鸣炸响,接着从狂风暴雨之中,走出个怪影来。
此怪身高足一丈二尺有余,身是人形,首生龙相,赤角玄鳞,昂首阔鼻,一双瞳子好似熔金淬火,在黑风中大放光明,分明正是那头刚渡劫的魔主,初化形的妖龙。
“哼,人。”
龙怪两个鼻孔喷火,居高临下望来,一对妖睛好似两盏明灯,直照着皇甫义。
“呸,妖。”
皇甫义面不改色,吐掉嘴里的灰。
“呵,胆挺大,认命了么。”
龙怪也一眼看出皇甫义是倒霉到家,给钉在囚车里,逃也逃不掉,倒也不急着吃了他,反而背着手打量了一眼,嗅了嗅鼻子,
“人,你……好香啊……”
皇甫义翻了个白眼。
谁知这怪还没个完了,居然低头凑过来,直盯着皇甫义,呼呼得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亮出獠牙,流着涎水,
“本座在渭河困了几千年,始终觉得气数不到,偏偏今夜忽然心生感应,化形渡劫。看来你是本座的仙缘了。
呼呼……好香,好香……这不是人该有的味道,你这是吃了什么了?”
吃什么了?这一路天材地宝吃起来就没停过好么。何况还把那大宝仙菇绑在背上,用一身血汗腌渍了七天,都入了味了,那能不‘香’么……
皇甫义冷冷道,
“废话少说,我早知道自己迟早有命丧妖口的一天,早做好准备了!下手吧!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咕咚!”
龙怪咽了一大口水,看起来是真的很馋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在极力忍耐着,不一口把他吞了。
“呼呼……这么吃了你,太浪费了……呼呼……不急不急,等会儿我朋友到了,想个办法料理你……”
皇甫义也是无语,这妖龙还怪讲义气咧,有好吃的居然还等朋友来分一分呢……
“吧唧……”
“呕!喂!你离远点啊口水都掉我脸上了!”
“呼……呼……好香,好香……”
眼看着妖龙都快忍不住,舌头都要舔到脸上来了,那‘朋友’及时到了。
“哈哈哈!恭喜道兄!贺喜道兄!从此可以脱离樊笼,遨游天地了!哈哈哈哈!”
人未见,声先至,只听得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大笑声中,天幕里忽然一片耀眼的红光亮起,好像陡然被人扯了一卷红旗,将漫天的妖风乌云都卷到一旁去了!
皇甫义见到这般景象,哪里还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陡然惊厥,一时竟是面色发白,浑身冷汗!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
那龙怪也“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赶紧人模狗样得朝门口作稽行礼,舔着脸笑道,
“还要多谢护法相助,助洒家避难脱险,守身护法!请受我一拜!”
“哈哈哈,道兄说哪里话,几百年的朋友了!这种小事,无非举手之劳罢了!哈哈哈!”
哈哈哈声由远及近,随即漫天赤光之中,只见一个赤条条,剥光了皮的血人走进庙里来。
其人似怪非怪,无影无形,周身体肤红彤彤的,翻滚着鲜艳的血肉,热炁腾腾,看起来刚给剥了皮似的,一张面孔血肉模糊,更是全看不清相貌,只有一双招子闪明明,亮晶晶,在风雨中也大放豪光,好像两颗灯笼直照过来。
只见此獠大步踏入庙里,左手托着个玉碟,碟上盛着四颗血淋淋的心肝,右手提着个大缸,随手把缸往地上一掷,泼洒出热气腾腾的血水,
“正好几只羔羊送上门来,在下便顺手备了酒菜,来给道兄庆祝!来,请!”
“嚯哈哈!护法太客气了!”
妖龙也开怀大笑,随手一拨,扯散了囚车,把皇甫义提起来往地上一扔,抱拳道,
“今儿真是大喜的日子,想来也是洒家时来运转,这里捡了一块好肉!愿与道兄同享!”
皇甫义跌在地上,咬着牙站起身,昂头瞪向那人形血影吼道,
“血魔!来!斗剑!”
“嗯?”
血人打量了皇甫义一眼,掐指一算,忽然咧嘴一笑,把玉碟递给妖龙,伸手往缸里一搅,捞出一把血淋淋,干瘪瘪的人皮来,从那人皮腰间,扯下那根被血污所染的铁棍,扔到皇甫义面前,
“好!来!”
见好友有兴致,妖龙乐呵呵得让步一旁,端着玉碟,嘎吱嘎吱,嚼起生脆的心肝,流着口水盯着皇甫义,一边伸手从身边的缸里,捞新鲜的血肉来吃。
皇甫义冷着脸,在这一双妖魔轻蔑的注视下,拔下插满全身的木锥铁钉,拾起地上的铁棍,作突刺起手。一时无喜无怒,无悲无惧,便朝着魔形冲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一死罢了!
“焰风炽火!瑶光戮魔!”
此时皇甫义重伤未愈,莫说一身炁功,就连罡拳的本事也半点使不出来,只能持棍为剑,一招招打出焰风炽火剑,拼尽全身炁力,聚起一丁点的剑光,朝那血魔拼命刺去。
就这样一点本事,又岂能伤到这种魔功初成的血魔分毫?但那魔头似乎也是存心要和他戏耍,也不反击,还背负双手,闲庭信步在他的剑招之中散步,一边闪避一边摇头点评,
“差差差,太差了!我还猜足下是哪里的山人真传,居然算不出跟脚来,怎么一上手就这么几招花拳绣腿的?莫非是瞧不起在下,死到临头尽用这种垃圾糊弄,也不肯使出真传本事来?”
“混账!我家传绝学!岂是垃圾啊!”
皇甫义也是无奈,焰风炽火剑确实大开大合的,招式间空隙颇大,如果不配合炎拳焚天放火,看起来确实难免有点错漏百出的样子……当然就算配上火法,如果不多开几道剑光,怕也斩不了那守宫就是了……
“嘭!”
“噗!”
结果一时分心,手上剑招慢了一拍,那血人呼得闪身而来,一掌印在皇甫义胸口,直接把他当空击飞,“噗通!”一声落进那口缸里。
落入堆积血肉内脏,残肢断臂的酒缸之中,皇甫义猛得睁眼,只看到不久前还在和他唠嗑的邳州捕快,剩下的一张空荡荡的面皮,一时惊得怒吼,口鼻中顿时被血酒灌入,四壁又尽是湿滑的内脏肠子,一时呛得爬不起来。
“哗啦。”
于是龙怪伸手把他捞出来,舔着舌头,流着口水,
“腌过了,可以吃了吧?”
血魔掐着指笑道,
“呵呵,道兄不必心急,此子当是服了许多天下罕见的奇珍,吃了好多世间少有的仙药,正在脱胎换骨,易筋洗髓呢。
你瞧瞧你瞧瞧,之前还是枷中的废人,出了笼子就能这样拼命,这样的怪胎世间又有几个?
我估计他以这个速度复生进化,估计天明时分便能长全养好了,再让他活络活络筋骨,舒展舒展经脉,把药力散发到周身肺腑经穴之中。
到时再吃,效力最佳。”
“好,你算的准,听你的。”
龙怪“咕咚”得咽着口水,随手把皇甫义又抛回场中,“吧唧”一声溅起一地血泊。
“咳咳,咳咳咳……”
皇甫义咳嗽干呕着嘴里的血酒,攥着手中铁棒,喘息回炁,死死瞪着面前的妖魔。
血魔手上掐算着,笑眯眯扫视着他,
“你有这样的仙缘,不会只有这么点手段,把你的真本事亮出来,让我见识一下山里人的手段。”
“死——!”
皇甫义自懒得和这邪魔废话,有什么话,让剑来说就是了!
然而他也明白,凭自家焰风炽火剑那招牌套路,虐虐杂兵还行,在这种绝顶之厮杀中,面对实力远超自己,可能是废物,不,可能没卵用的强者,真是上不得台面了。
于是于此身临死地之时,皇甫义只一门心思,想着把手中剑,捅到这魔头脸上!
一时竟全神贯注,不由陷入了修炼内功时的境界,就仿佛在与那血魔对练般。一剑刺出,又一剑刺出,直追着血影的所在,模仿当初张三的剑刺,再一剑刺出!
就是舍弃一切招数花式,抛弃一切杂念私心,一个劲得挺棍刺剑,只求尽可能提升剑速!
只求将此剑,贯到妖魔脸上!
刺!刺!刺!
一招招,一式式,一剑剑仿佛锁着头!追着血魔而去似的!只是第二回合交手,皇甫义已然反推自家剑招中的破绽,反推琢磨出这血魔身形步法!每一次闪身之时,剑已刺到怀中等着他了!
然而还不够!太慢了!
“嘭!”
“咳啊!”
“噗通!”
又是被甩手一掌打飞,直把皇甫义抽得和陀螺似的,再一次跌入缸中!
太慢了太慢了,皇甫义的剑,还是太慢了。
若是顶盛状态,罡拳加速,剑光齐放,或许还可迭加数值一搏。但眼下满身都是被锥子铁钳打的血洞,肌肉连力都发不出,全身动作都在走形,站稳都极勉强,就算能看得破,剑锋又哪里能触到血泊中神行闪现,飘忽无踪的魔影分毫呢?
于是又一次败了。
龙怪吮着手指,
“倒也不必一直腌了吧,其实除了血肉,洒家也尝不出什么别的滋味,无非吃个氛围罢了。”
血魔笑道,
“道兄这就不懂了,肉要五花相间,肥瘦相宜才好吃。这小子肌肉太多,生嚼起来太老太柴,口感不佳。若杀的时候还惊慌失措,味道还会有些发酸,得再松松他的筋骨,落落他的道心,收拾服帖才好料理。”
“原来还有这么个讲究呢,还是护法你懂得多啊,想必吃了不少人吧?”
“呵呵,人一身是宝,拿来生吃太浪费了,其实最好一件件拆开,一件件料理,摆坛开炉,炼他一丹的。
只是这小子背景高深莫测,老子算了半天,居然都推不出他的师门,为免拖延久了,他的靠山打过来护短,怕是没功夫这么折腾。
等会儿咱们就给他片一片,涮一涮,拿来下酒好了,多腌一会儿入味。”
“哇哦,涮涮好耶。护法你真厉害,什么都会。”
“呵呵,是人也好,猪羊也罢,血肉之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
不过道兄,你怎会不知此中的道理呢?难道你没吃过多少人?”
龙怪汗颜,
“嗨,哪儿敢呢。这可是司畿中原,天子脚下,以前这河伯庙里有四值功曹盯着呢。
平常俺只能吃水里的鱼和王八,偶尔乡下人会送点稻米团子……”
“哦,那是挺清苦的……”
“那可不是嘛……”
“哗啦!”
这次俩妖魔光顾着唠嗑,皇甫义自己从缸里跃了出来,这回铁棍都不知道飞去哪里,只握紧双拳,咬紧牙关,一双乌黑眼睛藏在淋头洒落,朱帘似的血水后头,灼灼盯着面前两头妖魔。
血魔刚要上前,龙怪抬手拦住他,舔着口水,
“护法稍候,好不容易化形得道!这次换洒家来热热身吧!”
血魔掐指一算,犹豫劝阻,
“不可,道兄,你虽已化形,但才刚刚突破,此时星天未换,日月未移,尚还算在劫中,不如还是由我……”
“没事没事,俺收得住手。不会一拳打死他的!来!让道兄也瞧瞧我灵族的真本事!”
龙怪嗷呜一声长鸣,抡起沙包大的拳头,亮起铁戈似的獠牙,马步一扎,摆了一个聚炁蓄力的架势!左手画个圈,右手拨个圆,手舞足蹈,如抱磨盘!摇摆摇摆,不断摇摆!
“爪撕苍穹裂风雷!脚踏沧海镇八荒!尾扫银河坠星斗!一拳轰来破太空!
飞龙乘云!翔龙在天!吃我苍龙破星拳口牙——”
“小心!”
此时龙怪已开弓蓄力,一拳轰出!直照皇甫义飞身冲拳而去!忽然听得脑后护法大吼,那龙怪只道护法兄弟人是挺好,只是未免太过小心,也瞧低了自己了。大约生怕他收不手,把这小子轰杀至渣了,没得涮涮吃,只有沫沫渣渣了。此番且让他瞧瞧自己的本事,使个化力的巧劲,把这小子也无损无缺打回缸里,方才能见自己的本事……
然后它就看到面前的小子张开了嘴。
“吒!”
“哗!”
一道银光泄地,被含在舌下的飞剑破口而出,化作一道银华!
剑光若流星乍现,迎面而来,直照龙怪脖颈呼啸而来!
你要破星?来。
“嗷——!”
“轰!!”
龙怪骇得魂飞魄散!惊声惨嚎!一时狂气绽放!妖风四吹!竟直接现出原形!飞天而起!借狂风托身,天翔于云!直冲破烟云血霞,高翱于天际!一个闪身逃出百丈之遥!
然而已经迟了。
一线红丝,缓缓自龙颈拉开,冥冥之中仿佛有无形的手,拉扯着那道红线,把那缝衣线似的红丝分离拉开。
劈里啪啦,劈鳞破甲,断骨裂脊,血喷如泉。
“嗷——嗷——嗷嗷啊——!”
巨龙好似泥鳅一样在天际翻滚,凄声惨叫,惨叫声传出百里,它拼了命的,想用爪子捂住喉咙的剑疤,然而那不可抑制血线,无可阻挡得裂开,就犹如宿命般注定的,将身首分离切断。
“哗——”
随即天上便泼下一场血雨,无头的龙尸,和死不瞑目的龙首,一分为二,自天际坠落……
“轰!”
破落的河伯庙之中,两个血人,在呼啸的血风,瓢泼的血雨,荡漾的血河中相向而立,四目相对。
一个手掐着剑诀,一片玉色的光明在眉心绽放,仿佛颅心点亮了一盏灯,把两道绿光直从眼眶之中普照开来。
另一个也捏着剑指,用食中二指,死死捏住一片柳叶似的,直指眉心的剑刃,耀眼的红光从神庭中照耀开来,犹如在面上蒙了一层薄纱,又好似落日荡开的晚霞。
“你他妈是什么人……这他妈是什么剑!我他妈为何算不到!”
护法问。
皇甫义答,
“不是剑,是钥匙。”
然后那两寸的柳叶剑尖,便银华一闪,化作三丈华光,宛如一把银枪,破开了漫天的红霞,击破了血人的眉心。
“哗”得一声,肉烂如泥,血溃满地。
护法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