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辈秦军,无故犯我疆界,今更遣使者行劝降之事。”
“然我辈河北之士,唯知忠义二字,做不得俯首称臣的事情。”
“尔辈使者吾即时诛杀,使尔辈知晓,蓟县不可得也,吾辈不会降也。”
吴懿面色黑的有如一块黑炭,他方才还和张任讨论着审配出降的可能,然而派出去的使者入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使者就被袁军从蓟县城头扔了下来,接着就是袁军从城头高喊出来的挑衅言辞。
张任亦是面色一沉,他倒是对审配出降一事并不怎么看好,但他没有想到,审配竟是忠心袁氏到了这个地步,为了表明和秦军对敌的决心,竟是把秦军使者从城头扔了下来。
且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人所共知的规则,虽然没有摆到台面上,但少有人做出诛杀使者的事情来,毕竟两方对敌,说不定谁胜谁负,干掉敌方的使者,一来绝了日后归降敌方的门路,二来实在是不太体面,没有君子之风。
“好一个审配,好忠的一颗心。”吴懿一字一句的道出了夸赞的话语,可话虽然是赞美的话,但听入张任耳中,这句话上只有凛冽的杀意翻腾起伏。
“传令,霹雳车推上去。”
初来乍到,吴懿没有休整一日,来日再行攻城的想法,他现在就要对蓟县发起攻伐,就算拿不下蓟县,他也要凭借霹雳车的砲石,为城下殒命的使者祭奠一二,好告慰使者的在天之灵。
在吴懿的喝令下,十余架霹雳车向着蓟县缓缓靠近。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当霹雳车距离蓟县城墙的距离抵至一百步的时候,霹雳车停了下来。
一般弓箭的射程,能达到一百步的都很少,都说百步穿杨,那是神射手才有的本领,往往弓箭的杀伤范围都在四十步到八十步,这个距离近了,就用不上弓箭手了,远了,弓箭的威力就不足了。
这里秦军霹雳车所以停在一百步,而不是距离蓟县城墙八十步的距离。
盖因蓟县作为边郡的城池,城池的守御完固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城内有着冀州强弩等利器,杀伤范围超过了八十步,所故稳妥起见,霹雳车停在了距离城墙一百步的距离。
秦军中的霹雳炮手,熟练的操持着霹雳车,有条不紊的准备向蓟县抛去夹杂着怒火的砲石。
方才秦军使者从城头被扔下的那一幕,不止是入了吴懿和张任的眼,底下的士卒也是瞧得一清二楚,身边的同袍作为使者前去劝降,却为贼寇加害,霹雳炮手们正是怒意狰狞的时候。
在忿怒的催动下,霹雳炮手们装载砲石的速度快上了几分。
不消多时,随着数道霹雳之声响起,砲石好似子弹出膛一般,向着蓟县的城头呼啸而去。
有着多年霹雳车操作经验的霹雳炮手,发出的砲石大多精准的落在了蓟县的城头,少部分砸在了城墙,或是越过城墙,飞入了城内。
顷刻间,蓟县城头响起了数声短促的惨叫,以及绵延不绝的痛苦嚎叫——可知城头有袁军士卒中了彩,为砲石所击中了。
“再来。”吴懿听着城头传来的动静,他给出了继续攻击的命令。
其实也用不着吴懿去命令,因为霹雳炮手们已经先吴懿的命令一步,在装载第二发的砲石了。
“嘭。”
随着第二发砲石飞出,蓟县的城头显的有些混乱了,袁军士卒一个两个身影隐匿,躲在雉碟的后面,不敢露出半分脑袋,以避免为砲石所砸中。
可砲石落在蓟县城头,势大力沉,遇到阻碍时会进行回弹,这就导致难免会有几个幸运儿中招,运气好的断条胳膊,运气差点磕到脑袋。
砲石横飞,蓟县城头一片慌张。
躲在雉碟后的审荣,他心下叹了口气,秦军远道而来,按理来说总归要休整一日,以卸去长途跋涉的辛苦,可因为他叔父审配加害秦军使者,导致秦军今日就发起了攻伐。
何故去惹动秦军的怒火!
审荣心下长叹,他觉得就算审配不打算归降,可也没必要加害秦军使者,或许还可以利用秦军使者,就说归降大事,需要斟酌一些时间,延缓秦军攻城的时间。
‘愚忠啊愚忠。’有意归降秦军的审荣心中大为不满。
审配作为主帅,这个时候也是缩在雉碟的后面,他虽说对秦军的态度强硬,但也不至于冒着秦军的砲石站着,那是愚人才会做出的事情。
“诸君,秦军的攻城利器,以霹雳车推为第一,如今秦军架出了霹雳车,正是我们的机会。”审配向着身边的一众将校问道:“如果我们摧毁了这批霹雳车,秦军接下来就只能蚁附攻城,决计没有拿下蓟县的可能。”
“诸君,可有人愿意督骑出城,挟带火油之物,突前烧毁秦军的霹雳车?”
说罢,审配等着有人毛遂自荐,他的目光抱着一分激励的色彩,在几位将校的身上跳动。
然而审配身边的将校,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去和审配对视,怕一个不好,被审配误会自己有出城的意思。
这群将校即是作为军中的上位者,自然不是孤陋寡闻之辈,他们听说过对阵的那位骑将张任的故事,什么一骑当千,什么无有骑对,
“嗯?”见着众人这幅姿态,审配轻哼了一声。
他瞥向身侧,将目光落到了侄子审荣身上,希望审荣能站出来做个榜样。
埋下头去的审荣,感受到了来自审配的目光,他心中大感不妙,可还是硬着头皮拱手言道:“叔父,侄儿愿意出城。”
“不愧是我审氏的……”
就在审配出言夸赞审荣时,审荣却接上了一句话,打断了审配的夸赞:“可侄儿不善将骑,出城去烧毁秦军的霹雳车,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到时候秦军的霹雳车没有烧掉,还断送了我军骑卒的性命,是以侄儿觉得,理当在王、李二位善于将骑的都尉中挑选一人为好。”
‘竖子,尔母婢也。’王、李二位都尉闻言,心下破口大骂了审荣一句,你审荣自己不想去,找托词也就罢了,何必把我们两个推出去,将我俩推到危险的境地中。
王、李二位都尉深知张任的威名,心下自是不想出城,可现在审荣点名了他们二人,王、李二位都尉心知,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都要表明一下态度。
王都尉连忙言道:“使君,某有心出城,为我军立下大功,可我将骑的本领,实在是远不及李都尉,李都尉为人骁勇,又得士卒死力,正是出城烧毁霹雳车的最佳人选。”
一旁的李都尉听到这话,瞳孔放大,略带吃惊之色的瞥了一眼王都尉,他没想到平日里同他嬉戏玩闹,关系好比亲兄弟的王都尉,一遇到危急的时候,竟是将他推了出来,他用目光道出了他的心里话:‘你,老王,你怎么这个样子,怎么能坑害自家兄弟。’
王都尉说完举荐李都尉的话,他就埋下了头来,目光看着城头的地面,不过李都尉不解的眸光,他确实感知到了,他心下致歉了一声:‘老李,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八岁幼儿,这个担子实在不能挑,就难为你了。’
现下,审荣推王、李二位都尉,王都尉推李都尉,是以李都尉此刻受到众人目光聚焦,这些目光中,多是带着深意:‘老李,快应下来,快快应下来,这个重担这次就由你挑了,下次再有这样的重担,我们帮你挑了。’
‘挑你们老娘。’感受到众人炙热的眸光,李都尉深感压力大,他心中腹诽了一句。
接着李都尉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硬着头皮,自我贬低道:“使君,我将骑的本领实是一般,平日里偌大的名头不过是吹出来的,实在不是出城的合适人选。”
“李都尉,你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谦虚了。”有人抬高李都尉道。
“是啊是啊,蓟县之中,不,整个河北,将骑的本领,你都是数得上的。”有人附和道。
“对对对,谁要是说李都尉的将骑本领一般,我第一个和他说道说道。”
一众将校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冤大头,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在审配面前吹捧起了李都尉,让李都尉只感芒刺在背,这一次只怕性命难保,却是逃不过去了。
“李都尉。”审配唤了一句,李都尉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大抵猜到审配要说什么,可审配是主帅,审配的命令他只怕难以推脱掉:“使君有何吩咐?”
“值此危难之时,还望都尉不要自谦,拿出看家的本领来才是。”审配温言抚慰李都尉道:“大家都看好你,说明你最为优秀,今次就有劳你出城去烧毁秦军的霹雳车,还望你勿要推脱。”
李都尉一脸苦涩,可他还是不得不应下:“使君既是吩咐,某自当领命。”他应了一句,应得很是勉强,同时他眸光扫视了一圈周遭的将校,其中似有深意:‘你们害苦了我啊!’
李都尉领命而去,留下的将校们见着李都尉离去的背影,心中各自长舒了一口气,有了李都尉这个替死鬼,他们可以苟活一阵子了,不至于今日就殒命败亡。
不过一众将校感恩李都尉,还是多少期盼李都尉能活着回来,从那位骑将无双的张任手上得脱。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意,出城向着秦军霹雳车冲杀而去的李都尉,避不可免的对上了张任,只一合,李都尉就被挑下马头,淹没在骑卒坐下马匹的四蹄之下。
跟着李都尉一起出城的百余精骑,也为秦军骑卒包抄,竟是一个都没有走脱。
蓟县城头侦知了这个情况,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当真无能。”审配厉声喝骂了一句,入了身侧将校的耳中,一众将校莫不是蹙起了眉头,好歹李都尉是为了河北战死的,就算没有完成任务,可也不至于得到辱骂之词。
审配一句话道完,虽是心下痛快了,吐露了他因计划失败而升腾起的怒气,可他目光扫视到周遭将校的神情,顿感有些不妥的他找补道:“李都尉虽是未能成事,然其人有忠义之心,他的家小我会好生抚恤,使其可以在九泉之下瞑目。”
秦军的霹雳车从午间响到了傍晚,除了因为李都尉出城打断了半刻钟,飞扬的砲石始终不绝。
饱受砲石轰击的蓟县,守卒们半天下来,士气霎时间跌落了谷底,毕竟被动挨打,士气方面是怎么也高昂不起来的。
审配察觉到了这份略显低沉的心绪,他安排伙头兵准备了一些肉食,打算用美好的食物来激励起士卒的战心。
第二天,秦军的攻城战自早间就开始了,照例是霹雳车作为先导,更是对着蓟县四个城门一起发起攻伐。
面对秦军的四面来攻,审配分调将校,安排人手去值守其他的三面的城门,他只站在正对着秦军大营的城墙上,迎接着秦军攻击最猛烈的方向。
当夕阳西斜,秦军的攻伐方才停止,做出了收兵还营的举措,审配也是这个时候得到一丝喘息-——秦军的攻伐实在太过迅猛,霹雳车、冲车、云梯,诸般利器都堆了上来,甲兵军械优良的情况下,甚至于有秦军士卒摸到了城墙。
不过审配也非庸才,他指挥得当,打退了秦军的攻击,没有让蓟县在他手上沦陷。
入夜后,审配斟酌着战局,他自信只需坚守下去,等到隆冬大雪,秦军将不战而退,这场激烈的攻城守城战,就会落得一个圆满结果。
第三日。
审配屹立在城头,再次对抗起了秦军的猛烈攻伐,他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指挥,不断打退秦军的攻击。
然而就在审配专注战局的时候,一名士卒神色慌张的来到了他的面前,连行礼都顾不上,语气惊慌的说道:“使君,北门,北门为秦军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