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普转过头来,那张狰狞丑陋的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眼底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语气疑惑。
“艾德利安公爵,你的意思是我亲手策划了这场灾祸?”
“不,朗普阁下,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艾德利安摇了摇头,手掌中释放出温和的光芒,缓慢治愈着他身上的伤势,继而用平缓而坚定的声音说:
“塞琉西联盟的实权贵族尽数身亡,只剩下我一个人,卡山德人杀死了他们,也屠戮了诸多民众,已经成了毫无疑问的凶手,其形象与敌人无异。
很快,塞琉西地区的民间应该就会兴起一场仇视卡山德的浪潮,彻底与他们划清界限。而这次事件过后,获利最大的就是您所在的帝国一方,不是吗?”
“呵呵.”
食人魔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说:“你认为最终获益者就一定是罪魁祸首?
是我命令卡山德王国的人设下埋伏?是我教唆那群疯狂的教徒屠戮民众?还是我让那些贵族与敌人勾结叛逃?”
“.”
艾德利安沉默许久,喉咙略微蠕动,还是抬起头来,与食人魔对视,沉声说:“您无法命令卡山德人,但您可以提前放出首席大臣即将来访的情报,让他们企图埋伏。
您也没有命令贵族们叛逃,但当地的城防部队、特务机构却刻意露出破绽,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视若无睹。
郎普大人,在这件事的每一个环节上,您与您背后的帝国都能够将其阻止。从某种程度上讲,您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郎普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双火光灼灼的瞳孔,终于撕开了和善的伪装,用冷漠至极的语气说道:
“既然这样发展对帝国而言是利益最大化的,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又何必去干扰它?”
“可这带来了席卷半个城区的灾难,造成了数千人的死亡!他们是无辜的,那些凡人不应该遭受这些!”艾德利安声音沙哑,像是在低吼。
“那又与我何干,与帝国何干?你难道到现在还认为我们是所谓的正义使者吗?更何况若是没有我们,他们的命能否留住都是未知数。
塞琉西人,不,是你们法德兰人一直都有种奇怪的骄傲,总以为自己是天选者,整个世界都会按照你们的意志运转,但这是不现实的。”郎普的语气依旧平静淡漠。
“造成这一切的是你啊,艾德利安公爵。”
食人魔再度笑了笑,像是在闲聊一件有趣的小事:“是你一直举棋不定,在独立与臣服帝国间徘徊,既不愿放弃到手的权势、放弃身为法德兰人的尊严,又不愿失去帝国的支援。
伟大的皇帝曾说过一句话——既然你不愿意做出选择,总会有人会替你做出选择,不是吗?”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艾德利安有些茫然无措地跪在地上,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燃烬皇帝那雄壮如山岳、伟岸如天空的身躯。
只是这次,那头红龙并没有像记忆中那般拯救人间,反而面目狰狞地吞噬了日落之城,甚至以贪婪的胃口吞下了整个塞琉西。
原来这就是帝国,这就是皇帝。
他不在乎所谓的正义,只需要简单粗暴的统治与征服。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弗朗茨公爵与绿龙同归于尽时那坚决的、饱经沧桑的面容。
这值得吗?
放弃自己的尊严,放弃所拥有的权势和地位,彻底屈伏。
艾德利安心神大乱,情急之下,竟然说出了和那位霍克公爵相差无几的话语:“如果是这样——那我的选择与那些臣服于拜龙教的贵族有什么区别?”
郎普的神情凛然,目光更加冰冷。
“那你认为未来该如何发展?帝国将大权归还给塞琉西王室,塞琉西人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艾德利安公爵,从你们寻找帝国援助的那一刻起——不,从日落之城被拜龙教会攻陷的那一刻起,这种可能性就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这场战争,帝国消耗了上亿金纳尔,耗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付出了数十万人的死亡,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有得到预期的收益——议会里那些疯狂的‘征服派’会怎么做?”
艾德利安面色苍白,肩膀颤抖,像一块被烧焦的木雕般僵硬地跪在地上。
郎普把玩着手中的“大师球”,将其放在手掌中来回旋转,重新恢复了那副和善的模样,可说出的言语却比先前还要咄咄逼人:“怎么样,想好了吗?
是选择成为帝国忠诚的走狗,还是选择自我了结,让帝国费些麻烦扶持一个新的代理人?”
这一刻,艾德利安才明白,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所谓的独立、自主、平等不过是帝国伪装出的假象,在这假象后是那头战争机器无情的咆哮。
臣服于帝国是必然的命运。
就算他选择反抗,帝国也会选择新的傀儡,那时候甚至还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令塞琉西民众遭受更加深重的灾难。
艾德利安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帝国允许的框架内,尽可能为塞琉西人争取权益,不至于让这片他深爱的土地被过度压榨。
想到这里,艾德利安费力地抬起一条腿,以单膝跪地的姿态面向食人魔,随即深深地低下头颅,直视焦黑的地面。
“谨遵您的命令,首相大人。”
“很好。”
郎普愉悦的合掌拍手,笑着说道:“很好,艾德利安公爵,做好准备,很快就会有人替你将这里收拾干净。
无耻至极的卡山德人入侵了日落之都,酿成了恐怖的灾难,而身为帝国塞琉西大区总督的你,挺身而出,成为整个塞琉西、乃至于整个帝国的英雄!”
艾德利安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闷地低下头。
“是,大人。”
这位帝国首相所陈述的的确都是事实,但在他听来却格外刺耳,令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
英雄吗?
在艾德利安看来,他只是个懦夫而已,既没有放弃尊严的决心,也没有誓死反抗的勇气。
曾经自诩为太阳眷者的他,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所操纵的傀儡。
“好好干,艾德利安,陛下可是很看重你的——只要你肯配合。”
食人魔颇为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带着那枚装着冈特的“大师球”从空间裂缝中离开。
艾德利安抬起头,望着周围的断壁残垣,望着被落日的余晖染成浅红色的天空,眼神愈发深沉。
他知道。
塞琉西,要变天了。
新历1793年6月23日,卡山德特使冈特率泰坦神裔袭击日落之都。
这场被称为“落日灾难”的事件造成了六千四百人死亡,公爵府邸被毁,小半个城区沦为废墟,上百位塞琉西贵族尽数葬身于火海。
最后是艾德利安公爵挺身而出,杀死了那些可恨的卡山德人,挽救了城内的十几万民众。
在这场灾难后,艾德利安公爵进行了一场慷慨激昂的公开演讲。
在演讲中,艾德利安指明卡山德人转而信奉了一位邪神,已经沦为不折不扣的异端,他们是背叛阿曼纳塔、导致神圣法德兰覆灭的罪魁祸首。
这次演讲也标志着塞琉西、卡山德彻底走向对立面。
在这场演讲后,“向卡山德复仇!”“杀死异教徒!”的口号不绝于耳,日落之城,乃至于整个塞琉西境内都群情激愤,已然将这曾经的同胞当成了真正的仇敌。
而与此同时,许多塞琉西人也变得忧心忡忡,他们担心刚从战争的泥潭中脱离的塞琉西王国无法抵挡卡山德犀利的神裔军团,害怕这片土地再度沦落敌手,被战火所覆盖。
于是,这群塞琉西人们将目光投向了拜龙教战争的功臣、如同神降般拯救了塞琉西王国的势力——燃烬帝国的身上。
即使是向来骄傲的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帝国的倾力援助,塞琉西人不可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战胜拜龙教会,收复故土。
更何况近日来,塞琉西境内流传着不少小道消息,例如“凯修斯陛下是真正的太阳神眷者”“燃烬帝国得到了神圣法德兰的传承”。
甚至有“燃烬皇帝是阿曼纳塔陛下降临于世间的圣者,在统一神圣法德兰后便会重登神位”这样离谱的消息流传。
一时间,在短短数日的时间内,崇敬红龙皇帝、联合甚至臣服于燃烬帝国的声音甚嚣尘上,逐渐在塞琉西境内成为主流。
而曾经大力推崇塞琉西自治、拥护王室旁系的声音愈发微弱,最终在帝国特务的活动下消失于阴暗处。
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数以十万计的被称为“星辰陨落者”的人类涌入城内,他们疯狂购置房产,抢占地皮,大有占领整座城市的趋势,成为日落之都内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新历1793年6月28日,帝国首席大臣、燃烬皇帝特使郎普到访日落之城,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人们夹道欢呼、万人空巷。
经过三天的紧密商讨,双方签订了《燃烬帝国政治、经济一体化条约》《关于塞琉西地区的归化方案》《共同治理条约》《塞琉西复苏计划》等二十八项条约。
这些条约被后世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们统称为《日落协约》,对帝国南方的发展起到了深远的影响。
在条约中,帝国将在刚刚经历战争、百废待兴的塞琉西地区投入大量资金,以工代赈,大力进行开发,争取让这片土地从战争的阴影中摆脱,重新恢复繁荣。
而作为条件,塞琉西需要服从帝国的统筹规划,进行征兵服役,成为帝国伟大蓝图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塞琉西王国按照地理位置、经济条件、气候环境等要素划分为七个省份,成为帝国继安泽塔、北交界地、艾瑟尔以后的第四个总督大区。
而时任的塞琉西总督正是曾经带领当地民众推翻拜龙教统治、在落日灾难中拯救无数民众的“南部英雄”——艾德利安。
然而只有这位塞琉西总督自己知道,在失去大部分亲信手下以及帝国职业官僚大量进驻后,他恐怕只会成为一个用以标明“塞琉西自治”的吉祥物。
不过神圣法德兰帝国的崩溃到底没有过去多久,在旧帝国范围内还有不少根深蒂固的“复国主义者”,维持着身为法德兰人的刻进骨子里的骄傲。
——就连被拜龙教会清洗过一遍的塞琉西地区也同样是如此。
尽管燃烬帝国自我宣传为法德兰法理的继任者,但当塞琉西地区真的沦为燃烬帝国的一个总督区后,那些较为保守的地区反应尤为激烈。
他们将这次会议称为“法德兰真正的覆灭”“屈服于巨龙的堕落”,将那位艾德利安总督称为“龙奴”“无耻的叛逆者”,甚至有当地的旧贵族率领私军发动叛乱,准备投靠卡山德王国。
那里俨然已经成为这群旧贵族们最后的“乐土”与精神家园,至少他们的国王流淌着的还是那位“太阳王”的血脉,而非龙血。
但在三天后,艾德利安公爵便率领崭新的塞琉西陆军亲自出征,成为总督的他对曾经的同僚似乎没有丝毫手软,挥动屠刀,将叛乱者尽数剿灭。
塞琉西东部,蒙特拉克坡地。
艾德利安骑在一匹长着赤色鳞片的高大龙血骏马上,注视着眼前遍地的残破尸体、汩汩流淌的血泊,目光中透出黯然。
他将做工精致的手枪别至腰间,随即握紧手中的缰绳,在心中暗道:‘抱歉了,曾经的同胞,我也不想做到这种地步,但我别无选择。’
‘这都是为了塞琉西。’
艾德利安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命令道:“清扫战场,准备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