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的志得意满只持续到雪山脚下为止。
他穿着能适应零下40度严寒的连体硬壳冲锋衣,脚踩登山靴,登山靴上牢牢固定着冰爪。
身背巨大的登山包,包里食物、饮水、炉头、气罐一应俱全,包外满满当当地挂着冰镐、冰爪、安全带和上升器。
就这样,两个特事局小哥还在拼命给他加负重:
“这个帐篷带上!万一碰到狭窄地段,你那个宅子展不开,有帐篷能帮你挡风!”
沈乐手腕上,珠子大小的黄玉桐跳了两跳,差点儿就挣断绳索,跳起来打他。沈乐赶紧按住手串:
“我知道我知道,黄玉桐你最好了,你哪怕只展开一尺见方,也能把我收进去。不生气,咱们不生气啊!”
他在心里沟通,两个小哥根本听不见,只能看到他脸色有点古怪,仿佛在不停抽搐。两人对望一眼,决定忽略这些事,继续给沈乐加重担:
“这个氧气罐也带上!关键时刻能救你命的!我知道你能操控风,但是万一到了上面精神力耗竭,昏头昏脑了呢!”
古宅内部,兰妆不忿地闪出一道彩光,聚起一缕风旋绕中庭三匝:
【沈乐精力耗尽了还有我呢!还有我呢!聚拢空气供氧有什么难的!沈乐会高原反应,我又不会,我根本不用呼吸!】
风旋从手串当中溢出,柔柔地吹动沈乐的背包带子,再暴烈地吹翻两个特事局小哥的兜帽。沈乐只好再摸摸手串: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到顶上就靠你们了啊——现在节省一点精力,不要和他们吵,咱们兰妆是淑女,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还有这个卫星电话也带上!真遇险了,不能动了,一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派登山队上去救你!没有普通人组成的登山队,还有修行者,还有妖怪呢!”
【要他多嘴!】钟小妹也在手串上乱跳:
【我的泥俑们腿又没断!真有点什么事,抬都能把沈乐抬下来!】
沈乐安抚了这个,又劝慰那个,好容易把他们全部摆平。他最后按了一下帽檐,整理好护目镜,伸手按了按胸口的半面铜镜,转过身,抬头看了面前的山峦一眼:
方位已经确认好了,地图也已经背熟了。甚至,已经拿到了高精度的等高线地图,卫星地图,甚至根据这些地图,在山上找到了合适的行走路线:
接下来,就是登山,登山!
啊,幸好这些天来,努力和铜镜磨合,也和铁甲磨合。到现在,铜镜揣在胸口,铁甲放在空间装备里,就自然而然能引发共鸣,给他指引方向:
要不然,穿着这一身全装铁甲,一手陌刀一手长矛地爬山,那才是要死了啊!
沈乐上身前倾,双持登山杖撑在地面,重重地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冰爪深深嵌入冰雪表面,再用力拔出来,每一步,都要付出比平地行走多十倍的力气。
身后,两个特事局小哥昂首遥望,看着他越走越远,忍不住小声交头接耳:
“他怎么不飞啊?这样走好累的!”
“也许是要节约体力,啊不,精神力?现在就飞,等到了山顶附近,更难爬、更危险的地方,就没力气飞了怎么办?”
“有道理……希望他这样一直走下去,前期走得慢,感觉不太对劲就能快点退下来……实在不行,走出去的距离短,我们救援也方便……”
攀登这座神山主峰,不算前期训练,实际只需要三天。第一天从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攀登到5800米的前进营地;
第二天从前进营地,攀登到6300米的C1营地,建立营地、运输物资;
第三天从C1营地直接冲顶,花费10-12小时登顶。所以,如果沈乐真的前期,比如还没爬到前进营地就出问题,特事局摇人救援,相对还是比较方便的……
如果是一两个月前,沈乐大概就直线起飞了。但是现在,他全副武装,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却赫然有了新的发现:
这山不难爬嘛!
对我的体力而言,一点也不难!
比起铁甲传给我的记忆,比起走回纥道去长安,比起翻越昆仑山、翻越天山,难度要低太多了!
是了,幻境当中,我只是一个唐军战士,体力是普通人的体力,肉身是普通人的肉身——哪怕有热流加强,加强的幅度也相当有限;
但是现在,我是满血、满状态、满装备的沈乐,有充足的内力支撑体能,有控制风的力量供给足够多的氧气,有最好的登山装备辅助我前行……
不难!
根本不难!
比起当年,怀揣着半面铜镜攀登雪山的那位前辈,要简单多了!
寒风刮面。哪怕有面罩和护目镜阻隔,又涂了厚厚的油脂,沈乐都能感觉雪山上的冰风,像是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身上。
那冰风,贪婪地掠夺水分和热量,在他脸上、身上,撕开一道一道的小口子。沈乐感知了一会儿,默默引动符篆,在身边绕起一圈温暖的风墙,将雪山冰风阻隔在外;
走上去几百步,感觉热得不行,再把风墙撤开,再让寒风吹进来……
如此来来回回,调整了三四个循环,才把风墙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既能让自己顺畅呼吸,又能让自己不至于太热、太冷。
他踩着冰雪,咔嚓咔嚓地向上走。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空,喀拉啦冰块断裂,整个人往下扑倒:
“啊!!!”
站在下方山坡上,举着望远镜盯住沈乐看的两个特事局小哥同声惊呼。什么情况?
冰川断了?!
就说这个季节不适合去爬山!快点下来啊!
飞下来也行!!!
沈乐双手紧握登山杖,手掌死死地压在登山杖的带子上,好容易支撑住自己没有触地。惊慌中,精神力如流水一样倾泻而出,渗透进脚下的冰雪:
这里有空洞!
这里的冰层不稳定,有明显的孔洞,有酥松的裂隙,登山杖插下去,一脚踩下去,它受力变形,会断的!
会断裂啊!
沈乐感觉,自己找到了在雪山上自如行动的奥秘。他把精神力远远扩散开来,再收缩,再扩散,再收缩……
终于,稳定在前方五米远的一条狭长路径当中,由远而近,由稀薄而致密。最远处,感知这一段路上有没有大的断裂,完全不能走的危险地带;
稍微近一点,感知有没有中小断裂或者移动,注意避开;
最近的部分,脚下两步远,让登山杖插对地方,让每一步都踏到最稳!
一步!
一步!
再一步!
依靠强悍的体能,依靠精神力作弊,沈乐以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登山新人身份,在当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稳稳到达了5800米的前进营地。
他往地下一倒,手腕触地,黄玉桐立刻展开身形:
【好冷!好冷!好冷啊!沈乐,固定我,不然我要滑走了!!!】
啊这,在闽地温暖的海边建造的大宅,它的每一堵墙,每一块瓦片,每一扇门窗,都不是为零下二三十度的雪峰而设计的……
光是在雪山上一放,暴烈的冰风一吹,这栋古宅,就有被吹得瓦片乱飞,墙壁门窗直接冻裂的感觉……
“没事,没事,你先回来。”沈乐赶紧拽住它。已经展开到一间房子大小的古宅,听话地缩回珠子模样,附上沈乐手腕。
沈乐卸下背包,解开一根冰镐,开始吭哧吭哧地凿冰:
先凿出一个个冰洞,再把地钉打下去,然后栓绳索,支起帐篷。最后,凝神静气,双目微瞑,戴着手套的双手按在冰面上:
“起——”
周围冰层应声流动起来。一开始非常缓慢,非常艰涩,渐渐地就变得轻盈而活泼。
沈乐微微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不错不错!冰雪也是水的一种形态,如他所料,能够控水,就能够控冰。
哪怕慢一点、麻烦一点,冰柱也按照他的心意林立而起。先是犬牙交错,再是层迭交叉,最后,铸就了一环一人来高,围绕着帐篷的冰墙,甚至还搭起了屋顶!
沈乐绕着冰屋走了一圈,确定它不会突然倒落、不会崩塌,这才屈膝跪下,右手伸进帐篷当中。声音轻轻,微带自豪:
“来!现在你可以展开了!”
一道清光闪过,珠子大小的古宅,倏然展开到一尺见方,半米见方。还要再展开时,沈乐已经伸手把它按住:
“好了好了,现在你感觉一下,能不能把我收进去了。不要再变大,越变大,你被寒风伤害得越多!”
又是一道清光闪过。沈乐再睁眼时,面前已经换了天地:
他已经身在古宅之内了!尽管只具现出了两间房间,他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其余小家伙们满满当当地挤在外间,但是,那也是房子!
是有天花板,有四壁,有屋顶,有柔软床铺的房子,甚至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浴室,可以洗热水澡!
“黄玉桐!你真的太好了!有你实在太棒了!谢谢你啦!”
沈乐欢呼一声,飞快冲进浴室,泡进浴缸里。温暖的水流浸没身躯,爬了一天的所有酸痛疲惫,全都被水流浸泡、稀释,慢慢带走:
“啊,古往今来,所有的登山者,谁有我这样条件啊!这还爬不到山顶,还找不到另外半片铜镜,也太对不起它们了吧!”
卧室外面,铁甲铮铮,似乎在用力点头赞同。
沈乐美美地睡了一觉。可是第二天,他继续往上攀登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
“啊这……铜镜好像不在主路上?我需要调整方向?”
他探头往远处看。风雪中,影影绰绰地现出一道深深的山谷。山谷侧面,冰川垂挂,一条条冰棱竖直如刀!
怀中铜镜震动,冥冥中,沈乐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山梁上攀援,攀援。然后,或者是失足,或者是绳索断裂,或者是故意……
总之,另外半枚铜镜离开攀登者,打着旋儿坠入深谷,消失不见。也许还保持完整,也许已经碎裂成片片,不堪捡拾?
不,它还能共鸣,还能回应,那就一定还是完整的,或者,至少,有一定的完整性!
等等我!
我来了!
沈乐蓦然加快了脚步。冰雪在他的脚下涌动,随着他的步伐起伏进退,像是承托着他,又像是包围着他,应和着他的心意助他前行。
走过山脊,走到距离感应最近的地方,低头看了一会儿山谷,忽然,他甩下身上的登山包,直接塞进笔筒里,站立不动,在寒风中闭上眼睛:
“带我过去……请您,带我过去……”
铜片在胸口轻轻嗡鸣。虚幻的铜鼎在眼前展开,旋转,山河地理图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沈乐屏息凝神望着那张地图,直到一条蜿蜒如龙的山脉在地图上亮起,山脉尽头最高处,星星点点光芒,不停闪烁:
“这是……群山……是山海经上的群山,是我们先民认证过的,属于吾族吾民的群山……”
“我脚下这座山,也被铜片标记过吗……也能和这片大地共鸣吗……也能……包容我,保护我,帮助我吗……”
脚下轻轻震动起来。铜片上的光点越来越多,距离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最后,山鸣谷应,一颗格外巨大的光点,在铜片上亮起,也在他周身亮起:
仿佛整座山峰被突然唤醒,又仿佛周围的昆仑山、喀喇昆仑、喜马拉雅山脉,那众多雄奇峻伟的山脉,齐齐转头,看过来一眼。
而沈乐当前身在的这座高山,在这样集中的目光下醒来,向沈乐投来了注意力:
下一刻,沈乐整个人往下一沉。沉入冰雪,沉入山坡,沉进山脊——
凄厉的寒风陡然消失,他被暖暖的包裹着,在黑暗的、幽深的大地中前进。
下落,下落,向前,向前。周围一片茫茫漆黑,只有胸前的铜镜,和遥远处那半枚铜镜的呼应,为他指引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落地,眼前一亮。沈乐睁开双眼,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利剑森森,全是冰棱倒垂,自己已经身在一条冰缝之底。
而铜镜传来的感知,仿佛就在不远处,再走几步路就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