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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乐端坐在半面铜镜前方。调匀呼吸,集中精神,直到无思无虑,无念无想。然后,开始动作——
左手画方,右手画圆!
啊不,左手伸向旁边的一枚青铜锭,从和铜镜相同材质的青铜锭当中,召唤金行元素,缓缓注入铜镜;
右手轻抚镜面,使出一招清洁术,祛除铜镜里深藏不褪,几乎已经和镜子融为一体的妖气。
与此同时,心念还沉浸在铜镜当中,勾连那一点儿小小的、弱弱的灵性,像呵护刚刚燃起的火苗似的,既不能让它被风吹灭,又不能让它被添上去的柴压灭……
如此一心三用,沈乐额头,很快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之前错一百次都没有关系,错一百次,都是特事局给的练手残片,弄坏了不心疼,只管再伸手找他们要;
现在别说错一次,就算出一点点小纰漏,都会让铜镜的灵性成长不甚完美。
这是自己的东西,错了,损失是损失在自己身上的!
沈乐只好控制灵性注入和祛除妖气一个进,一个退,严丝合缝,当中不能有半点空隙,也不能有半点混杂。
与此同时,铜镜本身的灵性,一点一点自然成长,一点一点和金行灵力接驳,以纯净通透的灵力为养料,不断充实自身。
小小半枚铜镜,妖气的退却和灵性的填充,几乎是以一根发丝那么细密的精度,从左至右,缓缓向前:
现出铜镜边缘盘绕扭结的纹路;
现出一行秀丽端庄的铭文:“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
现出盘旋卷曲的葡萄藤,藤上优美舒展的葡萄叶,以及葡萄叶下掩映的串串葡萄;
再现出两匹鬃毛飘扬、肌肉贲起的骏马,如在沙场闻得主人号令,昂首扬蹄、奋力奔跑……
随着沈乐的修复行动,这半枚铜镜,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拂过,从时光当中醒来,焕发出它最初的光彩。
“啊……你真漂亮啊……”
轻轻一声铮鸣,宣告铜镜从千年沉睡中醒来。沈乐双手捧起铜镜,指尖拂过镜面,低声赞叹:
“这线条……花纹……这铭文……”
每一个转折,每一个图案,都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能透过这图案,回望盛唐时期的光彩。
和当今馆藏的铜镜不同,那些铜镜经过了千年岁月,经过了长期的埋藏和锈蚀不同。
这面铜镜,花纹之清晰,铭文锋芒之秀丽,宛如新铸——
即便不是新铸,也是找了高手匠人,仔仔细细地打磨清理过,做到了当家人完全满意,不但肯心甘情愿付钱,甚至还肯额外打赏的地步。
而沈乐此时,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铜镜背面,也是心驰神往:
这面铜镜的断裂面十分光滑,微微弯向镜面一侧,多半是被一把神兵利器一挥为二,刻意斩断。
“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看这铭文,岂非正是双方各执一半,两两相望?
你低头看镜时,仿佛看到我不再鲜妍的容貌;
我低头看镜时,仿佛看到你被大漠风沙吹拂苍老的容颜。
而无论如何,一半在你手,一半在我手,便总有破镜重圆的一日,也总有个念想,让双方都能期待重聚的一日……
“所以,你的另外一半在哪里?”
沈乐把铜镜翻过来,低头望着镜面。虽然他没有动手刻意打磨,吸收了足够金行灵力的镜面,也放射出了湛湛光华,倒映着他凝思的双眼;
而看得多了,看得久了,仿佛可以透过镜面,一直看到极深极远处,看到另外一段时光……
只有两个地方没有修复完整。一个是,这铜镜再怎么吸收金行灵力,也只是个半圆,剩下一半并没有长出来;
另一个则是,这半面铜镜的镜身上,打了四个小孔,边缘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长年累月摩擦。
沈乐估摸着,它应该是被做成了护心镜,连缀在胸口的甲叶之间,为主人抵挡致命攻击——
所以,哪怕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能量和物质,它依然没有填平那四个小洞,保持着和铠甲分离时候的样子。
“你的另一半,现在还存在吗?你能感觉到它吗?你能——为我指出它的方向,让我接它回来吗?”
沈乐摩挲着铜镜边缘,低声询问。铜镜发出嗡嗡的轻鸣,仿佛要说些什么,仿佛在和遥远的另一半共鸣;
但是,沈乐双手捧住它,输入热流,凝神去感知,却根本感知不到半点。
总不能是灵性还不够吧?
只会嗡嗡,不会说话,不会感知?
你的前辈们,那个肩吞,都能各种挑剔绿松石,一路挑剔到青藏高原了!
那把陌刀,哪怕只剩下几片碎片,不到十分之一的分量,也能跟我各种挑剔钢材,一定要我用最好的钢材给它打造身体了!
你是灵性太弱,还是因为只剩一半,你的嘴长在另外一半了?
沈乐双手捧着半边铜镜,来来回回,反复输入热流。鼓荡冲击,盘旋环绕,把能洗刷的部分都洗刷了个遍,还是折腾不出反应来。
想了想,只好叹气站起,重新开始编皮绳:
这铜镜,单独放在这儿,没办法反馈他,给穿到铁甲上去,得到整件铁甲的支持,总能告诉它点什么了吧!
它之前,铁甲的好几个部分,都是依靠这种法子,得到了关键信息的!
沈乐十指翻飞,努力裁切皮张、编皮绳、穿绳索、调整打结。
忙忙碌碌了一个小时,终于把铜镜绑到铁甲上。动手输入热流,感觉不太对劲,热流的走向很奇怪,总是会有些窒碍不通。
再解下来调整个地方,重新绑,还是不行,再重新绑……
“这样……应该是好了吧?”
调整了五六次以后,终于热流沁入,畅通无阻。沈乐舒爽地叹了一口气,大量输入热流,感受着手下灵性的萌动,感受着铁甲轻鸣,仿佛要对他说什么话……
说什么话……
什么话……
话……
“有话你倒是说啊!”
沈乐暴躁掀桌。摔铁甲是不可能的,自己辛辛苦苦修好的东西,不舍得擦破一点;
没办法,只好换上长袖长裤,再披上铁甲,戴上头盔,穿上那双已经清理干净、但总觉得还是浸透了脚汗的六合乌皮靴,一手持定陌刀,一手握住长矛:
“来!”
“我都全副武装了!”
“共鸣开到最大了,有什么话,你喊出来,我总能听得见了!!!”
这次似乎好了点儿。沈乐微微垂目,凝定精神,去倾听这些铁甲、武器的共鸣,仿佛真的听到了一些什么,只是听不清楚。
尝试入定,失败,再尝试入定,铁甲和武器们的共鸣,似乎轻了很多,遥远了很多,越发听不清了……
“能不能大声点啊!”
沈乐忍不住喊了起来。仿佛在应和他的催促,长矛顶端闪过一道寒光,红缨怒张,直接拍照沈乐脸上;
左右双肩,肩吞上的两只狮子,同时发出怒吼;
至于沈乐右手拄着的陌刀,更是剧烈颤抖了一下,刀尖往旁边一滑,差点儿……
“差点就把我腿切断了好嘛?!你们对我有意见,也不用这样啊!”
好在经过这一轮折腾,沈乐终于感觉到了共鸣的指向。还不够清晰,他心想,这玩意儿和之前不一样,不能靠入定来找方向,我得动起来!
运动量越大,它的共鸣声——或者说,它发出的声音越大,越清晰!
沈乐拿起长矛,放下,再竖直陌刀柄,再放下。
如是再三,终于回去翻了一根绳子,把长矛横捆竖绑,背负在背上;
然后,双手持刀,一步一沉地走到庭院中心。沉腰坐马,大喝一声,开始挥刀!
“杀!”
“杀!”
“杀!!!”
第一声吼出,吹过庭院的清风打了个旋子,卷起刚刚飘过来的一片樟树叶,远远地越过院墙;
第二声吼出,啪啪几声,周围的窗户全部关闭,小家伙们躲在窗后,透过窗缝小心地觑着沈乐,瑟瑟发抖;
第三声吼出,一声清唳,老游展开翅膀直上九霄,全身羽毛片片炸开,不敢回头……
老板我最近没做坏事啊!
老板你为什么杀气这么大……
沈乐却没有心力去注意这些事情了。陌刀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一刀在手,由不得就把全部心力投入进去;
哪怕只是在江南小院空挥,一刀挥出,也仿佛有塞北大漠的烟尘扑面而来,带起满满铁血气息。
而随着沈乐踏步,挥刀,挥刀,踏步,在小院中绕行一周,猛然间,他蹬地,转身,拧腰,挥臂——
一道清亮的光芒破空而起,直入苍穹!
“哎哟卧槽!!!”
老游闪避不及,被这一道凝练的刀芒掠过身边,生生削掉了两根翅尖长羽,欲哭无泪。
我都躲到几百米外了!
我都没在南华街范围内绕飞了!
就这样还削掉我的羽毛,老板我没招你没惹你啊!
这么漂亮的羽毛削掉了,我回头怎么去吸引妹子!!!
算了算了,溜了溜了。反正这次来找老板,也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拉远距离,回头给他打电话……
老游振翅远去,打定主意半年之内,或者老板还没掌握这身铁甲、这把长刀之前——两个时间以较后面的为准——绝对不在沈乐面前出现。
沈乐对此还是无知无觉,他双手握刀,慢慢抬头。他感觉到了——
刚才,最后那一刀挥出去的时候,他感觉到了!
就在那个方向,这面铜镜的另一半,或者说,整件铁甲的最后一个部分,就在那里,在召唤着他过去!
“小伶,郑墨,青灯!”沈乐一跃而起,大踏步入内,差点儿让陌刀刀尖在门框上开一条大槽:
“兰妆,嫁衣……”
他一个个点名,把平时愿意跟着他出门的小家伙们,挨个儿点了一遍:
“收拾东西!跟我走!我们带新伙伴回家!”
【走喽!走喽!】
【又要出去玩了!】
【出去转一圈儿,回来登台表演,更有激情,更有创造力!】
【老板这次去哪里?我们要准备什么东西?】
小家伙们乱糟糟地问。沈乐忽然卡住了:
去哪里?
这次目的地是哪儿?
他之前,只感应了一个方向,并不能肯定需要多远。
或者说,就连方向,他也只是站在地面上,根据铁甲的感应才能确定。
让他到地图上去划条线,或者让他打开手机地图找个定位,他就完了……
“那啥,等等啊,我再感受一下……”
沈乐纠结着站定脚步。停一停,退回院子里,举起长刀比比划划,寻找刀锋共鸣的那个方向——
好半天终于找到,赶紧把陌刀平放在地面上,拉了一根线,从刀尖拉到刀柄末端。
再打开手机指南针,让手机方向严格和那条线重合,去确定他要出发的方向,具体偏移了多少度……
“方向确定了!”
沈乐飞快地跳了起来。打开地图,按上量角器,以珠溪镇为起始点,拉了一条长长的斜线。
至于这条线延伸多远么……
沈乐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红线,满脸不可思议:
“不是吧……剩下半面铜镜,不在长安,至少也应该在洛阳啊,要不然在中原也行啊!
往西南方向跑是什么鬼,那个方向跑到极限,是喜马拉雅山脉啊!!!”
会不会是我搞错了?
沈乐不太敢相信,也不太愿意相信。
唉,没有铜片——罗盘——画卷帮忙定位,就是不方便,自己这种举刀定位的法子太粗糙了……
幸好云鲲还在西北戈壁参与实验,并没有去海上执行任务,更没有一头扎进海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家人都不知道它到了哪里。
沈乐去他那里借了画卷和罗盘,连续地脉穿行几次,连续确定了几次方向,再拜托特事局找人帮忙定点:
地球是个大圆,他拉出来的线又太长,不是外行在纸上作业就能搞定。
几根线一相交,沈乐慢慢地长大了嘴:
“啥?”
我回到——LS,我回到了布达拉……
就,还得再唱一次“青藏高原”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