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常务副省长办公室。
江明楼坐在宽大的会客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试图维持京城大员应有的矜持与威严,但指尖无意识的敲击扶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原本计划得很好。在云海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设宴,以部里调研的名义召见黎锦。在他看来,黎锦一个地方副省长,接到他这位京城实权司长的邀请,理应识趣地前来拜会。这不仅是地位的象征,更是掌控谈话主动权的关键一步。
然而,黎锦的回复冰冷而强硬,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级别不对等,事由不充分,恕不奉陪。”
八个字!字字如刀!
他江明楼,堂堂国家发改委司长,江家核心人物,竟被一个地方副省长如此轻慢?!
但想到龙科那五十亿的巨雷,想到家族的重托,他只能强压下滔天怒火,带着满腹憋屈,亲自踏进了这间象征着云海省府权力的办公室。
此刻,看着办公桌后那个年轻得过分、眼神却深邃如渊的常务副省长,江明楼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压力。黎锦没有寒暄,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他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江司长,远道而来,有何指教?”黎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导权。
江明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黎省长,我此行是代表部里,关注云海省债务化解和高质量发展工作。尤其是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龙科集团的相关债务,处理起来需要慎重,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市场波动和社会影响。”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黎锦,试图找回一丝掌控感,“审计厅近期对龙科集团的复核工作,动作很大啊。在这个化债的关键时刻,抛出这样一份报告,引发诸多猜测和恐慌,是否……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干扰了省委省政府的整体部署?”
他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将“干扰大局”的帽子扣在黎锦头上。
黎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却毫无笑意:“审计厅依法依规履行职责,对历史债务进行合规性复核,摸清底数,评估风险,这是为省委省政府科学决策提供依据,为后续化债工作夯实基础。何来干扰之说?”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锋,“至于龙科……报告只是客观反映了部分债务形成过程中存在的程序瑕疵和风险点。这恰恰说明,化债工作不能简单粗暴,更不能为了‘化’而‘化’,必须厘清责任,规范操作,确保国有资产安全!否则……”
他刻意停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撞击:
“否则,岂不是成了糊涂账?甚至……成了某些人掩盖历史问题、逃避责任的遮羞布?!”
“黎锦!”江明楼猛地一拍沙发扶手,霍然起身,脸色因愤怒和一丝被戳破的惊惶而涨红,“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遮羞布?!你这是污蔑!龙科项目是经过严格论证的!是……”
“严格论证?”黎锦冷笑一声,打断他的咆哮,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轻轻丢在江明楼面前的茶几上。“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江司长,不妨看看这个。看完之后,你再告诉我,这是不是污蔑。”
江明楼狐疑地瞥了一眼文件夹,又看看黎锦那平静得可怕的脸,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迟疑地拿起文件夹,翻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那是一份担保函草案的复印件。纸张泛黄,字迹略显模糊,但右下角那个潦草的签名和落款日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伤了他的眼睛!那个签名……那个日期……他太熟悉了!这分明指向了江家内部一位位高权重的核心人物!而日期,正是龙科项目最关键融资节点!
“这……这是哪里来的?!”江明楼的声音瞬间变调,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和恐慌,“伪造!这绝对是伪造的!”
“伪造?”黎锦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桌面上,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江明楼,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原件在省经侦总队保险柜里锁着。江司长若不信,可以申请司法鉴定。或者……”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我们请经侦总队介入,对龙科项目所有原始档案、资金流水、决策记录,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合规性复核’?看看这五十亿的窟窿,到底是怎么来的?看看这担保函,到底是真是假?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不顾国法党纪,慷国家之慨?!”
闻言,江明楼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握着文件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黎锦手里……真有东西!而且是要命的东西!他精心准备的质问和施压,在黎锦这轻飘飘的一纸证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不是黎锦的对手!
“你……你想怎么样?”江明楼的声音干涩嘶哑,先前的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恐慌。
黎锦看着他瞬间失态的样子,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在江明楼看来,却如同恶魔的狞笑,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残酷。
“很简单,”黎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问题,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把五十亿补回来!”
……
省委书记办公室。
郭忠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宽大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江明楼终于回来了,脸色却比去时更加难看,苍白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仓惶。
“江司长!谈得怎么样?黎锦那边……松口了吗?”郭忠涛急切地迎上去,眼中充满希冀。
江明楼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谈过了!该说的都说了!黎锦……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轻重。”他刻意加重了“应该”二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我这边行程紧,等会儿还要去发改委那边走个过场,晚上就回京了。”
“回京?”郭忠涛一愣,“这么快?那……龙科的事,还有化债……”
“放心!”江明楼打断他,“我已经把我们的底线和要求,都跟黎锦讲清楚了!让他好好履职尽责,配合省委工作!剩下的,就看他怎么配合你们行动了!老郭,你稳住局面就行。我回去后,也会在部里和上面……给他施加点压力!让他……识相点!”
郭忠涛看着江明楼闪烁的眼神、心中的疑窦如同野草般疯长。黎锦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江明楼这态度……怎么感觉像是在……敷衍?甚至是……落荒而逃?他张了张嘴,还想追问细节:“江司长,那黎锦具体……”
“好了!时间不早了!”江明楼立刻打断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匆忙,“发改委那边还等着呢!老郭,云海的事,就靠你了!务必稳住!我先走了!”说完,他不等郭忠涛再开口,便匆匆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郭忠涛僵在原地,看着江明楼仓促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省委书记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外面,江明楼心情沉重,他毫不怀疑,如果江家不按黎锦的要求“解决”那五十亿的窟窿,黎锦真的会掀桌子!把龙科项目查个底朝天!
“识相点……”江明楼咀嚼着黎锦最后的话语,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
妥协?不可能!江家绝不会向黎锦低头!
黎锦,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
我江明楼,还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