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事儿?”
小东西立即有了精神,“说来听听。”
见他如此,李青收回了手,将昔日之事简单讲述了下。
听罢,小家伙长吁短叹:“这个和忠……到底还是辜负了朝廷,辜负了你。”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和忠活着的时候,并未辜负大明,辜负朝廷。”
“嗯…,倒也是。都这么多年了,和忠人肯定也不在了。”小东西恨恨道,“这群白眼狼……”
突然发现,李先生似乎并不生气,小家伙奇怪道:“先生你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李青点头:“一开始就预料到了。”
“那你为何……?”
“其实,这也没什么影响。”李青轻笑道,“表面看是独立出去了,实际上,大明的战略目的已然达到。”
“当初让和忠去关外,其真正政治目的只有一个——阻止草原部落的再次统一。结果不尽如人意,草原还是催生出了一个鞑靼小王子,不过在和忠等人的干预下,其势力远没达到统治草原的地步。”
“此外,如今尾大不掉是真,可这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朱翊钧脑子不够用了,惊愕道:“这还成了好事?”
“当然是好事!”
李青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拥有了可观的耕地,根也就扎了下来,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此,又哪里还敢跟大明龇牙?”
朱翊钧缓缓点头:“是这个理儿,不过……这也不算是多好的事吧?至少,尾大不掉是事实啊。”
李青摇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这支强大的草原部落,对大明是恐惧的、敬畏的、不敢招惹的,可也只是对大明,对其他的草原部落,自然还是会严格贯彻固有的‘天经地义’,可又不能劫掠大明……你说,会对谁动手?”
小东西眼睛一亮,脱口道:“驱虎吞狼!”
“所以,这不是好事吗?”
“嗯嗯,是好事。”小家伙连连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先生,你一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对吧?”
李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小家伙满眼都是小星星,惊叹道:“先生,你真是太聪明、太厉害了,纵观史册都没有你这么厉害的人。”
“我聪明?我厉害?”
“这还不聪明?”
李青失笑摇头:“至少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我只是活的久了,见识多了,基于已经发生的例子,去做判断,去做事……还有就是拿着答案去填空,仅此而已。”
小家伙挠挠头,茫然看向李青。
“太祖最重视血族亲情,然太祖刚驾崩,建文皇帝就火急火燎的削藩;永乐被‘顺位继承’所困,拧巴了一生,末了庙号却被嘉靖从太宗改成了成祖。”李青轻轻道,“以‘孝’为治国理念的大明,万民表率的大明皇帝都如此,我又怎可能去奢望和忠子孙会继承其志?”
“呵!嘴上都是祖宗,心里全是自己。”
李青叹息道,“你觉得我聪明、我厉害,只是因为你见识的不够多,等你的见识多了,阅历丰富了,你也不会差的。”
顿了顿,“前提是要端正自己的态度,要虚心,还要有敬畏心……”
朱翊钧缓缓点头,认真道:“我会的。我知道皇爷爷,父皇,还有李先生你,都对我期望甚深,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李青眯眼而笑:“嗯,态度不错。”
小家伙也跟着笑了,接着,又悻悻道:“李先生,其实你说的也不全对。”
“是吗?”
“嗯。”朱翊钧点点头,“永乐皇帝奉天靖难之事,没可能淹没于历史长河中去,无论是太宗,还是成祖,都遮掩不了靖难的事实。此外,我并不觉得这是永乐皇帝的人生污点,纵观历史,拥有‘太宗’庙号的帝王,无一是顺位继承的,汉如此,唐如此,宋如此,元亦如此。”
“太宗这个庙号之所以受青睐,之所以极具含金量,是因为汉太宗、唐太宗,而非‘太宗’。”
“最典型的莫过于唐太宗,唐太宗晚年时,暗示甚至明示臣子想以‘太宗’为庙号,那般执着于太宗庙号,就是因为唐太宗非常非常喜欢汉太宗,以汉太宗为榜样,甚至……太宗文皇帝这个庙号+谥号的格式,都是因为汉文帝……”
小家伙认真道:“汉太宗,唐太宗,都是千古圣君,然我大明朝永乐皇帝,亦不遑多让,相比在汉唐太宗之后做第三,不如做成祖第一!”
李青呵呵道:“你可真是博学多才。”
小东西知道李先生这是在嘲讽他,也看透了真相,讪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是,这是皇爷爷与我说的,也是皇爷爷教我的……可我觉得皇爷爷也没错。”
李青嗤笑道:“只是因为良心难安,为自己寻找心理慰藉罢了,真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费劲巴拉的解释、与你一个孩子解释?说到底,不过是心虚罢了。”
小家伙没有反驳,只是情绪低落。
“说你皇爷爷你不开心?”
“你当皇爷爷的面也会这么说。”小家伙微微摇头,轻声道,“其实,皇爷爷也挺可怜,挺让人心疼……先生你说的对,皇爷爷确实心虚,甚至惶恐。”
“皇爷爷说,自打少年进京之日起,内心深处就以太宗皇帝为榜样,并贯穿始终……最终他做到了,他成为了太宗第二,也活成了太宗第二……,太宗晚年时怕太祖,他晚年时怕太宗。”
朱翊钧心情低落,“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其实,皇爷爷私下与我谈及祖宗,也都是称太宗而非成祖。”
顿了顿,“先生你说,未来皇爷爷与太宗相遇,太宗会原谅他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李青轻轻摇头,“正如我也不知道老朱有没有原谅老四。”
朱翊钧罕见的没有纠正李青的用词,只是垂下头,默然不语。
李青吁了口气,转而道:“靖难之役的确没可能湮灭于历史长河,昔年之所以那般,是为了后继子孙合法继承皇位,是为法统,今百余年下来,燕王一脉的正统性早已深入民心,坚如磐石,他最大的顾虑也不复存在了。”
小东西眼睛一亮,惊喜道:“这么说,太宗不会生皇爷爷气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李青怅然道,“这是祖孙之间的事,我说了可不算。”
小家伙挠挠头,又点点头,情绪却不再那般低落了。
心中又默诵了李先生这一番话,寻思着等回了京师,说与皇爷爷听,皇爷爷肯定会轻松不少……
朱翊钧这般想着,情绪重又乐观开朗起来。
“先生,下午咱们来个微服私访吧?”
“你不是哪哪都疼,没哪不疼吗?”
小家伙嘿嘿笑道:“多赖先生的神奇手段,我现在是哪哪都好,没哪不好。”
李青也是一乐。
“好啊……”
~
午膳之后,李青与护卫言语了一声,一大一小便出了总督府,深入群中……
不过并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
此次携太子前来,一方面是为磨砺太子,一方面是为释放政治信号,隐藏身份反而不美。
小家伙还是穿的那件四爪龙袍,与李青一起,领略真正的关外风光……
天公作美,多云转晴,可地上的积雪却无融化的迹象,且还是硬邦邦的,个别路段滑的很,小家伙数次失去重心,若非有李青牵着,不知要栽多少跟头……
小家伙却是热情不减。
由于上午的口谕,一路所遇的军士并未再行跪拜之礼,只是躬一躬身,然后,就被小家伙一句“该忙忙,该闲闲”给打发了。
二人于诸多帐篷、临时房舍所组成的镇子上游逛,自然不可避免的遇上了许多草原部落族人……
于草原部落而言,这一幕的震撼,比之上午更加强烈,强烈十倍不止。
大明的太子就这么坦坦荡荡,不做丁点设防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没有乌央乌央的军队保护,没有官员随行,甚至都没有乘车坐轿……
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与他们近在咫尺!
偶尔还会停下来,与他们交谈两句,问一下他们生活起居。
愕然,震撼,惊叹,折服……
末了,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感动。
因为他们首领,都没有这么关心过他们,哪怕只是口头上关怀。
普通的草原人,自然不会说汉话,不过有李青这个‘翻译官’,双方完全做到了无障碍交流。
小家伙对李青也越来越崇拜。
正常来说,越是接触,越是了解,越会趋于平淡。
可到了李青这里,却是截然相反。
接触的时间越久,小家伙越是觉得李先生深不可测,越是成长,越能体会李先生的恐怖之处……
小家伙由衷道:“先生,你可真厉害。”
“你是指我会说草原上的语言?”
“嗯嗯。”
李青失笑:“这算什么?不说我,你大爷爷都会好几种国外语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