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屯儿,小院。
一进门,小家伙就轻车熟路地跑去了自己住过的房间,少顷,又抱着枕头跑向李青住的房间……开始蚂蚁搬家。
李青没阻止他的行为,只去书房随手拿了册话本,并把躺椅搬至檐下,开始愉快的躺尸……
“呀,下雪了。”
“下就下呗,哪一年不下雪。”李青不以为意,手中的话本却放下了,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一朵朵雪片从苍穹随风起舞,缓缓飘落,一如往年,往昔……
“先生你是道士,应该会看天象吧?”
李青望着天空,表情不变的说:“你想问这雪会不会下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朱翊钧乐呵呵点头,“要是下大的话,明日就能与小胖墩儿他们玩打雪仗了。”
小家伙开心的说:“先生,你猜这么长时间过去,我还是不是连家屯儿的孩子王?”
“不好说啊,可能……”李青面容沉静,轻轻道,“可能人家已经忘了你了。”
“怎么会?”
小家伙不信,“这才过去几个月,他们才不会忘了我。”
李青笑了笑:“那你运气还不错。”
“?”
小东西挠挠头,只觉李先生说的话有点驴头不对马嘴,好似跟他说的不是一件事。
“这雪会不会下大啊?”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李青轻轻道,“大明这天象啊,从来就没有个定数,一直都充满变数。”
朱翊钧郁闷的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晚上咱吃啥啊?”
李青没有回答,只是仰脸赏雪……
过了会儿,小家伙便觉无聊了,见院中已经铺了一层浅浅的白,便走下石阶在小院里跑动起来……
没一会儿,不大的院子便满是他的小脚印儿,密密麻麻,填的满满当当。
“先生你快看!”小家伙口鼻冒着热气,于风雪中叉着腰,神气的不行。
李青目光下移,从密密麻麻的脚丫儿中,辨别出了三个字——永青侯!
“厉不厉害?”
李青缓缓笑了,笑呵呵地点点头。
朱翊钧得意一笑,接着又不笑了,“噔噔噔”跑回檐下,问:“先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是吗?”
小东西点点头:“瞧着不咋开心的样子,有时候皇爷爷也这样,瞧着不愠不喜,就是给人一种不开心的感觉。”
“可能是矫情病发作了吧?”
“……你也是?”
“可能吧。”
“……”
朱翊钧怏怏道,“先生你现在……有点扫兴诶。”
李青哑然失笑:“怎么才不扫兴?”
“陪我玩儿就不扫兴了。”小家伙嘿嘿道,“离天黑还有一会儿呢,咱们在连家屯儿逛逛吧?”
小家伙也想来个‘偶遇’,与昔日一众小伙伴偶遇。
“好不好嘛?”
小东西拽着李青胳膊摇晃,一本正经道,“心情不好的时候走一走,心情就好了,我就是这样。”
“是吗?”李青笑吟吟点头,“那就走走?”
“走走走……”小家伙迫不及待。
李青被他拉着出了门。
连家屯的街巷空无一人,只有一大一小于风雪中散步……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挤满了天空,扑簌簌的落下,不一会儿,小家伙的貂绒帽就积了厚厚一层雪。
穿得跟个企鹅似的小东西,更显得圆圆滚滚,口鼻间的鼻涕都要冻上了,开始牙关打颤。
“冷吧?”
李青扯住他的小手,为他传渡真气驱寒。
小家伙只觉暖暖的气流不断涌入身体,通向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可舒服了。
“不过现在不冷了。”朱翊钧好奇问道,“这暖暖的是什么啊?”
“问那么多做什么,暖和不就得了?”李青淡淡道,“把你的好奇,你的兴趣,用到正道上,这是小道尔。”
“……好吧。”朱翊钧小大人似的一叹,转而问,“先生,关外是不是更冷啊?”
“是的,比顺天府还要冷很多,尤其是夜里。”
小家伙点点头,嘿嘿道:“冷也不怕,有李先生在就不冷。”
“你有李先生,别人可没有。”李青说。
朱翊钧怔了下,随即说道:“先生是想说,去关外执行国策的将士们很辛苦,对吧?”
“真聪明。”李青不吝赞赏。
顿了下,“其实,关外没有你说的‘天苍苍,野茫茫,风水草地见牛羊’,如关外水草丰美,草原部落又怎会迎合大明、投向大明怀抱,甚至去苦寒之地的辽东?”
李青呵着热气说:“诗词总是充满诗情画意,往往与事实大相径庭,事实上,随着气候的逐年恶劣,关外的沙化问题越来越严重,事至如今,早已没了当初的‘美景’。”
“先生是不是不想带我去了啊?”
“自然不是,只是让你有个心理预期,省得到时候大失所望。”李青轻轻振衣,连同小家伙身上的积雪一并给震散了,“当然了,你要是改变了主意,我也不强求。”
“我才不改变主意呢。”小家伙哼哼道,“大明将士能吃的苦,我也一样能吃。”
“是吗?”
“呃呵呵……当然也有猎奇心的因素。”朱翊钧讪笑笑,接着,又认真道,“还有就是我不想成为土包子。”
“土包子?”
“嗯,就拿今日那个李成梁来说,我瞧他就是个土包子。”小家伙扶了扶帽檐,说道,“就如先生所说,所处环境不同,处世之道自然不同。穷乡僻壤的李成梁进了京城是土包子,天潢贵胄的我去了关外……保不齐也是个土包子。”
“不亲自体验一下,我又哪里知道关外是个什么样子,没见过关外的世面,可不就是个土包子嘛。”
朱翊钧一本正经道,“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民间疾苦……会不可避免的造成外行领导内行局面。”
李青怔了怔,眯眼而笑,问:“这是你内心的想法?”
“是。”小家伙昂首挺胸。
接着,又悻悻道:“这是我内心的想法,不过这段话是出自皇爷爷,非是我有感而发,我只是引用。”
李青含笑颔首:“你皇爷爷是个极少有的圣主明君,纵观史册也是少有。”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小家伙与有荣焉,笑嘻嘻道,“如果先生能当着皇爷爷的面这般说,皇爷爷肯定十分开心。”
李青淡淡道:“你皇爷爷听不得好听的。”
“为啥啊?”
“因为会犯病!”
“啊?”
“哈哈……”李青畅然大笑,“你皇爷爷哪都好,就是这性格……其他方面你要多向你皇爷爷学习,性格方面就不要学了。”
“……你又说皇爷爷坏话。”小东西郁闷,接着又乐道,“看吧?我是对的!”
“?”
“你现在就没有不开心了。”
李青哑然。
“走吧,天儿太冷了。”
“嗯,好。”朱翊钧没见到小伙伴儿,李先生的阴霾心情也消散了,自然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动力。
小院儿门口,远远就瞧见停着暖轿。
没等上前,轿中人听到扈从告知,便走了出来。
正是高拱。
“殿下,永青侯。”
朱翊钧左右瞧了眼,闷闷道:“院外不要叫我殿下,记得!”
“……是。”
高拱无奈点头,继而看向李青,讪笑道:“酒菜都在轿子里温着呢,不若,边吃边聊?”
不空手的话,李青还是欢迎的,取出钥匙开了门。
~
客堂。
两人相对而坐,小太子打横作陪。
两杯酒下肚之后,高拱这才说道:“太子殿下随侯爷去关外的事,下官从皇上那里听说了。”
朱翊钧不满道:“你该不是劝李先生不带我吧?”
高拱苦笑摇头:“太上皇和皇上都同意的事,又岂容臣反对?”
“不是就好。”小东西哼了哼,继续吃菜。
高拱叹了口气,道:“太子千金之躯,关外苦寒,还望侯爷多多费心,莫让殿下生半点闪失。”
“这些不用你说。”
李青把玩着酒杯,道,“你今日来,是想打听张居正对吧?”
“……是。”高拱还算磊落,“无论是大明月报,还是改棉为麻,亦或是促使地方各个阶级的流动,都是大事,都是难事,太岳虽有皇上旨意,却也难以短时间有所建树……下官今日来,是想问问他遇到的困难,好施以援手。”
顿了顿,“同朝为臣,我与太岳虽政见不尽相同,却也都是大明的臣,这点,请侯爷放心!”
李青微微颔首,其实,高拱的性格他还挺喜欢的。
“张居正在做的事确不容易,不过,应天府有赵贞吉协助,苏州还有沈炼策应,也没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李青说道,“暂时还不需要你帮忙,之后,你可以利用大明月报予以辅助。”
高拱沉吟了下,问:“侯爷以为太岳何时能回京?”
“这次最起码要两年以上。”
“这……是太岳这么说的,还是侯爷的观点?”
“最起码这两年张居正不会回京!”李青说道:“这期间,正是你大展手脚之时,你可要好好把握,莫辜负了大好时光!”
闻言,高拱精神大振,同时也颇为惊喜:“侯爷也这般看好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