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盘蛇神庙的密室中,利爪裹挟着硫磺味的腥风在岩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裂口。
加维尔洛肯所栖身怪物的三个头颅同时露出了皱眉的表情。
艾瑞巴斯竟躲开了他从背后发起的攻击。
“我就知道……你这样的旧人一定会嫉妒我这般的新星。”
艾瑞巴斯站在密室另一边,手中拿着一柄如星尘般闪烁的武器——首席牧师还是为自己留下了一柄宿敌刃。
“这才对……我与你之间,只会有一个人留下侍奉祂!败者食尘!”
洛肯的三个头颅同时发出低吼。
狼首猛地前探,喷出一团带着冰碴的寒气;鸟首振翅尖啸,声波在石墙上撞出蛛网般的裂痕;蛇首则吐着信子,长尾如鞭子般抽向艾瑞巴斯的脚踝。他的利爪泛着幽蓝的光,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破空尖啸,留下淡淡的冰霜残影。
艾瑞巴斯的武艺洛肯曾经见识过,他当时就自认为并不能很确定地打败各方面技艺都很圆满的首席牧师——倒是打败那只囿于剑术的剑士要简单多了。
现在牧师手中的宿敌刃带着恶毒的光芒,正在刺向洛肯,洛肯如今的视线能看到它上面附着的纯粹的毁灭与杀戮的渴望。
因特雷克斯人的介绍没有错,这武器……确实是“有知觉的”。
“我的武艺,”他踏前一步,宿敌刃带着呼啸劈向洛肯的狼首,“也是确保我活到现在的东西,我曾杀掉无数召唤出的恶魔,让我看看你会不会成为这柄剑下的第一个亡魂!”
洛肯的翅膀猛地合拢,用骨膜硬接下这一击。
超自然的剑刃切开鳞片的瞬间,他的鸟首突然俯冲,尖喙狠狠啄向艾瑞巴斯的咽喉。
艾瑞巴斯侧身躲闪,却被蛇首喷出的毒液溅中肩甲,腐蚀的酸液瞬间在装甲上烧出一个黑洞。
两人在祭坛的一侧缠斗,碰撞与落空的攻击让碎石木屑四处飞溅,狼嚎、鸟鸣与蛇嘶混杂着艾瑞巴斯高声念诵的洛嘉之书如同诡异的配乐。
与此同时,神庙密室外的大厅里,获得了意外来自伊泽凯尔·阿巴顿的帮助、乘坐雷鹰与钢铁之主护送战帅的队伍前后脚抵达戴文的幼发拉底琪乐正喘着粗气躲开一道朝她射来的冰刃。
她的亚麻长袍已被划破数道口子,裸露的胳膊上布满细小的低温灼伤——那是阿柯舒布的亚空间法术留下的痕迹,但她依然必须前进——战帅——他的身体被送进了这座神庙,随后消失在某处,他必须弄清楚发生或者正在发生什么。
-
正如辛德曼的计划,成为了人们如今不安心灵中带来安慰的灯火般的活圣人的幼发拉底·琪乐在复仇之魂上得到了极大的额外支持。
他们原本获得了审判日的两位副机师的帮助,打算混在泰坦的维护团队中降落,但审判日最终没有被批准第一批降落。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首席连长出现,并把他送到这里,“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日后会有任何后悔之意,女人。我不欠你了。”
阿巴顿看她的目光晦暗难明,接着转身离去。
随后荷鲁斯独自前进,他发觉要潜入神庙并不那么困难,但,他那么大一个身体呢?他的原体之躯呢?他刚刚看着他们的悬浮担架落地并由戴文侍僧们把他抬进去的!
直到荷鲁斯再一次排查神庙内部的时候,遇到了刚好从密室出口出现的阿柯舒布。
这名戴文土著女祭司看上去不过是个佝偻的老妪,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狂热,以及不应该如她这般形体具备的力量。
“外来者,你以为能凭凡人之躯对抗神明的恩赐?”
阿柯舒布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法杖顶端的蛇骨突然睁开眼睛,射出一道更粗壮的能量束,“那强大的灵魂藏在你身体里又如何?没有那被诅咒的身躯,你连万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不出!”
琪乐,或者说,她体内的荷鲁斯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扑向侧面的石柱,从阿柯舒布法杖上发射出的古怪能量擦着她的后背击中神庙的石柱,炸开一团墨绿色的腐蚀性酸雾。
他手里紧紧抓着那柄来自卢修斯的短剑——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武器,他一直将它携带在身边。
“老东西,你懂什么是战士的灵魂?”此时,凡人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独特的低沉音调,“我杀过的异形比你见过的星星还多,就算困在凡人躯壳里,我一样能杀了你。”
他突然矮身滑铲,短剑贴着地面划向阿柯舒布的脚踝。
老妪尖叫着后跳,法杖重重顿地,地面裂开数道缝隙,爬出无数毒蛇状的能量体。
荷鲁斯旋身避开蛇群,却被一条能量蛇缠住手腕,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几乎将他的动作冻结。
接着他咬牙猛地拽断能量蛇,任凭手腕上的皮肤被撕脱,借着这股冲劲扑到阿柯舒布面前,剑尖直指对方的心脏。
阿柯舒布不意如此,慌忙中用法杖横挡。
短剑切入法杖中,顿时被卡在那儿,女祭司的老脸露出得意的笑容,而荷鲁斯也扯起嘴角。
“你知道吗?这是把动力剑。”
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腾出左手抓住阿柯舒布的手腕,借着吊坠与力场赋予的力量猛地一拧。
法杖断为两截落地的同时,他的短剑也割开了老妪的咽喉。
女祭司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密室入口的读取面板上,随后,它亮起了光芒。
阿柯舒布倒在地上,不甘、怨毒地盯着这错位的灵魂,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阵漏气般的嘶响。
荷鲁斯喘着粗气,打量着密室的入口,随后,他开始尝试打开它。
—————————
荷鲁斯终于打开暗门冲进密室时,正看到一头三首恶魔与艾瑞巴斯滚落在密室祭坛旁的石头法阵上。
祭坛上静静地躺着的正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本人的躯壳。
三首恶魔的胸口上插着那柄古老的宿敌刃,三个头颅都低垂着,唯有蛇首的信子还在微弱地颤动。
艾瑞巴斯则仰面躺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睁大,仿佛认为他绝不该死在这里一样。
他的喉咙上显然被这头恶魔的利爪豁开了一个几乎割断脖子的大口,与祭品同样猩红的血液顺着法阵的图案蜿蜒流淌,在祭坛周围勾勒出新凿的符文与圆环图案。
荷鲁斯刚要上前查看,却见那饱饮了命运使者鲜血的法阵突然沸腾起来。
无数细小的暗影从血水中钻出,仿佛锁链般缠绕着虚弱的三首恶魔。
怪物躯壳在亚空间能量的撕扯下发出噼啪声,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边缘流淌着能吞噬光线的五颜六色的黑暗,随着蠕动的多色锁链的出现,一道人形正在从恶魔身躯中被扯出。
恶魔的三个头颅同时发出痛苦但得意的嘶吼,狼首的鬃毛根根倒竖,鸟首的尖喙不断啄击自己的胸膛,蛇首则死死盯着那道虚影,仿佛在与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诀别。
随后,加维尔·洛肯开始逐渐浮现在惊愕的荷鲁斯眼前。
“怎么会……赛伯鲁斯……不对……还没到时候……”洛肯的声音如此虚弱,仿佛灵魂也破碎不堪,“帮帮我……原体……原体还没有……”
三首恶魔发出大笑,它的背后湿漉漉地颤抖着鼓起,接着从中生出一对昆虫的双翼,额头的第四对复眼与其余六只眼睛猛地转向金发的记述者。
周围的暗影中浮现出无数竖立的兽瞳,正如警戒之眼,每一只竖立瞳孔的中央都映照着幼发拉底琪乐那张惊讶的脸。
“荷鲁斯卢佩卡尔,”它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递,而是直接响彻在意识深处,像无数根尖锐冰针刺入灵魂,“你来了?来吧,看看你在此地拒绝混沌礼物的未来。”
记述者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看到了泰拉的宫殿、山脉乃至大陆板块都在亚空间风暴中崩塌粉碎,帝皇的黄金王座裂成碎片,一道粗陋的网道入口在废墟中旋转,从中喷吐出比恐惧之眼更狂暴的能量。
猩红浪潮如海啸般席卷地球,凡人在瞬间变异成扭曲的怪物,灵族的哀嚎从遥远的过去传来——那是他们灭亡的回响,如今成了人类的终曲。
画面骤然切换。
王座厅的帷幕拉起,一道庞大华美的门扉立起,帝皇的身影笼罩在光辉中,身边簇拥着满是喜悦的文官、贵族,禁军守卫在侧,但他却在伸手打开大门的刹那发出痛苦的嘶吼。
真一铠甲寸寸变黑,金色的双眼流淌出墨色的能量,禁军们在虚无光芒中瞬间扭曲,化作收割生命的怪物,在泰拉的毁灭风暴中齐声赞美着新神之名。
人们成亿地死去,银河被分割成无数割据之地,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幸存的人类成了王座上的黑色神明与幸存的少数原体们博弈的棋子,原体们堕落或是被迫逐渐堕落,人类化为食粮、货币与材料,连死后平静的安息都成了奢望。
还有另一个……下一个……
每一条路途都导向一个最最可怕的未来,即使最初的愿景曾经真诚,可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当事者、见证者的死去,一切都会被重新诠释、发生改变。每根命运之线上人类几乎都在周而复始地在重复这个过程,直至文明的废墟上只有万古长夜中燃起的篝火。
“如何?”
凡人的躯体剧烈颤抖起来。
荷鲁斯的灵魂在琪乐体内翻涌,那些未来画面为他带来的冲击比之前任何冲击都要猛烈。
“想要一个其中最不糟糕的?当然,当然,获选者,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看到了艾瑞巴斯与怀言者的古老谋划,他看到了自己兄弟堕落的瞬间,他看到了种种悲剧与误会造就的阴暗裂隙,他看到自己率军围攻泰拉的场景,看到了费鲁斯的颅骨、又一次目睹圣吉列斯的死亡,他看到帝皇被自己打出眼珠、打破头颅、倒在自己面前的瞬间,更看到了那之后混沌肆虐的银河——但与三头恶魔展示的未来相比,这还有一些世界安居乐业的银河竟也显得不那么糟糕起来。
“不……”荷鲁斯用琪乐的喉咙嘶哑地拒绝,“我不能……我不会……我不该……我不可……”
“你这样做绝不是因为你的野心,而是为了那一部分人类的存活,还有你的父亲,不是吗?”那恶魔蔓延出的黑暗缓缓包裹住他的凡人身躯,“接受我们,用你的灵魂点燃银河叛乱之火。至少那样……你的父亲就不会陷入必死之局,而人类还能活下来更多……只需要你来做你本来该做的事情就行了,难道不好吗?”
琪乐的身体突然瘫软在地。
一道银色的灵魂从她体内升起,在祭坛前凝聚成荷鲁斯·卢佩卡尔往昔的模样——身穿珍珠白色的战甲,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茫然。
他悬浮在祭坛中央,目光扫过那些未来画面,最终叹息着落在洛肯身上。
洛肯已经完全僵住。
他看着那道银色的灵魂,突然明白为何原体最宠爱的与直觉最强大的子嗣阿巴顿近来总是避开自己的目光,为何幼发拉底似乎突然性情大变,为何钢铁之主看着自己的时候总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原来荷鲁斯一直都在,藏在这个凡人女子的躯壳里,亲眼看着他们所作的一切,也看到了自己刚刚与赛伯鲁斯分离的场面。
“长官……”洛肯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您一直在……”
荷鲁斯的灵魂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正在桀桀狞笑的三首恶魔。
“等下!长官!请不要!我还有办法的!”
“洛肯,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荷鲁斯的灵魂声音痛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能感觉到那股来自混沌的诱惑正从祭坛深处攀升,像藤蔓般缠绕向自己的意识。
加维尔·洛肯站在荷鲁斯与祭坛中央的阴影之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原体,我曾宣誓守护您。”
“这颗灵魂碎片名为赛伯鲁斯,由我在我的灵魂中亲手撕裂,赛伯鲁斯是未来的我将会拥有的一块灵魂,因此我下定了决心,在……帮助下提前将它分裂出来,这样我本人就会有足够的意识挺过附身的痛苦……子嗣可以代替其基因之父承受恶魔的附身,只要他有足够的意志力与承受痛苦折磨的能力,这是我得到的唯一能够守护您的答案,我可以的,长官。”
洛肯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与赛伯鲁斯对视,都像是在承受灵魂被再次撕裂的剧痛,但他没有后退半步。
荷鲁斯的灵魂沉默了。
“你本该有更长久的命运,洛肯。”荷鲁斯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复杂。
“我已经选择了我在此地的命运,这已比绝大多数人幸运太多,长官,至少我能够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上获得更多的选择。况且我也不觉得之后活下去又是什么好命——毫无荣誉、没有记述、不为人所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这最后一句话再次令荷鲁斯沉默。
洛肯转向那团暗影,三首恶魔的黑影边缘正闪烁着四色贪婪的光芒,“就让我来为它戴上笼头,成为三头犬,将您的敌人送入地狱,确保您之后的安全。”
话音未落,赛伯鲁斯猛地躁动起来,它似乎察觉到了洛肯的决意,化作一道黑箭射向荷鲁斯躺卧的身躯。
洛肯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荷鲁斯身躯之前。
“不!”
荷鲁斯的灵魂试图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那是他自己内心的最后一抹疑虑,也是混沌狂笑着为他留下的永恒心中裂痕。
“不——!加维尔!我的儿子!”
赛伯鲁斯在撞上洛肯的刹那,发出不满又喜悦的刺耳尖啸。
黑暗瞬间淹没了加维尔·洛肯,那些从他灵魂中分裂出的暗影此刻反戈一击,裹挟着他的灵魂,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洛肯的眼珠凸出,七窍流血,身体剧烈颤抖,形态在黑暗中不断被焚化,却始终凭着意志力死死将赛伯鲁斯锁在自己的灵体内。
接着,赛伯鲁斯带着怨毒的恶意与贪食的喜悦——它品尝到了另一头恶魔身负的强大命运之力——活生生地将加维尔·洛肯的灵魂扯出了体外。
最后,这团白光与黑影不断地战斗着的灵魂没入了祭坛上的战帅荷鲁斯身躯之内。
“原体……父亲……坚持……爱您……”
洛肯的灵魂发出最后一声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荷鲁斯耳中。
荷鲁斯灵魂周围的禁锢消散了,他看着自己紧闭双眼,迅速开始自我恢复的身躯,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陌生的酸楚以及更多更复杂的陌生情绪。
密室里一时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以及祭坛中央那由忠诚与牺牲铸就的沉默躯壳的呼吸声。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孔,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灵魂缓缓闭上眼,银色的灵体化作一道流光,再次没入瘫软在地的琪乐体内。
当幼发拉底琪乐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属于凡人的眸子里,已经燃起了冰冷的复仇火焰。
“如你所愿……吾子,那就让……银河燃烧吧。”
他站起身,整理好破损的长袍,检查了艾瑞巴斯的尸体,在“战帅荷鲁斯”醒来之前悄悄离开了盘蛇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