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审讯室里激起层层惊涛。
王天成,甘州司法主任,分管政法系统的领导之一。
论级别,比市局的陈局长还高一级,平日里总以“清正廉洁”“体恤基层”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谁也没想到,这张温和面具下,竟藏着如此龌龊的勾当。
此时,洛桑达娃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收紧,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想起当年日青多吉案庭审时,王天成曾作为“监督代表”旁听,当时还握着他的手说“辛苦了,要顶住压力还百姓公道”这样的话。
如今想来,那句话简直是他听到过的最可笑的语言。
洛桑达娃哪怕是怀疑陈局长,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位王主任。
可现在杨金国的这番话,彻底让洛桑达娃对王天成失去了信任。
这时候,赵组长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看着杨金国,表情严肃的问道:“杨金国,这种话不能乱说,诬告领导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没乱说!”杨金国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激动道:“就是他!他在这一带手眼通天,甘孜一半的工程都归他的人管,沙场的执照、运输的路线,哪一样不要看他脸色?而且,他手底下还有一个黑社会老大,我要是不听他的,他随时都可以将我全家活埋在沙场里。”
“这个黑老大叫什么名字?”
闻言,杨金国突然压低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姓黄,道上叫‘黄老三’,前两年把邻县的砂石老板打断腿扔江里,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我要是不听他的,他随时都可以将我全家活埋在沙场里——那片红泥地,埋个人连骨头渣都找不着!”
听到这话,叶默拿起笔,在笔录本上快速记录。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他的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黑色水笔在纸上洇开清晰的字迹,将“黄老三”“红泥地”这些关键词圈了又圈。
“你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就是王天成指使你这么干的吗?”叶默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平稳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有证据!”杨金国像是突然抓住救命稻草,音量又拔高了几分道:“在我弟弟杨金天那里,有一段录音!录音里记录了他让我杀你灭口的全过程,一分一秒都清清楚楚!他说你查得太急,再让你查下去,不光是他,整个甘州的‘班子’都得散!所以,必须要让你死。”
听到杨金国这么说,叶默顿时眯起了眼睛。
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形成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脑海里飞速盘算着。
录音的真实性、杨金天的安全、王天成可能的后手……无数念头像流星般划过,。
所以,这段录音,就是破局的关键,也是最危险的节点。
“你弟弟杨金天现在在什么地方?”叶默追问道,笔尖悬在纸面上方,随时准备记录关键信息。
“事发之后,我就让我们一家人分开逃跑。”杨金国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亲人的担忧回答道:“我让他去了安京,坐最早的一班车走的。并且交代我弟弟,一旦我出事,就将这段录音交给安京纪委。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坐上前往安京的飞机了—,我特意让他买了双流机场起飞的航班,绕个弯子更安全。”
听到这句话,叶默随即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从现在开始,到杨金天那段录音证据到手之前,”他的目光扫过审讯室里的每个人,包括记录员和两名辅警,“审讯室里,所有人的手机全部上交,并且全部给我集中到会议室。”
事态已经升级到需要动用最高警戒。
叶默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内鬼泄密。
王天成能在政法系统盘踞多年,必然编织了一张细密的关系网,谁也不敢保证这间屋子里的人都能经得起考验。
杨金天手上的这段录音太重要了,像握着能引爆整个甘州官场的炸药包,一旦此人出了事,所有线索都会戛然而止,他们这些人很可能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谁也不敢冒然去调查王天成。
虽然他的级别仅仅只比叶默高半级,但“司法主任”这个头衔背后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他能决定案件的走向,能影响干警的升迁,甚至能调动相关部门的资源。
这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表面看起来枝繁叶茂,底下的根系早已蔓延到各个角落。
说完这句话,叶默立即叫上郑孟俊还有赵组长来到了审讯室外面。
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他们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些阴影。
墙上“严肃执法”的标语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郑孟俊面色凝重,他看着叶默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叶队,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杨金国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认为,这段录音应该是真的。”叶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让后背的凉意驱散些疲惫,“这家伙没有一点撒谎的迹象,而且你注意到他说到黄老三时的眼神了吗?那是发自骨子里的恐惧,装不出来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把航班信息说得那么具体,连中转细节都交代清楚,这不符合编造谎言的特征。”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郑孟俊追问,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现在打电话给安京的领导,让他安排人去机场接应杨金天。”叶默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的坚定,“必须在落地前就把人保护起来,机场是公共场所,变数太多。”
“那王天成那边怎么办?”赵组长插话问道,他推眼镜的动作比平时频繁了许多,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万一他收到风声,提前动手或者销毁证据……”
闻言,叶默紧皱眉头,指节在手机背面轻轻敲击着。
这个问题像块巨石压在心头。
动王天成,等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炸弹,谁也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浪。
但不动他,杨金天和那段录音就始终处于危险之中。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老赵,你立刻通知省纪委,马上把王天成扣下来,出了事我负责。”
“不用通知纪委,”赵组长突然挺直了腰板,平日里温和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果决,“我现在就带人去把王天成带过来,执行任务之前,上级领导就给了我这个权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文件袋,晃了晃,“不管查到谁,都绝对不能手软,规定级别之下,都可以不用汇报,直接拿人。”
“那就行,”叶默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扣押调查王天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动作要快,但一定要注意方式,别打草惊蛇。”他看了眼手表,“我现在马上打电话给安京领导。”
说完,叶默立即拿出手机,调出李局长的号码。
拨号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了三下,每一声都像敲在心头。“喂,李局,我是叶默,”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情况紧急,需要您协助……”
他语速飞快地交代了杨金天的航班信息和体貌特征,最后加重语气,“这个人还有他携带的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请务必保证安全。”
李局长那边在听完了叶默汇报的工作情况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表示会亲自安排。
挂掉电话不到十分钟,叶默就收到了回复:安京机场公安已经接到指令,相关警力正在部署。
经过调查,发现杨金天果然已经登上了双流前往安京的航班,航班号 CA1836,预计两个小时后抵达安京首都国际机场 T3航站楼。
于是,机场警方当即利用系统通话通知飞机上的机组人员,要求他们以“空中安全协查”的名义找到杨金天,在不引起其他乘客注意的前提下将其保护起来,并且在飞机落地之后,第一时间用警务车将人送到安全地点。
叶默这边,他带着郑孟俊回到了审讯室。
推开门的瞬间,他注意到杨金国正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野兽。
刚才的激动褪去后,恐惧重新占据了他的脸庞,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继续吧。”叶默在桌子对面坐下,将重新换过的笔录纸推到面前,“你是什么时候把你和王天成这段录音录下来的?”
“就是你出事的那天晚上,”杨金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王天成亲自找到我,让我帮他去 301国道上制造车祸,将你灭口。我这个人本来就胆小,从跟着他干那天起就没踏实过,所以为了自保,我在我的办公室、休息室,还有经常和他见面的那间铁皮房里,偷偷安装了很多录音设备。”
闻言,叶默看着杨金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种事情,王天成直接让手底下的人来办就行了,他本人亲自过去找你,这不是主动把把柄交到你手里吗?”
叶默认为,以王天成的谨慎,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领导,你这句话我不认同。”杨金国急了,又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被郑孟俊按住肩膀才重新坐下,“你要知道,他让我杀的人是你,你觉得他不亲自过来,我可能去做吗?说句实在的,这件事不管他派谁来,我都不会答应的,让我去杀警察,而且还是安京来的警察,哪怕给我几千万我也不可能去做。”
“你把王天成找到你,并且让你制造车祸杀掉我的过程讲述一下,越详细越好。”叶默将笔握得更紧了些,准备记录关键信息。
“就你出事那天,晚上七点左右,天刚擦黑,”杨金国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声音也变得缓慢,“王天成亲自开车来到了我的沙场,开的是辆黑色的帕萨特,不是他平时坐的那辆奥迪。”
“他把车停在沙场办公室后面的空地上,让我过去。我发觉不对劲,于是偷偷带了一支录音笔在身上,刚上车,我就闻到他身上有酒气,还有股烟味,他说,你今天晚上要过来查他,已经在路上了,一旦查出来,他必死无疑,所以让我帮他杀掉你灭口。”
“那条路上又不止有我一辆车,你们怎么能精准定位到我的位置?”叶默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他记得那天自己临时改变了路线,连随行的同事都不知道具体行程。
“这个我也不知道,”杨金国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反正他就是这么说的,说你会在晚上经过那段路。我当时不愿意去做,王天成的两个手下就直接拿枪对着我,他说我知道他太多秘密,他要是出了事,我全家都得陪葬,但只要把你撞死,伪装成意外,他就有办法全身而退,到时候另外再给我两个价值过亿的沙场,就在城东那片新规划区。”
“那你为什么没有亲自去做,反而又要去找货车司机陈福和钟亮?”叶默继续追问,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这也是王天成让我这么做的。”杨金国解释道,“他让我找两个熟悉那条路的司机,让他们来行凶,具体目的我也不清楚,他只说这样‘干净’。他还说,让我去准备一辆大货车,这辆大货车不能是我自己沙场的,最好是外地牌照。所以我就找到了张志明,他是邻县的,以前跟我倒过砂石,我给了他三千块钱,让他把大货车借给我用一晚上。”
“然后我又给王天成推荐了陈福和钟亮这两名司机,”杨金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愧疚,“他们开了十多年车,对当地环境非常熟悉,尤其是钟亮,那家伙是个狠人,前几年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我当时想,就算出事,也是他们顶罪……”
听到这里,叶默连忙记录了下来,在“张志明”“陈福”“钟亮”这三个名字旁画了着重号。
他抬眼时,注意到杨金国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
片刻后,叶默再次看着杨金国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把这两名司机推荐给王天成之后,接下来他又让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