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默这么问,胖子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带着哭腔嘶吼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见过两次面,都是在废弃的采石场。那人总戴着黑色面罩,说话声音很奇怪,他抓了我的家人,威胁我让我来干这件事,还说事成之后放了我家人,还给我一笔钱。”
“说吧,他们给你多少钱?”
叶默加重了膝盖的力道,胖子疼得龇牙咧嘴:“他让我们守在三叉路口,说凌晨四点会有辆银灰色公务车经过,只要把车逼下悬崖,就给我们五十万。还说事成之后会安排我们全家去缅甸……”
“那辆货车是谁的?”
“是他提前放在山腰仓库的,牌照也是他给的假牌。我们本来想等你们刹车时,直接从侧面撞过去……”胖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这时郑孟俊带着手铐和急救包跑过来,看到河滩上的血迹和被按在地上的胖子,眉头拧得更紧:“叶队,货车里除了烟盒没别的线索。”
他蹲下身给瘦高个铐上手铐,又拿出纱布按住对方的伤口:“小张已经报了当地警方和拖车,估计一个小时内能到。”
叶默把胖子拽起来推给郑孟俊,转身往河边走。
月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他沾满泥点的皮鞋上。
河水潺潺流动,倒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采石场具体位置在哪?”他突然回头问。
胖子哆嗦着报出个地名,郑孟俊立刻在手机地图上标记:“离这儿不到二十公里,是五年前关停的石灰石矿。”
“等下让当地警察先去搜查,我们直接去甘孜市局。”叶默擦了擦枪上的露水:“这些人只是棋子,背后的人既然敢在国道上动手,说明我们的方向没走错。”
凌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被撞得前脸变形的公务车被拖走时,叶默他们已经坐上了当地警方派来的越野车。
小张胳膊上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点韧劲。
“叶队,在那么漆黑的环境下,您还能一枪击中嫌疑人的腿部,您的枪法太准了。”他攥着衣角小声说道,“要是在警校打靶时能有这水平,我肯定能拿特等奖。”
叶默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青稞田。
晨雾里的藏式民居炊烟袅袅,屋顶的经幡在风里猎猎作响,谁能想到这片宁静的土地下,藏着那么多龌龊的勾当。
郑孟俊正在翻朱青扎布案的卷宗复印件,忽然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这里,当年的主办警官叫洛桑达娃,现在是甘孜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正好,省去不少功夫。”叶默拿出手机,“我联系下当地警方,让他们提前准备好日青多吉团伙的档案。”
越野车驶过折多山时,高海拔的地方,天空开始飘雪。
细密的雪粒打在车窗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
洛桑达娃在市局门口等他们,黝黑的脸上堆着高原人特有的憨厚笑容,握着叶默的手用力摇晃:“早就听说过叶队的大名,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他穿着藏青色警服,肩章上的星花在雪光里闪闪发亮:“案子我已经听说了,敢在 307国道上动手,这伙人是越来越猖狂了。”
会议室里的暖气片烧得很旺,洛桑达娃给他们倒上酥油茶,指着投影幕布上的照片道:“朱青扎布是97年死的,当时定性为黑吃黑。虽然没明着认罪,但我们都知道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就是高宏远,毕竟这两伙人当年在虫草市场抢地盘就争斗了差不多十年。”
“凶器上的刻痕确定是高宏远团伙的?”叶默盯着那张藏刀照片,刀柄上的狼头图案狰狞可怖。
“确定,我们当时跟渝城警方核对过,和他们打掉的一个地下赌场里发现的刀具刻痕完全一致。”洛桑达娃点了根烟,“但日青多吉一口咬定是丁贞兄弟干的,还说有指纹证据,只是不肯交出来。现在想来,确实蹊跷。”
这时候,郑孟俊突然开口道:“丁贞兄弟是什么来头?”
“本地的混子,起初只是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后来因为抢劫杀人而被通缉。”洛桑达娃调出两人的档案,“98年竹刑案,惨死在了大雪山上的竹林里。这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叶默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问道:“日青多吉被捕后,你们有没有就竹刑案对他进行调查?”
“查了,但日青多吉不承认丁贞两兄弟的死和他有关,并且他还给出了不在场证明,后来经过我们的调查,的确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这个高宏远,听名字,不是藏族人吧?”
“他是盘踞在青海那一带的黑老大,走私、贩毒,无恶不作,这个人非常棘手,直到02年的时候,才将这伙犯罪集团剿灭,当时高宏远和他手底下的小弟,亲口承认了杀害日青多吉的弟弟朱青扎布的事实,理由是黑帮争斗,彼此报复!”
“那你认为,在国道上制造车祸,想要灭口的人,会是谁?”叶默看着对方,表情严肃的问道。
听到叶默这个问题,洛桑达娃吸了一口烟,眉头紧皱的分析道:“叶队长你过来是为了调查竹刑案和日青多吉犯罪集团这两起案子的,有人不想让你插足这件事,很显然这两起案子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这个人竟然连你都敢杀,这证明对方权势很大。我认为,幕后之人,应该就是竹刑案的真凶,他害怕你把他们查出来,因此乱了阵脚,只能选择灭口这个愚蠢的办法。”
闻言,叶默却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因为竹刑案,那么早在一个月前,我刚来到甘孜的时候,对方就下手了,不会等到现在,我认为,对方想要杀我,核心点在于,日青多吉这起案子之上。”
听到叶默这句话,洛桑达娃额头上瞬间出现了几条青筋,他一下子站起来看着叶默道:“当年日青多吉是我亲手送进看守所的!案卷是我一笔一划写的!叶队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在卷宗里动手脚?”
叶默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忽然放缓了语气:“你要是真想害我,接到我在车祸现场打的求救电话时,大可以让巡逻队‘迷路’半小时,再安排别的杀手直接将我解决。”
说着,他伸手往炉子里添了块牛粪饼,火苗“噗”地窜起来,映得两人脸上光影斑驳。
“可你现在还在给我煮新的酥油茶,还在跟我分析谁是内鬼,说说吧,当年你在刑侦队时,顶头上司是谁?”
洛桑达娃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心脏。
他背过身去,对着墙上那张褪色的藏历壁画,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经幡。
半天,才听见他用几乎要断气的声音问道:“叶队长……您不会是怀疑……是马局长吧?”
最后三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
“任何一支盘踞在当地多年的犯罪团伙,其背后一定有人为其撑腰,当年这案子是你负责的,你把人抓了,证据材料递交给了检察院之后,后面的事情就不归你管了,这日青多吉的案子,后续究竟是如何处理的,谁也不知道。”
听到这里,洛桑达娃此时陷入了沉默。
“叶队,您给我一周时间,我一定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用不着一周,对方灭口失败,现在就好比热锅上的蚂蚁,比谁都还要着急,不出三天,对方就会露出马脚。”
说完,叶默直接站了起来。
“我一晚上没休息,有些困了,被抓了那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闻言,洛桑达娃连忙开口道:“我已经安排人给您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另外在饭堂也给您准备了早餐,您和另外两个同志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其他的工作,您交给我就行。”
听到洛桑达娃说的话,叶默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带着郑孟俊和小张先去吃早餐。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带着露水的寒气丝丝缕缕钻进衣领。
叶默走在前面,深蓝色的警服外套被晨风吹得微微起伏,他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小张,目光落在对方缠着纱布的左臂上。
那纱布边缘还隐约透着点暗红,是昨晚车祸里被碎玻璃划破的痕迹。
“怎么样,手臂上的伤如何?”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小张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伤口被牵扯得有点发麻,他却咧嘴笑了笑,想把那点不适压下去。
“就一点擦伤,没什么大碍。”话音刚落,手臂还是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昨晚清创时消毒水泼上去的刺痛感,此刻仿佛还在皮肉里打转。
“那就好。”叶默点点头,视线转回前方的路,路边的梧桐叶上滚下几滴露水,砸在柏油路面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一会儿吃完早餐好好休息。”
“叶队,这怎么休息啊?”小张急得往前赶了两步,声音都拔高了些,缠着纱布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闭着眼睛都是方向盘失控的样子!咱得想办法把这个人揪出来才行啊,不然夜里都睡不安稳!”
他越说越激动,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叶默的脚步顿了顿,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这件事,我们不用管,尽管回去休息就行。”说完,他没再回头,双手插在警服裤袋里,自顾自地往前走了,背影在薄雾里显得有些孤挺。
小张愣在原地,脑子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
他不明白叶默这句话的意思。
昨天那辆突然冲过来的卡车,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还在耳边回响,要不是叶默反应快猛打方向盘,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掉下悬崖,性命难保了。
他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郑孟俊,对方正望着叶默远去的方向出神,眉头微微蹙着。
“郑队!”小张的声音带着点茫然的问道:“叶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为什么就不用管了?”
郑孟俊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小张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安抚的力量。
“你知道灭口叶队长是什么概念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进小张的心湖。
小张顿时愣住了,嘴巴半张着说不出话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突然觉得那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郑孟俊看着他变幻的神色,继续说道:“你应该听说过皇朝 KTV案吧?”
“这个当然知道!”小张猛地回神,声音都有些发紧,“之前轰动全国的那个案子,光是被揪出来的保护伞就有十几个,听说背后牵扯的人,大到难以想象,最后还是叶队顶住压力才查到底的。”
“这么和你说吧。”郑孟俊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皇朝 KTV案中的幕后之人,被逼到绝路了,手里握着那么多资源,都不敢对咱们叶队长下手。而这几个小毛贼,居然敢制造车祸意图将叶队长灭口。我可以很明确地和你说,三天时间内,这案子要是破不了,这里所有当官的,全都得丢乌纱帽。”
小张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所以,三天之内,这个人一定会找一个替罪羊出来顶罪。”郑孟俊的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而这个找羊的人,就是要杀我们的幕后之人。”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就行了。”郑孟俊拍了拍小张的后背,“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好戏还在后头呢。”
小张站在原地,望着叶默消失的方向,心里的乱麻渐渐被理出个头绪。
原来叶队不是不管,是早就看透了这盘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臂,突然觉得这点疼,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