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道走了出来,且带来了大批军粮。
对外,他只言发现了一个西原人的肉仓。
军中振奋,士气彻底大定。
城下部队还好,他们只是歇着等时间。
消耗最大的是张伯玉和紫镇东的人,宇文拔都、呼延豹日夜冲杀,两部持水之利抵挡,鏖战不休。
而到后来,折兰月亦至,对岸军势更猛。
因北岸临近树木被紫镇东烧空,西原军要搭浮桥都要去远处伐木,这大大延缓了他们的进攻速度。
浮桥有限,坐不住的宇文拔都便自登浮桥,试图以武力强行撕开漏洞。
此人也着实可怕,一手持盾、一手提枪,待将近岸边,汉军枪林般刺出。
他将盾牌斜着贴在身上,用自己的枪一拨,而后如风点刺,瞬间撕开一个口子。
就在他迈步试图登岸时,一面巨盾移出,冲着他一撞。
宇文拔都心惊且怒,将迈出的步子退回,抡圆了手中枪,冲着那口盾便猛地砸了下去。
砰!
响声沉闷。
盾面颤了颤,依旧稳定。
宇文拔都心惊。
凭他的力道,哪怕有巨盾阻隔,后方人也吃不住才是。
他将枪使开,连连进攻。
那口盾大而灵活,腾挪变幻,将他的进攻全数吃下,还是稳稳当当的停在那。
是紫镇东。
他在对付呼延豹时,断定对方不会强于自己,所以舍盾只用刀。
面对宇文拔都时,他深知对手了得,自身尚年幼,于是舍刀只用盾,只做防御,让对方不得寸进便可。
这个时间,已足够让张伯玉带着弓手点尽宇文拔都身边亲卫。
宇文拔都独力难支,只能退回。
他抓住机会,盾面上移,手法铁胆一枚。
“不好!”
同一时间,他和宇文拔都同时惊呼。
嗖!
一根箭矢瞄准了他,在紫镇东探头的一瞬间便飞了过来。
他虽第一时间缩回头来,但依旧被箭射入盔顶。
宇文拔都则身猛地一侧——不曾想人在浮桥上,一时未稳,跌落水中!
“快,杀了他!”张伯玉立时呼道。
几个靠前的汉军将士捻枪上前,未待靠近刺杀,折兰月箭无虚发,将几人射落水中。
宇文拔都干脆一头钻入水中,手抓着浮桥顶,泅回对岸。
紫镇东拔出盔顶箭来,面露惊色:“这家伙可真够准的,慢一点就没命了。”
如此,宇文拔都每每试图以力破阵,都被紫镇东牢牢守住。
“都征人力、多造浮桥!这样拖下去,何时才能打到对岸?”宇文拔都愤愤道。
“王子也不用太急。”呼延豹道:“对面缺粮……”
“按理来说,粮早就吃完了。”折兰月紧锁好看的眉头:“一直喊着缺粮,却未见起粮尽而影响战力,莫非外面的人给他们送粮进来了?”
“断无可能!”宇文拔都否认:“东边的山脉我派人盯着,无人出入。”
“既然如此,该慌的应该是他们。”折兰月目光冰冷,扎紧了头上的孝带:“南有关北有河,这群狗贼已被我们困死!再等几日,便是我们报仇之时!”
他、宇文拔都、呼延贺兰,于此同病相怜——周彻没杀成,都把亲爹给献祭了。
用不着等几日了,就在这一天夜里。
轰!
随着一声砲响。
关城南城楼的西原军士立马缩到掩体后方。
砲打了几轮后,便又停了下来。
西原军士以为汉军又如往常一般试砲,陆续站了起来,就在这时——
——轰轰轰!
关楼下,数不尽的砲车彻底发作,巨石横空,如雨摧城而下。
关城上,碎石如烟弥漫,像是起雾了一般。
掩体之外的西原军,立马被打成了齑粉。
有人连中数石,莫说全尸,连个完整的肢体都找不到了,被生生扯成了一堆糜烂碎肉。
轰隆!
城墙上的楼柱被击中,发出一声巨响。
但此柱极粗壮,并未一击而倒。
倒是巨石飞到高处,撕开了屋顶,撞了进去。
轰隆!
一声响,将门外的亲兵们都惊住了。
“王子!”
而后,顾不得许多,纷纷大喊着冲了进去。
呼延贺兰在里头!
“咳!”
一道人影,踉跄而出,满头满脸的灰。
那颗巨石在呼延贺兰床榻边碎开。
再偏一些,便将他砸碎了。
“别动!”
呼延贺兰正待走出,宇文汗鲁大步过来,一把将他拖到粗柱后,张开嘴急急说了几句。
“你说什么!?”
呼延贺兰耳朵都被震麻了,加之周围巨石凌空又落地,轰声一片。
“他们要总攻了!”宇文汗鲁大声道:“砲车够了!石头也够了!”
轰轰!
又有一批巨石落下,轰在城楼上。
一面城垛,竟开始浮现裂痕。
平定关本就是境内古长城改的,平日里防备价值有限,年久失修。
西原人到后,也只是匆匆修缮而已,称不上如何坚固。
又有巨响,是关门被轰中。
“得堵住关门。”
“你说什么?!”
“我说,需将关门堵死!”呼延贺兰对着前方的一名将领喊道:“你带人去,用东西将关口堵起来!单靠那扇门,顶不住的!”
“好!”
那人点头,刚从掩体中走出来,一颗巨石飞来,从他肩上擦过。
砰的一下,他的脑袋消失了,人倒在地上,内脏从断口处缓缓流出。
呼延贺兰盯着那具尸体发呆,脸色瞬间苍白。
没等他有所反应,又是一块巨石落下,砸在无头尸体上,将尸身粉碎开来。
他一个激灵,随即再度下令:“城楼上的都躲着,不要乱动!让关内的人去堵!”
奈何,砲车所击,不止一面。
不少石头是越过城墙,飞向关内的。
遍地开花,一片乱象。
“北边!”
呼延贺兰猛然惊醒,对宇文汗鲁道:“将军,北边!周彻必然来击!”
“我知道了!”宇文汗鲁点头,贴墙急行,往城北赶去。
北边,在砲车大规模响后,周彻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用饭——七分饱。
用完饭后,他让军士做战前准备,但并不急着攻城。
砲打一刻,关内所有西原死死缩着,无人敢冒头。
砲打三刻,依旧未停歇,关上木制顶配全数被毁、锅炉和成捆的箭矢被砸烂;
砲足足打了一个时辰后,关楼上堆满了石头,西原人即便缩在墙根底下,也有不少人被滚来的砲石擦死。
砲还没停,依旧如下雨一般。
西原人从恐惧、到麻木、而如今是有些绝望了。
因为有脆弱的关墙,已经被砸出缺口来了。
这种缺口不是说直接通往关内,而是城墙垮下了一段,这样的地方没法设防,对于进攻方来说却是极为便利的。
呼!
终于,秦度换招了。
打砲依旧,但打的是火砲!
他完全照抄了周彻打羊头山的操作!
而且,因为背靠雒京,物资更充分,抛出去的火油更多。
没多久,关楼上彻底烧了起来。
“扑火!”呼延贺兰果断下令。
死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现在打的就是消耗。
用西原的人命,去消耗汉军的储备。
与此同时,北边,周彻站了起来。
动员的话,他没有多说,只是道:“将士们,你们随我在此被困多日。”
“而如今,援军雷霆攻势已展开。”
“是杀出去逃出生天,替屈死的诸多弟兄报仇,还是坐困于此等死,在此一击了!”
——哗!
但闻其言,汉军无不登先。
疯狂的进攻开始了。
宇文汗鲁怒吼道:“放箭!”
城楼上,箭矢抛下,一名名汉军倒下,紧跟着又有人跟上。
全军上下,无论弓手还是枪手、无论骑兵还是步兵、无论汉人还是乌延人,一应捉短兵在手,赴死般攀城而上。
似在助威,秦度那边攻势更猛。
且,巨形的攻城车被推了出来,借着砲火掩护,不断靠近城墙。
“不要躲了!”
“站起来,御敌!御敌!”
呼延贺兰大喊。
他知道这样没用,于是当先走出掩体,往城墙而去。
砲石砲火还在飞。
那又如何呢?
这玩意中或不中全看命。
若砸中自己,自己便死在此吧!
倘若一直龟缩着,那却是必死的!
汉人气魄了得,我岂能输阵!?
纵然呼延贺兰依旧得当,但因缺口和攻势缘故,关楼关内的西原军,还是难免陷入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北边,有汉军爬上城墙了。
噗!
一名西原军一枪刺出,贯穿了他的胸膛。
汉军口吐鲜血,眼眶瞬间通红。
他没有下意识躲开,而是反将身体往前一赶,使枪刺的更深。
与此同时,他撇开了自己的兵器,一把扯住对方,往下栽去。
落地之际,他的眼中,是对关外的无限期盼。
家,我是回不去了。
“杀!”
一人紧随其后,挥刀一劈,将顶上缺口的西原军杀死,随即一跃登城。
又连连挥刀,砍死两人。
其人大呼:“我已先登,且随我来!”
话音刚落,一口铜棍照面砸来,他忙用刀去格。
奈何铜棍太沉、力道太猛,刀身抵挡不住。
砰的一声,他的头颅被打碎,身体贴在墙垛上,滑了下去。
宇文汗鲁虽杀此人,却又有两人趁机爬了上来,而后是四人……
——南边!
攻城车靠上来时,砲打终于暂歇。
西原军齐呼,在火中勉强组织起进攻。
“把火引到他们车上去!”呼延贺兰下令。
有西原军士泼出火油,将攻城车点燃,上面的汉军将士立时发出惨嚎声。
其余西原军连忙效仿,去搬自家守城火油来。
靠着边上的一攻城车上,对面西原军士火油尚未泼出,一声剑鸣忽啸!
长剑穿透了西原军的头颅。
一人从攻城车中跃出,跳上城楼。
周围几个西原军士一惊,而后举枪便刺。
唰!
那人将剑一挥,将枪头悉数斩断,随即反手夹住枪杆,将那几人往自己身上一拽,同时剑扫出去。
噗噗!
横尸火中。
汉人剑者踏火行、持剑而起:“盖越先登于此,谁来决死!?”
汉军受其所激,皆冲火随后。
呼延贺兰看着此处,身体一颤,手指来:“杀!将他杀了!”
这样明确的指令,自然会有最能打的亲卫们去执行。
对面,立刻走出一群披坚执锐的西原武士,身材雄壮,阵型严密。
踩着血和火,步伐错乱却又摧破人心,围向盖越。
盖越腰间别满了剑,迎着他们走了上去。
待接近时,步伐突然变快,穿杀而入!
“杀!”
——北城,一道银甲越上城楼来。
枪抖开,犁出一条血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当!
一棍当头劈来。
赵佐侧身躲过。
铜棍落地,砸的碎石飞溅。
事到如今,宇文汗鲁反倒镇定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我身上带伤,不能全胜与你交手,比个高低。”
赵佐很平静:“你确实不错,但比起我,还是差了些火候。”
宇文汗鲁一愣,而后恼怒发笑,铜棍即提,冲面便来,赵佐侧身再闪。
那棍发如霹雳,两边横扫,不断进逼。
或中墙垛,已至石碎沙飞;或中窗棱,木断屑飞。
赵佐连连后退后,忽得将枪一送,像是一条白蛇撞了过去。
宇文汗鲁将棍收回,用力撇枪,试图将其砸开。
这样的姿势,双方都是单臂用力为主。
谁知,赵佐之力,丝毫不输宇文汗鲁。
枪头没被震开,直直冲向面门。
无奈,宇文汗鲁只能侧头。
嗤!
枪头擦过面庞,带出一丝血迹。
宇文汗鲁转回头来,眼中浮现惊色:“你竟有这样的力道。”
“在我面前,你还没有资格发出这样的感叹。”
赵佐轻声一笑,枪收、枪吐,攻势彻底展开。
那杆枪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无处不往,层层如山叠云涌,绵绵如波涛不绝。
宇文汗鲁眼中惊色愈浓:“世间还有这样的枪法吗?”
他知道自己胜不得面前人,于是趁对方攻势再来时,冒险伸手,一把捉住枪身。
趁赵佐收枪之时,他跟着往前赶去,那条带伤的胳膊拔出腰间短刀,劈向赵佐。
这样的打法太冒险了!
一击不中,自失长兵的自己既然反抗艰难。
这是知不可胜,以命搏胜的打法!
换作其他人,或许也会用另一只手拔兵刃迎击,或撇下长兵后退。
但赵佐终究是赵佐,他未曾如此,而是一个后撤步,换左手单臂握住枪尾,将枪身往侧身一带。
如此,两人同时握住的枪,斜横在两人中间,反拦住宇文汗鲁的攻势。
而在下一刻,赵佐右手握住枪尾靠前两尺处,将枪头角度用力一摆!
宇文汗鲁单手捉枪,根本拗不过对方,枪头被移动,对准了他心腹位置。
他眼中浮现刹那的慌乱,捉刀的手趁势松开时。
赵佐的后撤步向前一挪,枪顺势刺出。
噗!
利落无比,一枪贯其躯。
宇文汗鲁瞪着双眼,嘴角血迹滴落。
赵佐左手再度探出,接住了落到一半的刀,在他咽喉处猛地一割。
人头飘落。
“敌将宇文汗鲁,我已斩之!”
一声大喝后,赵佐甚至来不及捡起那颗人头,而是用脚一踢,飞起的人头正好砸在一个西原军士脸上。
他力一沉,将枪投刺出去。
噗噗噗!
几个奔向赵佐的亲兵,被这一枪贯身而过。
赵佐箭步上前,冲到旗杆前,一刀挥出。
西原军旗应声而断,坠下城去。
在城楼上、在攀城的汉军,看到这一幕后,无不欢呼。
“北城已击破!”
——“王子!走!快走,我们挡不住了!”
南城楼,几个亲卫扯着呼延贺兰,拼命往外拽着。
“不!不!!!”
呼延贺兰怒睁双眼,看着汹涌而来的汉军,眼泪直淌:“这么大的优势,怎么会走到我逃窜的这一步呢?我不甘心啊!”
提前布好的天罗地网,天时地利在握,兵力的巨大优势,还献祭了三位族王……这样的代价,却换来这样的结局,叫他怎么会甘心呢!
“军心已垮,再拖下去只能送命!”
“北城门彻底失守,想必宇文将军已经不保。”
“趁敌人还没彻底控制局面,赶紧从北门突围。”
“快!带着王子突围!”
中层将校们没有再听从他的命令。
仗打到这一步,一切都失去了悬念。
两边都被打破,汉军两面夹击,尤其是北门来的那些人、那些被困住许久、那些眼睁睁看着许多袍泽死去的人!
那些被周彻一路南行,慢慢捡回来的汉军将士,他们的厮杀最为勇猛。
他们提刀急寻,只为找人厮杀,好泄掉心中的那口火。
他们心中有仇恨,虽然仇恨冲的不是西原人,是那些将他们抛弃的自己人。
但在他们被抛弃后、他们被折磨到失去战力后,他们还是被西原人给欺压了。
“狗娘养的!不是追着老子杀吗?来啊!”
“来来回回,追了老子几百里,接着追啊!”
“都不要走,今夜分个生死高低!”
“战!且战来!”
这几千人带头,整个汉军都渐渐疯狂。
城外呼声大起:“关破了!殿下杀出来了!”
“殿下杀出来了!”
盖越提剑在城楼上迅速穿行。
“王子!”
有亲卫遥远见盖越过来,误以为他是来搜呼延贺兰的,连忙将他外袍剥了:“快,换身衣服,往北边突围。”
“您需振作起来!”
“呼延族还需要您!”
终是这句话,让呼延贺兰在悲哀中振作。
在隐藏身份的最后一刻,他下达了一则命令:所有人从北门冲出,突围!
随后,他消失在了茫茫乱军中。
那名亲信披上他的袍服,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人群的盖越微一侧头,于腰间拔出一口剑,顺手飞来,将他钉死在墙上。
一夜厮杀,关内关外,原平定关守军授首一万六千余。
西原军战力尚可,为了逃生拼杀冲杀。
那些原来留在平定关的守军则要差了许多,几乎全被杀死。
到了天光渐起时,厮杀彻底停止。
平定关南北两门洞开。
在无数将士的欢呼声中,周彻穿过了那道封堵他许久的平定关,出现在初升的朝阳下。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似乎觉得格外开阔了。
一股积压在胸中许久的郁气,渐渐腾起,都压到他嗓子眼了。
片刻后,他的眼中释出一股凌厉的光芒:“终是让我杀出来了。”
他回过头,看向漆黑的城门。
往后,挤满了逃出生天的汉军将士,他们脸上写满了兴奋。
站在前头的,是乌延王、丁斐等人。
该来的都来了,还有许多人,永远不可能来。
“有些人的债,该还了!”
“殿下!”
秦度走了过来,拜倒在地:“恭喜殿下得胜脱困!”
周彻这才转回身来,注意到面前连绵不绝的帐篷。
就连他,也都愣住了。
而后,俯身行了一礼:
“我能脱困。”
“承诸位情了!”
——平定关,落入了周彻的手里。
随后,部队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向北展开。
目的不是追索残敌,而是接应张伯玉、紫镇东二人撤回。
如此,定阳所有被困之军,全数解脱出来。
定阳的南门,也被周彻牢牢捏住。
西原败军,则在宇文拔都等人的接应下,奔逃过河。
“输了?”
宇文拔都有些茫然,而后又怒声道:“怎么会输呢?几万兵马,有关可守,怎么就会被轻易打破!?”
“太多了。”被他扯住的将领面色衰败。
“什么太多了?”
“人太多了,砲太多了……数不尽的砲石落下,平定关失于修缮,根本遭受不住。”那名将领回忆起此前场面,眼中兢惧之色尤在:“而后北边的汉军像发了疯一样开始攀城,根本挡都挡不住。”
宇文拔都愣住了,一把将他松开:“汗鲁呢?”
“死了。”那人回答:“汉军登城后,有个叫赵佐的,一枪刺死了将军。”
“赵佐!?”折兰月眼中怒意顿起。
将领望着他,点了点头:“是,和杀死折兰王上的同一个人。”
折兰月捏紧了拳头:“我必杀此人,为父王报仇!”
“王子呢?!”呼延豹连忙问道。
“不知。”那人摇头,道:“突围时王子便不见了踪影……”
呼延豹心头一震。
老王已经死了,如果继承人再交代在这里,呼延族登天不成,只怕一脚要踩进地狱里!
宇文拔都、折兰月对视一眼,同时道:“找人!”
莫说彼此之间矛盾不大,现在就是有天大的矛盾,也要先把呼延贺兰找到,稳住大局为先。
呼延贺兰虽然吃了败仗,但他依旧是对敌情最了解的人。
洙水北岸,躺着一道人影,仰面望天,一脸生无可恋。
在折兰月等人寻到他时,他才吃力的爬了起来。
“我输了。”他念叨了一句。
“你早就输了!”宇文拔都一点面子都不给,愤然道:“现在要做的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立刻攻打平定关,不给对方歇息机会,还是等后方人手再说?”
呼延贺兰摇了摇头:“退守定阳城吧。”
“洙水河也不要?”
“守城吧!”呼延贺兰再度重复,又道:“我会上书陛下请罪,将这里的事都告诉她。”
——周彻杀出来了。
消息最先传到的,自然是距离最近的西河城。
得讯的袁达愣神许久,最后点头:“果然如此。”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吩咐道:“安排酒席,替殿下接风。”
“是。”
他的部下答应下来,内心却叹了一口气。
自家大人,似乎彻底放弃了。
随后,袁达又看了一眼褚飞,道:“褚将军,你作为西河镇守之将,理应随我去迎接。”
“自然,自然!”褚飞喏喏而应,道:“我且下去,做些准备。”
“去吧。”袁达摆了摆手。
身边有家将,立马问道:“需要盯着他吗?”
“怎么盯?”袁达摇头,道:“这终究是他的地盘,你真拿人当傻子不成?撇开就好,不要涉入太深。”
褚飞从这离开,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心腹都召了过来——所有参与者们。
“天塌了!”
一见众人,他便开门见山:“他杀出来了。”
满堂一惊。
“将军有对策吗?”定阳校问道。
褚飞脸色有些发白:“对策?他是堂堂皇嗣,手拥重兵,威望无两。在他面前,如何反抗?”
“后将军呢?”又有人问。
“休提此人!”褚飞大恨:“他已彻底倒戈,日后二殿下和太尉不会放过他的!”
他也就说这话过过嘴瘾。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气氛有些凝聚,褚飞忽然问:“前番那也叶什么……”
“忘了最好!”定阳校提醒。
“不错!忘了最好。”褚飞点点头,再问:“那件事,做干净了?”
“干净的很,人埋的极深。”负责的人点头。
“如此终是安心一些……”褚飞叮嘱:“都给我记住了,一旦周彻问起来,就说从未见人到此,打死也不能开口!”
“是!”众人齐声应答。
“其实,我认为,将军不必过于担忧。”定阳校再开口:“一则我们手脚干净,事情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二则他收回了平定关,此处便是前线,还需要依赖我们为他效命。”
“如果他抓不住证据,胡乱清算,那是自乱人心。”
褚飞猛地看着他,忽然大笑:“有理!”
“不错!你说的不错,他抓不到把柄,凭什么处置我?”
“我不过是奉太尉之命行事,他们两个斗便是!”
平定关到西河这段路,驻扎了太多百姓和民夫,撤走他们是个大工程。
周彻没有时间去处理此事。
只不过,他的庆功宴,却是和这些人吃的。
他命秦度烹羊宰牛,且将所剩之粮,遍赏百姓。
于百姓而言,得到了好处,也救出了周彻,何其荣焉?
平定关南,欢呼沸腾。
在这欢声中,周彻已先行离开。
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处理。
他与皇甫韵并列在前,盖越、赵佐紧随其后。
脱困后,或许是心里压力变小了,许破奴的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不少。
但周彻没让他骑马,而是替他安排了一辆车、由人专程伺候着。
“此番为助你脱困,卢公和甄家主实在耗尽了心思。”皇甫韵道:“卢公提出主张,便包揽下了一切责任;甄家主于数日之间,耗财无数……”
“我们过来路上,被朱龙堵住,他要追究此前之事,命人格杀盖越……”
皇甫韵将所有事,一应告知,又追溯到他们离开太原时。
周彻仔细听着,对于卢晃、甄楚河和大宗正所为,他自然不会无视。
大宗正是长辈,不属他麾下,这是恩情;卢晃、甄氏、徐岩是自己的坚定支持者,和跟随自己卖命的武人没有区别,绝不能亏待。
最后,便是朱龙等人……
“依韵姐你所言,我的命令送到了太原,而且甄武和赤延陀已执行军令了?”周彻问。
“是的。”皇甫韵点头:“他们离开太原有一段时间了,是朱龙派人截回来的。甄武还好,保住了性命。”
周彻神情微变:“谁失了性命?”
“赤延陀。”皇甫韵叹了一口气:“他不愿屈服,执意要带兵去救你,被董然带人格杀于军中,还说其人意图再反,并在乌延族内展开清洗,杀了许多乌延贵人。”
前行的马,突然就停在了原地。
周彻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阿彻。”
皇甫韵忧心地望着他。
“是我对不住他。”周彻沙哑开口:“是我对不住乌延族……韵姐你知道么?乌延王为了给我断后,杀到只剩几百人……”
皇甫韵叹了一口气,道:“在朱龙他们眼中,乌延族只是蛮夷而已,便是杀了,上面也不会因为此事追究自己人。”
“于我而言,他们就是自己人!”周彻深吸一口气:“他们视我为君,我自当庇护他们……这笔账,谁也躲不过,我一定要和他们算到底!”
皇甫韵点了点头,又道:“离京之前,我和兄长谈过一些。”
“他说皇甫家历代为国守边,身受皇命之重,常持节钺。”
“但父亲却告诉他,节钺是天子之信重,凡动节钺杀人,既用天子之威,也是让天子共担。”
“所以,能用军法杀人时,便不用节杖;请用节杖杀人,也需慎之又慎。”
“尤其是杀有些有争议的人时,坏处不止于流言,更在天心。”
听完皇甫韵的话,周彻道:“你的话,我都明白。”
他伸手抚过佩剑,道:“事到了如今,要杀的人,远不是一根节杖能担下来的了。”
皇甫韵望着他:“你是要大开杀戒吗?”
“姐姐要劝我?”周彻反问。
“当然不。”皇甫韵展颜一笑,道:“你能做出这许多大事来,想必有自己的考虑,大局看得比我更远。”
“或许谈不上什么大局。”周彻回头看了一眼。
盖越赵佐后面,是跟着他缓缓前行的大军。
“人要成事,终究要走自己的路。”
“我不清楚其他帝王走的是什么路,但我的想法从未变过,那就是‘不负人心’。”
“他们抛家舍业的跟着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对得起他们。”
“我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或许,这是我这个算不上好的人,仅有的良心吧。”
说到这,周彻忽然一笑:“赵佐来前,我逢绝路,几乎身死。韵姐你知道么?就连贾公这样怕死的人,都要替我去截断追杀之敌。”
“彼时我就在想,做人到了这一步,哪怕下一刻死去,又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
等到靠近,方才发现,原是一条狗在刨土。
这狗很瘦,显然是没什么吃的,但坑却刨的不浅,周围堆着一层浮土。
奈何下面开始出现一些碎石,刨起来收效甚微,急的不时发出‘嗯嗯’声。
待见周彻等人靠近,防备的发出低吼声,蹿到一旁。
发现这几个人类似乎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它又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围着那个坑开始打转,并不时摇头摆尾。
皇甫韵终是女子,对这些生灵颇有怜爱之心,当即从马背上取了些食物给它。
这狗吃了后围着她转了两圈,尾巴摇的更快了,又冲着地上刨了几下。
周彻用槊往土里挑了挑,见下面是堆砌的顽石,便立时作罢:“喜欢便带上吧。”
“好。”皇甫韵点了点头,又取了一块肉,诱着那狗一块上路。
可它跟了一程,发现皇甫韵不帮忙挖坑,便又跑了回去,二人只能作罢。
——西河城下。
袁达带着褚飞等人迎接在下:“恭贺殿下凯旋!”
“凯旋谈不上,只是捡回一条命罢了。”周彻如是道。
袁达连忙道:“殿下言重!定阳局势之危,我等皆知,如此局面,殿下尚能痛击西原,且将平定关夺入手中,何尝不是一种凯旋呢?”
周彻颇为惊讶的看了此人一眼。
对于袁达以往的立场,他是心知肚明。
对于此番来援此人所献之力,周彻亦已知悉。
如果他是真心的,周彻只能说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对方给面,周彻也缓和了态度:“此番能拿下平定关,也多蒙后将军出力了。”
袁达脸上,肉眼可见的浮现一缕喜色,赶紧道:“宴席已备,殿下请!”
周彻摇了摇头,道:“后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宴却用不得。”
袁达心头微沉,面上迟疑:“殿下的意思是……”
“我虽脱困,却有许多将士永远留在了定阳,我哪有什么心思用宴呢?”周彻摇头,目光一转,落到袁达身旁的一名武人身上:“想来你便是褚飞?”
“是……是!”褚飞连忙再行礼:“褚飞拜见殿下。”
“礼且收着,我有事问你。”
就在城门口,周彻开始了他的审判:“朔方、定阳、西河三校将校,可都在此?”
“都在。”褚飞连忙低头,心中已难免紧张了起来。
在他身后,被点中的将校们也同时躬身:“见过殿下!”
“朔方之地,本属遥控,未曾实掌,我便不问。”
“定阳之处,颇为偏僻,且事发突然,我亦不问。”
“尔等兵败在前,退守西河,扼城防守,也算本分所在,无可厚非。”
“然则,我入定阳后,曾屡屡下令于你部,命你举众往北,占住平定关,为何不见动作?”
“我部受困之后,又命你提兵前往接应,待我兵至关下,为何又不见你来?!”
周彻目光凌厉,杀意毫不遮掩:“你可知晓,因你之误,使我军多少将士白白送命?!整个并州大局,也险些因此葬送。”
“今日,你要是给不出一个妥帖说法,只怕不是一颗人头能了事的!”
“冤枉!”
褚飞立马跪下叫屈,道:“殿下所言,最开始那封文书,我确实是看到了,奈何我整兵时,便已收到太尉之命,让我按兵不动。”
周彻面色愈寒:“后来的催兵、求援文书呢?!我已明说,所属各部,一应皆从我令,但有忤逆者,皆以逆命处置!”
“你明知此事,又知我部被困,居心何在!?”
褚飞忙道:“太尉来文书时,说的是情况大变,叮嘱我等切不可动。我再联络殿下您时,却已是联系不上了。”
“至于您说的后来文书,却是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周彻眼睛眯了起来:“你是说,信没有送到你手上?”
“是。”褚飞点头。
“我派出的使者,一个也没能走到西河城来?”
“是。”褚飞再次点头,死不松口。
没等周彻再次发问,定阳校出列道:“殿下,敌军掌平定关,隔绝交通,信使或是没能过来,便被其害了。”
“你也没看见?”周彻问他。
定阳校点头:“未曾看见。”
周彻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都没看见?”
“确未瞧见!”众人齐声应答。
这下都没了声音,气氛一时凝结下来。
许久,周彻才点了点头,道:“大敌当前,如果没有证据,我不会擅自惩处任何人。”
闻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周彻话锋一转,同时拔剑出鞘:“倘若让我揪出证据,证明你们当中有些人所言属虚,故意推诿不进,以致我军受此惨败,必将从严处理!”
“你们,可有异议?”
褚飞一脸正气,道:“如果发现谁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殿下,自当严惩。”
“好!那便好!”周彻点头,大手一挥:“事关重大,不容疏忽,且将各将校分开询问。”
他望了袁达一眼:“还望后将军从旁协助。”
袁达推诿不得:“是。”
转身之际,褚飞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问话?
他们才不怕!
过去的时间,他们早就套了无数次口供。
而且,此事简单,没有复杂处,只要咬住一点即可——人没来、没见过!
周彻没有证据,大家又都是朝廷官员,还能胡乱动刑不成?
就在褚飞等人从命转身之际,周彻忽然喝道:“站住!”
众人一凛,纷纷止步。
周彻问:“你们当中,有没有谁听过叶重山的名号?”
众人异口同声:“未曾。”
周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好,都退下去吧。”
诸将告退,周彻立马对皇甫韵道:“他们在撒谎。”
“你从哪看出了漏洞?”皇甫韵问。
“叶重山不同于其他人,他在投靠我之前,并非无名之辈。”周彻冷笑不已:“这些都是武人,便是不认识他这个人,又岂能个个未闻其名?”
“有道理,可还是要拿到证据。”皇甫韵蹙眉:“你没有太多的时间在此耽搁。”
周彻沉吟,点头:“我知道,停留一日,若无证据,也只能暂时按下。”
入城时,道路两旁尽是百姓跪迎。
周彻正盘算着从哪下手的时候,一条狗自道旁穿过。
他猛地警觉过来,看向皇甫韵:“不对!”
皇甫韵也恍然有悟:“那条狗?”
“是!”周彻点头,道:“那条狗不是问题,问题是它刨的那个坑。并州之地,除山脉外,多属黄土地形。它刨出的坑里全是碎石,显然是有人后填进去的。”
“我带人去查!”皇甫韵即刻转身,点上一些骑兵,回头直奔那处。
周彻则停在城中暂等。
召来的民夫、百姓之事,周彻一应交给李鹤来处理——秦度伤还没完全康复,当以休养为主。
同时,他又分派各路人马,改道兵进上党方向。
说来也好笑,这些军士此前就是从雒京经河内、去上党、走太原的,结果转了个圈又出来了。
——密林中,随着军士们动手,坑被挖开。
尸体被刨出!
好在气温足够低,尸体腐败不算严重,依旧能清晰认出他们的身份。
“叶重山。”
马修也在,当他看到叶重山尸体时,不由怔住。
而后,他黯然一叹。
他们先是被周明招揽,后来投靠了周彻,为的就是建功立业。
且已走在这条路上了……
叶重山虽不如盖越,但也不是寻常人,才刚刚起步,便已埋骨。
“可恨!”
他声音悲愤,道:“战死沙场,无话可说!可是却让自己人阴死,这是何等憋屈?!”
皇甫韵眸子冰冷:“胆大包天!”
“将他的尸体带上,我们这便回城!”
——消息传回后,西河城内的周彻突然下令:提前离开。
对于褚飞等人的审讯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褚飞等人暗自发笑。
“还是你小子算得准。”褚飞与定阳校并肩而行,他低声笑道。
“我早说过,您多虑了。”定阳校亦笑。
“回头再说,先把这瘟神送走。”褚飞笑意愈浓:“听说他杀出关来,起先我胆都要吓破了,也不过如此么!”
他们一行,随袁达之后,又来城门口送周彻。
周彻马到城门下、止住,回头。
“褚将军。”他喊道。
“末将在。”褚飞走出,怡然无惧色:“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入城时,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褚飞点头。
“那便好。”周彻也点头,手指着身后不远处:“你看那是什么?”
那里,被挖出了一个大坑。
褚飞看得一愣:“殿下这是……”
“把你埋进去,可有怨言?”周彻又问。
褚飞大惊:“殿下何出此言?末将无罪!”
“不错!”定阳校很聪明,知道大家是穿一条裤子的,立马走了出来:“助殿下出关,主要都是西河兵力,是我们的部下,我们是出了大力气的。”
“若将军有罪,自可惩处;将军勿罪,殿下何以罚之?”
“殿下因受困而生怨,我等理解,可您生怨,也不能拿汉家将士出气啊!”
见此人胆这么大,那些原本龟缩的人也都出来,附和纷纷,形成了压力。
周彻冷笑看着他:“你倒是脑子清醒,以为我拿不出证据,便试图推舆论来压我。”
“绝对不敢!”褚飞高呼:“末将冤枉!我等只是实事求是。”
“把人抬上来!”周彻喝道。
担架被抬出,白布被掀开,叶重山正躺在上面。
“怎么会!?”褚飞、定阳校等人目光猛地一缩。
周彻下马,来到尸身前:“他叫叶重山,是我麾下武人。我受围时,其人临危受命,赶来西河送信求援。”
“却被人所杀,埋尸于西河城往平定关途中,你作何解释?”
此话一出,还不知情的丁斐等人,立马炸了。
“畜生!你好大的狗胆!”张也暴脾气上来了,就要提刀过来:“老子剁了你!”
“吗的!我说前番杀到关下没有援军来,原来是你这厮背后搞鬼。”丁斐满脸杀意。
乌延王是外人,不好多言,但也心中难平,悲痛道:“倘若不是你,那些好儿郎断然不至于送命。”
“杀了他,给我们将军报仇!”河东骑士中有人道。
褚飞已经要垮了。
倒是那定阳校反应颇快,连忙道:“我们确实没见过他,或许是他被西原人杀死后,遗失信件。”
“狡辩是没用的。”夏震霆走了出来,先解开叶重山的外衣,又用刀划开他的内衬,从中取出一封信来,上书:于西河城会守将褚飞,得其回书,为防遗失,摘录如下……
这是周彻对亲卫的要求,由夏震霆等人负责实施。
铁证如山。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周彻问。
褚飞瘫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那些将校,也都站不住了。
“国难当头,你们不出力便罢了,还在背后下刀子。”
“今日要是饶了你们,如何对得起战死的英灵!?”
周彻喝道:“取节杖来!”
贾道持节而出。
“将军司马,笔录。”
张伯玉走上前,有人摆下一张案台。
“值今社稷危殆,寇氛方炽,西河守将褚飞等,包藏祸心,悖逆将命。会使者衔命宣谕,该等竟害其于途,阴逆上命,致忠良陨命、谋皇嗣于暗、陷山河于倾覆、置袍泽于水火,罪大恶极,天人共愤!
按律,皆以叛逆罪论,首犯褚飞等众,俱行活埋之刑,以儆效尤!
其三族依律当夷,案即呈报兵曹、廷尉府,核实验明,依律处置!”
“殿下饶命!”褚飞浑身发软,跪都要跪不住了,连忙呼道:“如此作为,实非我愿!”
“何人指使,道来?”
“殿下许喏不杀我!”
周彻冷笑,喝道:“拖进坑去!”
“殿下!我说,我都说!”褚飞道:“是太尉让我这么做的。”
袁达一听,眼睛都闭上了,恨不得把耳朵也塞住。
“可有证据?”周彻问。
“他没有留证据,只是派来的使者暗示我,让我事做的干净一些。”
褚飞能倒出来的东西,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很快周彻的亲兵就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朱龙的调兵信。
这封信全谈公事,说的是为何要守西河而不进,自然不会露出半点马脚。
周彻把东西收好,手一挥:“埋了。”
“殿下!”
褚飞疯狂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一边磕头,他还一边靠近周彻。
见周彻杀气不减,他突然跃起,直扑周彻。
“弟兄们!”
“他不给活路。”
“我们的家人也要死。”
“左右是死,不如反了去投西原!”
砰!
他人还没靠近,两道人影已过来。
盖越剑未出鞘,赵佐只用枪杆,将他扫飞出去。
邓清恰在那边接着,一脚将他踢了回来。
马修走出,一脚踏在他背上,将他踩住,拿到周彻跟前。
太快了,甚至定阳校都只来得及站起来,其余西河将校也还是半起身姿态。
“好得很。”周彻冷笑:“叛逆、谋逆、叛国。”
他看向张伯玉:“改了,灭他九族!”
扑通!
那些想站起来的将校,下意识跪了回去。
这些人被抛入那口挖好的巨坑中。
周彻让人在他们头上先架起柱子,柱子上面又放上木板。
木板上打个洞,接竹管一根,直指上方。
如此,再将泥土缓缓堆砌下去。
等到泥土填平了,竹管中还有哀嚎声传出。
此竹又可透气,让他们短时间求死不能。
袁达就在远处看着,手上起了一层鸡皮。
他身居高层,其实比褚飞更能认识到皇嗣斗争的残酷性。
但真正亲眼目睹后,还是心惊胆颤。
失败的代价,太惨重了。
褚飞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也是功勋之族出身,他家世袭的爵位是莱阳侯——县侯之尊,超品之爵啊!
建义将军褚闻者,便是他的同族长者。
按照褚飞的路线,他在边地镀金,将来是很有可能位在储闻者之上的。
却换来这样一个下场……
“这个口子就留着,让忠心卫国者来听一听,好一添他们胸中快意。”
“也让暗藏祸心者来听一听,好看一看他们将来的下场。”
周彻下令。
西河其他官员,战战兢兢,俯首称是。
——周彻离西河,往上党而去。
——同时,几骑马飞奔往雒。
在他们之前,西河提前送出的捷报文书和讯息,已抵雒京。
府衙内,卢晃、徐岩两人正在对弈。
魏仲文在旁,焦急的徘徊:“两位,都这个关头了,哪还有心思下棋啊!?”
他虽已身居高位多年,但终究是武人本色难改。
卢晃叹气,道:“正是因为我已力尽,只能借这棋盘来压住焦躁之心。”
啪!
徐岩举棋不定,最后乱落一子,苦笑道:“老实说,我压不住。”
“多日过去,依旧没有捷报传来。”他看着魏仲文:“魏公是宿将出身,您觉得殿下能脱困吗?”
“战场局势万变,哪里是隔着这么远能算到的?”魏仲文连连摇头,道:“我与二位直说吧!我的人摸到消息,最近有人在活动,准备推举新的司空。”
他和卢晃、徐岩不同,他是京都地方长官,而且在这个位置上耕耘多年,心腹眼线众多。
徐岩吃惊又无奈:“他们就这么心急?”
“这样的肥肉,谁会不急?”魏仲文叹了一口气:“如果殿下突围不能,卢公首当其冲!他们打算推举少府常岐为司空。”
“常岐是主少府,是天子心腹,同时也和大皇子有师生之谊。”卢晃道:“如果推举此人,朝堂上几无阻力,陛下也会认同的。”
徐岩问:“那我呢?”
“你我还用说吗!?”魏仲文冷笑:“别怪我说话难听,所谓树倒猢狲散。殿下一倒,卢公下台,你我还能留得住不成?幸好当时五皇子那斩草除根了,否则你我一下去,命都难保!”
“不过,他们人虽死,但还有些藏匿的余党。以往不敢抬头,但这几日……”魏仲文眉头微皱:“有人胆子大了起来,竟又在京中推动舆潮,说当初李清彦案,是殿下和你栽赃陷害,为的便是夺其位。”
砰!
徐岩眼中煞气一震:“我这就去抓人。”
“切勿乱动!”卢晃连忙阻拦,道:“未必不是有心之人为之,好使你我自乱阵脚,给他可乘之机。”
他看向魏仲文:“可知道背后人是谁?二皇子现在应该没有这样的精力。”
魏仲文摇了摇头:“没查出来。”
“殿下那还没脱困,便有人在京中鼓动,这是给我们施压啊。”徐岩有些不忿:“难道就这样忍着?”
“忍!先忍,静待殿下那的消息……”
卢晃话才说完,外面有人跑进院中大喊:“传捷了!西河传捷了!”
三人惊在原地,而后大喜。
“什么捷?给老子说清楚!”魏仲文蹿了出去,嗓音震的窗纸都在颤。
“殿下击破重围杀了出来,反夺平定关!”那人说道。
魏仲文拿着捷报又冲了进来,一脸狂喜的重复:“殿下杀了出来。”
“我们听见了。”卢晃满面堆笑,如释重负:“太好了!”
砰!
徐岩拳头一砸棋盘,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站起来就往外走。
魏仲文忙问:“你何处去?”
“抓人!”
——宫内。
天子垂钓。
大宗正在其侧。
面前点起了一盆炭,上面架着几条鱼。
宗正亲自翻着烤鱼,并洒上佐料。
“朕看已经熟了。”天子忍不住侧目,道:“皇叔快给朕取一条来!”
周崇从中挑出一条,递给天子:“陛下当心烫着了。”
“不会!您的烤鱼,朕从小吃到大,何曾怕过烫?”天子大笑,接过鱼咬了一口,表情却是僵住了:“这……有些咸了!”
“咸了吗?”周崇问。
“着实咸了!”天子递还给周崇:“皇叔自己尝尝。”
周崇咬了一口:“还真是咸了。”
“皇叔心不在焉,所忧心在老六吧?”天子轻笑一声,道:“对于老六,皇叔似乎格外在意。”
“做老人的,自然是喜欢争气的孩子。”周崇没有否认这个问题:“他们之间争斗,我可以不插手。可有些外人,竟试图用祸国害民的方法害死皇嗣,我绝不能坐视!”
说完这句话,他便盯着天子。
天子叹了一口气,道:“皇叔的意思,朕都明白。但朕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事情便多了。”
他重新拿起鱼竿,将鱼饵抛入水中:“如果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杀什么人便杀什么人。那要不了多久,朕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就像这钓鱼一样,朕只能抛出鱼饵去,鱼咬不咬饵、钩能不能中,不是朕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陛下!”
张辩走来,面带喜色:“西河传来捷报,六殿下击破敌军,重夺平定关,从定阳境内杀了出来!”
他这话刚说完,鱼线忽然作响,接着杆头往下一沉。
天子轻呼一声,连忙捏紧了杆子。
好一会儿,才从水里拖出一条大鱼来。
他面露喜色,笑着对周崇道:“皇叔,这算是双喜临门吗?”
“算的。”周崇脸上笑意也收不住,同时发问:“大鱼上岸了,陛下会放生吗?”
天子微笑,若有所指:“鱼好不容易才拖上岸来,哪有放生的道理?带到后厨去,煮一锅鱼汤,与皇叔共享!”
天子亲自将鱼摘下,鱼竿则搁在了一旁,快步走在前头。
周崇望着地上的鱼竿,立马弯腰捡了起来,道:“陛下,这好杆好钩,又有钓鱼之功,岂可轻弃之?”
“皇叔所言甚是!”天子大笑,回过头来:“那就有劳皇叔,替朕好好保管看护。”
周崇笑了,躬身道:“遵旨。”
周崇躬身:“遵旨。”
当日,消息在雒京城内传开。
当天夜里,城中议新司空的风潮,立时止住。
莱阳侯府,得到消息的褚闻者开始四处活动。
到了夜里歇息时,他夫人问他:“何必如此操劳?”
“你有所不知。”褚闻者叹气,道:“褚家除我之外,便指望褚飞了,此事如果他脱不开身,以后谁来接我的手,来庇护你我的子嗣?”
“原是如此。”其夫人点头,又问道:“总不能波及到我们吧?”
“那是不会。”褚闻者摇头:“只是六皇子如今脱困,只怕太尉要吃亏了,我等要找机会抽身,保全家族才是。”
“你去活动有效果么?”
“自是有的,明日朝堂上会有人替我说话的。”
褚闻者轻声笑着,信心颇足。
时晚,声熄。
次日早,朝议刚开始。
褚闻者率先出列。
他还没张嘴开脱,门外送来了张伯玉的呈报。
天子命使者当众念出。
褚飞罪行公布,群臣震动。
天子勃然大怒,手指着褚闻者:“你站出来要说什么?是想替你的侄儿求情吗?!”
褚闻者瞬间失色,仓皇跪倒:“陛下,请您念及我家祖上之德……”
“你祖上有德,所以保了你家代代富贵!你祖上有德,便能由着你们戕害皇嗣、杀贤良、害军害民、投敌叛国!?”
褚闻者惶恐至极,遍视左右。
昨天他走过的那些关系,此刻全数默不作声。
“扒去他的冠服!”
“摘掉他的印绶!”
“砍掉他的头颅!”
天子大怒难消:“再依六皇子言,诛掉他的九族!”
——这个月还有一万二,希望明天能多写点,留一点给下个月。